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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宮矚目之中,黃昏將至,含章殿內終於傳出了一聲微弱的嬰啼。
當穩婆將繈褓中的小孩子抱給太後的時候,雙臂無法按捺地顫抖不休,雖然自知不該多嘴,穩婆仍是忍不住心中的激動道:“奴婢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奇景,按理說,先前莊妃娘娘昏迷了那麼久,就算大人能夠保住性命,這孩子……是有神明庇佑,真不愧是小皇子,天生的尊貴。”
連陳太醫也驚魂動魄,想到太醫院的人使了渾身解數,薛翃卻隻用了一張“符紙”,就讓莊妃母子起死回生,著實神乎其技。
這會兒莊妃的宮女正將準備好的湯藥喂給莊妃,莊妃雖然已經耗儘渾身力氣,但因為見了小孩子,心中歡喜,居然並未再度昏迷。
寧妃道:“看這孩子的眉眼,是不是很像皇上?”
太後更是樂不可支,盯著嬰兒目不轉睛:“真是個俊俏的孩子,跟皇上小時候一模一樣。”
寧妃笑道:“真是多虧了和玉仙長了。”
太後這才回過神來,便笑道:“是了,和玉。”
薛翃正站在旁邊,聞言上前。太後和顏悅色地問道:“你……你到底是用了什麼仙法兒?”
寧妃也問道:“先前仙長說莊妃娘娘命中劫數,又是怎麼回事?”
何雅語也忙說道:“先前和玉說那些話的時候,我還沒有當真,難道真有其事嗎?可既然你說‘儘人事聽天命’,你卻又是怎麼改了莊妃的命呢?”
眾人都眼睜睜地看著薛翃。
薛翃淡淡道:“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寧妃娘娘容稟,其實,先前含章宮已經有人已經告訴過小道莊妃娘娘難產,其實小道早也看見這含章宮方向有一道紅光,這本寓意著貴不可言的祥瑞之氣……”
太後驚喜交加,看一眼懷中的小嬰兒,脫口問道:“祥瑞?這話當真?”
寧妃在旁笑說道:“皇子降生,自是天潢貴胄,貴不可言,仙長這話極是。”
何雅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請聽我繼續說下去,”薛翃道:“隻可惜小道看出那紅光之中還有一絲黑氣摻雜其中,克製著那紅運衝天之勢。那時候小道便知道,莊妃娘娘命中當有這劫數,所以小道並沒有答應前來含章宮。”
“天命?劫數?”太後詫異,將信將疑。
薛翃點頭:“聽說太後娘娘也是向道之人,當然也知道人各有命,也各自有劫。”
太後道:“我自然明白,那你又是如何化解的呢。”
“其實小道並沒有化解。”
大家又是大驚,莊妃雖然閉目養神,耳朵卻也聽著他們的對話,聞言失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娘娘勿驚,”薛翃回頭向著莊妃一點頭,才又繼續向太後解釋說道,“莊妃娘娘是貴人,皇子更是貴不可言,若是強行化解兩位貴人的劫數,便是乾涉了天道,乾涉天道的話,就會承受天罰。所以小道起先不敢插手。但回到放鹿宮後,小道思來想去,這畢竟事關兩條性命,而且小皇子身上也凝聚著皇家氣運,如果給地煞所衝而夭折的話,對我朝國運亦大為不利。”
太後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小皇子了,隻是震驚地盯著薛翃:“地煞?什麼地煞衝撞小皇子?”
“太後娘娘可以召欽天監詢問,最近是否有客星衝犯紫微,”薛翃道,“小道所指的地煞,便是如今囚禁在鎮撫司的俞蓮臣。”
何雅語聽到這裡,眉峰一挑。
太後皺眉道:“是他?我也聽說了他原先要給斬首,是給陶真人阻止了,既然他沒有死,又怎會衝撞皇子?”
薛翃道:“此人雖是逆賊,但也是天上的地煞星所化,既然是星宿,自然跟凡人不同,他給囚禁在牢房之中,煞怒之氣四溢,先前的地震,以及宮內的種種不寧,其實都跟著煞氣亂衝有關。所以之前小道思來想去,便畫了一道‘祈命符’,用來自於天的無根水給莊妃娘娘服下,這才暫時屏退了煞氣,保全了娘娘母子平安。”
室內寂靜無聲。
頃刻,是寧妃歎道:“這玄門之道,果然玄之又玄,我等凡人受教了。今日若不是和玉仙長,莊妃娘娘母子有礙的話,彆說是太醫院跟其他這些伺候的人,連臣妾等都要受到牽連。怪不得先前皇上一再傳旨請陶真人進京,卻因為真人進京,才祈了甘霖,有了天降甘霖,莊妃才儲蓄了無根水,才能恰好兒地跟和玉仙長的符籙配合得當,看樣子,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的,也證明了小皇子的確命數貴不可言,我朝國運泰明強勢,才得陶真人跟和玉真人兩位護佑伴駕,太後,您說是不是?”
這一句句,敲在太後的心坎上,太後笑道:“是,這話說的對極了。”
突然莊妃道:“可、可和玉仙長方才說,暫時保住我母子性命,那以後呢?”
薛翃道:“小道不敢說。”
莊妃身形一晃,寧妃忙扶住她:“彆著急,既然仙長在這兒,總有解決的法子的。”
太後也忙道:“和玉道長,你若有一勞永逸的法子,還請不要吝嗇,隻管直言。”
薛翃才道:“其實解決的法子不在小道,而在太後跟皇上。”
太後詫異:“這是何意?”
薛翃道:“星宿囚於牢獄,煞氣便會一直衝犯紫微,這讓地煞平息的法子,小道不言自明。”
太後倒也聰明,微微色變:“你是說,放了俞蓮臣?”
薛翃道:“不是小道危言聳聽,莊妃娘娘母子是小道強行借命救下來的,等地煞之氣反應過來後,便會變本加厲地反撲……皇家的刀要害他,他自然要害皇家的人,太後娘娘富澤深厚,皇上又是修道之人,他無法侵害,便選最弱小的皇子動手,一旦反撲,便是誰也攔不住的。所以太後,請早做決斷。”
太後緊閉雙唇。
“究竟如何,隻看太後跟聖上的意思罷了,”薛翃說著,舉手告退:“小道也無非是‘儘人事,聽天命’,不敢強求。”
薛翃說完之後,便行告辭,而她去後,莊妃忍不住先哽咽出聲:“若仙長所說是真,我們母子還未脫險……”她掙紮著起身要下地,太後跟寧妃忙命人攔住,莊妃哭道:“太後,求您大發慈悲,疼惜我們娘倆。”
何雅語道:“莊妃,你先保養身子要緊。這俞蓮臣之事,是朝政大事,就算是太後也不能乾涉的,你又何必為難太後呢。何況,和玉所說,未必會成真。”
莊妃哭道:“娘娘,倘若是我一個人死,臣妾絕無二話,但是,小皇子才出生,又怎能容忍有個萬一?”
寧妃從旁低低說道:“太後,俞蓮臣雖是謀逆之罪,但也給關押了這半年,又受了許多大刑,先前更是得了瘧疾幾乎一命嗚呼,這樣算來,豈不等同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且皇子出生,對皇家是大喜事,自然可以借機赦免囚犯……”
太後垂頭看著懷中嬰兒稚嫩的小臉,終於道:“罷了,為了皇子的健康著想,等我跟皇帝試著說說吧,可到底要不要赦免俞蓮臣,還得看皇帝的意思。”
正嘉皇帝雖然性情乖戾,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但有一點卻是雷打不動的,那就是一個“孝”字。
本朝以“孝”治天下,對於太後,正嘉皇帝從來都是有求必應,所以在場的宮妃聽太後如此說,便知道事有八成妥當了。
說也稀奇,太後這話才說完,繈褓中的那嬰兒突然無端地露出了笑容。
寧妃第一個發現,喜道:“太後您看!這孩子好像聽到太後開恩,也正高興呢!”
太後忙低頭細看,果然見那小孩子笑的甚是開心,太後不禁也喜笑顏開:“這小娃兒才出生就這麼善解人意,可見聰慧伶俐!長大了一定更了不得。”
太後在含章宮坐了一個下午,將近黃昏才起駕出宮。
正嘉八年的冬天,含章宮的莊妃娘娘在掙紮了幾乎一整天後,順利生下了個小皇子。
此後不多久,坊間百姓們人儘皆知:逆賊俞蓮臣身患惡疾,死在了鎮撫司的牢獄之中。
事實上,就在臘月最冷的時候,鎮撫司江指揮使得到了正嘉皇帝的密詔,秘密赦免了被關押了將近一年的俞蓮臣。
隻不過,要將他好生妥帖地押解前去江西,永世不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