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入耳,皇後猛然一震,像是有一把刀刺中了自己:“皇上?!”她抬頭看向正嘉。
正嘉道:“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心意?朕不僅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和玉的心意。”
他不看皇後,隻是淡漠地瞥著身側的水晶桃形水盂,裡頭斜斜地搭著一枝新摘的紅梅,花朵開的正好。
那一點點鮮紅,讓皇帝的眼前出現方才薛翃身上,那白色綢子衣上擦蹭的痕跡。
刺眼,還有點刺心。
一念無明,皇帝猛地生出幾分怒意,他微微傾身,瞪著地上的皇後喝道:“你真當朕是傻子!什麼都想不到嗎?用得著你自作聰明在背後挑唆太後!”
何雅語原本聽他口吻淡淡,且透出幾分窺破和玉用意的語氣……正心中微微一動。
不料還未舒出一口氣,萬萬想不到下一刻皇帝竟勃然大怒。
何雅語嚇得俯身:“皇上息怒。”
正嘉冷看著地上的人,那手摁在椅子上,幾番用力,才終於又鬆了下來。
半晌,皇帝抬頭,深深吸了口氣,重新緩緩地說道:“你是皇後,掌管後宮,一切按照宮規行事就罷了。太後身子不好,不要有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去驚動她老人家,不然的話,朕還要你這個皇後做什麼。”
何雅語簌簌發抖:“臣妾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妄為。”
正嘉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太後向來看重你,你就越發該知道向她老人家儘心儘孝,沒得不讓她老人家開心,反叫她擔憂的。如今也快年下了,好生把宮內該行的那些規矩都辦得妥妥當當,把宮妃們都安置妥帖,再弄幾處熱鬨的好戲給太後散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彆讓太後煩心,也彆讓朕煩心,那才是正經皇後該做的。”
皇帝這是在警告她不要管彆的事……或許是和玉嗎?
何雅語來不及仔細分辨:“臣妾遵旨。”
“起來吧,不必拘謹,”正嘉斜睨她一眼,繼續道:“聽說太子已經解了禁足,但也不能大意,從今日起,朕會再多派幾個人隨身跟著他,他正是愛玩鬨的年紀,不能放任了。”
“是。”何雅語的心微微一寬,皇帝到底還是在意太子的。
正嘉說完了這些,又道:“另外,前些日子有人上書彈劾,說何貫在北邊作威作福,且防衛韃靼不利,所以朕派個特使過去看看。這人你想必也見過了。”
何雅語小心翼翼道:“那日養心殿前,臣妾是曾見了一麵。”
正嘉說道:“你是皇後,又有太子,何貫隻怕仗著你們的威勢,有些輕浮不當之舉,朕叫人去訓斥他一番,改了也就罷了。”
何雅語聽到這裡,終於舒了口氣:“臣妾感激皇上,明鑒萬裡,臣妾之父也必然誓死效忠。”
正嘉道:“知道就好。朕向來嚴對太子,今日又特對你說了這許多話,無非是為了你們好。彆辜負了朕的心,退下吧。”
何雅語謝恩,正欲轉身退下,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和玉。
但是皇帝破天荒地對自己說了這一籮筐的好話,自己這會兒再提彆的,倒是大煞風景,或許還會惹得皇帝不快。於是隻得鉗口結舌,行禮而去。
眾人都退了,偌大的殿內,又隻剩下了正嘉一個人。
皇帝深深呼吸,一仰頭,喃喃道:“蠢材。”
然後他起身下地,轉身往後而行,不料還未出後殿的門,就差點跟一個人撞了滿懷。
正嘉止步,不悅地垂眸:“乾什麼!”
那急急奔來的卻是太監郝宜,因為情急,也沒想到皇帝會冒出來,嚇得一顫。
聽正嘉詢問,郝宜滿臉苦色道:“主子,那個……”
“你不是在伺候著和玉嗎?”正嘉突然覺著不對,“亂竄什麼!還是她有個不妥?”
郝宜無可奈何,終於說道:“主子,奴婢本正叫人拿熱水來,和玉仙長又說要喝點熱茶,奴婢怕他們不利落,便自己去端,誰知一回來……才聽說仙長方才自己走了。”
“走了?”正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郝宜已經跪在地上:“主子,是奴婢無能。奴婢……這就再去把人叫回來。”
正嘉瞪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
放鹿宮。
薛翃進門的時候,正聽綠雲帶著哭腔說:“下手怎麼這樣歹毒?不行,這件事我得去告訴師父!必要討個公道!”
冬月也說道:“是啊師姐,他們太狠心了,素日在山上,就算大師兄有個行差踏錯的,師父都不舍得罰他,你瞧瞧這身上,隻不知還有沒有內傷呢!”
兩名太醫在旁邊診過,忙寬慰道:“內傷不至於,隻是好像是服了一點藥,幸而藥性大部分已經解了,如今沒什麼大礙。”
綠雲問:“是什麼藥?”
太醫不便多說,齊本忠笑道:“兩位道姑放心,之前是和玉仙長趕去的及時,才給蕭道長吃了解毒的藥丸。不會有大礙的。”
不料綠雲跟冬月見他一副太監打扮,一並連他也恨上了。
綠雲冷哼道:“可不是嗎,我們在這宮內,自然是要殺要剮,都憑你們的便了,如今肯把人留一條命送回來,已經是開恩了。”
齊本忠不好說什麼,就隻一笑。
還是蕭西華撐著說:“兩位師妹,不可對公公無禮,這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
正在這時,薛翃進了門來。
齊本忠忙行禮,兩位太醫也急起身,把蕭西華的症狀跟薛翃商議。
蕭西華轉頭看著她,見她給太醫攔著,他心中轉念,便先對綠雲道:“師妹,我口渴的很,你去熬一點湯給我喝可好?”
綠雲聽他吩咐,喜不自禁,忙道:“好好好,我即刻去,你想喝什麼樣的?人參雞湯?百合銀耳?”
冬月說道:“師兄體弱,這會兒人參湯必然適合。”
蕭西華點頭道:“就是這個了。多謝師妹。”
綠雲衝他一笑,雖舍不得離開,但因是他的心願,自然更加不舍辜負。
於是向薛翃告了聲,便匆匆出門,冬月也隨著她而去。
太醫們同薛翃商議完畢,總算胸有成竹,便去開藥方子。
齊本忠哈腰對薛翃道:“仙長,今日的事,其實並非江指揮使跟我們的本意,您跟蕭道長……千萬要諒解。”
薛翃道:“我知道。”
齊本忠又看一眼蕭西華,這才告退。
一時屋內隻剩下了兩人,蕭西華殷殷看著薛翃,眼中光芒閃閃:“小師姑。”
薛翃上前:“覺著怎麼樣?”
蕭西華道:“好多了,已經無礙。小師姑不要擔心。”
薛翃一笑。見他的手露在外麵,上頭還有傷痕沒有愈合,心中刺痛:“我去拿藥膏給你塗一塗。”
蕭西華不等她離開,便掙紮著握住她的手:“小師姑。”
薛翃止步,蕭西華道:“其實、我看見了。”
“你……”薛翃遲疑看他。
蕭西華把心一橫:“之前不肯告訴小師姑,是怕連累你,但是現在、此事既然已經完結,我、我不想再瞞著您。”
迎著薛翃的目光,蕭西華道:“是太子……”
眼前仿佛又出現那日他無意中目睹的一幕,西華低低說道:“是太子殺了那位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