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西華奉劍,葛衣捧著麈尾,兩位弟子開道,引了天師法駕入內。
裡頭的道場、香燭之類皆已經布置妥當。
這是蕭西華第一次來到這傳說中的雲液宮,三年裡不曾住人,宮門跟廊柱上的赤色漆斑駁淋漓,窗紙都已經碎裂,在風中發出簌簌的響動。
遠處沒有清理的雜草隨風刷刷而響,果然有些鬼氣森森的意思。
一些膽小的弟子已經忍不住不寒而栗。
葛衣在旁偷看蕭西華,卻見他依舊的神情雅淡,跟在萬安殿內並無兩樣。
陶玄玉升起法駕,燒了黃紙,開始驅祟。
一時之間,嫋嫋的香煙氣息在殿內散開,一陣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卷動地上燒著的黃紙,扶搖而起,似有靈性一般。
陶玄玉頭戴蓮花如意的上清冠,身著皇帝所賜的紫色貢緞道袍,道袍上用金絲銀線刺繡出鬱羅簫台,日月星辰等圖案,爍爍威嚴。
腳踏彩錦淺幫繡雲紋的道靴,走罡步上前,從口中噴出一股五方淨法之水。
那水宛若甘霖輕霧,颯颯飄落。
陶玄玉道:“奉劍。”
蕭西華雙手一振,將手中所捧寶劍扔了過去,陶玄玉腳下一旋,拔劍出鞘,同時將劍鞘震回。
蕭西華揚手接了過來,動作乾淨利落,重又退回旁邊。
陶玄玉手持張天師親傳的斬妖除魔青鋒寶劍,劍鋒斜挑兩道符籙紙,口中念念道:“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十方曹治,稟命所宣,各統部屬,立至壇前,轉揚大化,開濟人天,急急如律令!”
說罷,兩道符籙紙陡然化作火焰,青煙嫋嫋,消失於宮內。
不知是否是法事起了效用,還是彆的緣故,在殿內伺候的眾弟子,以及門口的宮女太監們,均都覺著身上那股懾人的寒氣竟無端地減退了幾分。
大家彼此相看,都瞧出對方臉上的懵懂驚愕的表情。
大概半個時辰左右,陶玄玉做完了雲液宮的法事,起駕出宮。
一行人往萬安殿而去,迎麵卻有另一隊宮女太監,遙遙而來。
陶玄玉因做法疲憊,人在肩輿之上閉眸養神,並未留意。
倒是對麵的人,把他看得很清楚。
原來這一行人,卻是從永福宮內出來的皇太後鳳駕。
顏太後坐在高高的鳳輦上,遠遠地瞧著,道:“這是陶天師做完了法事嗎?”
身邊嬤嬤道:“是啊娘娘,看樣子是要回萬安殿了。”
顏太後打量著陶玄玉的裝扮氣質,暗中歎服。
太後原本也有些覺著皇帝對於陶玄玉實在過分禮遇了,但見陶玄玉身著法袍,端莊威嚴又仙風道骨之態,竟也有種目眩神迷、想要頂禮膜拜之感。
也隻有親眼所見後,才明白皇帝為何對於這位天師如此尊崇。
太後歎道:“罷了,假如從此能夠解開這雲液宮的邪祟之氣,倒也是無上功德。”
說了這句,突然心有所動,目光一轉,卻見在陶玄玉的肩輿左側,跟著一名青年道士,著深青色的道袍,身量高挑,器宇非凡,手中抱著一柄盤龍紋的長劍。
太後目光晃動,看著那青年道士的眉目,一瞬恍惚。
這瞬間,陶玄玉的法駕已經要轉完了,太後問道:“天師身邊那個道士是誰?”
嬤嬤不知她指的是何人,還是旁邊的伴駕太監道:“回娘娘,天師左側抱劍的那個是他的大弟子,叫做蕭西華的,右側是二弟子,捧著拂塵的喚作葛衣。”
“蕭西華……名字有些熟悉。”
嬤嬤想起來:“娘娘,這不是先前給牽連在麗貴人之死裡頭的那名道士嗎?”
太後恍然大悟:“哦,原來就是他啊。”
***
太後今日是往含章宮的。
這兩日三皇子偶感風寒,太後叫莊妃不必特帶他去請安,今日想念孫兒,便親自起駕前來。
太後鳳駕來至含章宮,莊妃自內出外迎接,入了內殿,太後先看過自己的小孫兒,見他雖然白胖可愛,但因為患病,不免有些無精打采。
太後甚是疼惜:“太醫怎麼說?”
莊妃道:“太後娘娘不必擔憂,太醫跟和玉仙長都來看過了,說是無礙的,至多兩三日就能好轉起來。”
“兩三日,”太後歎了口氣,“大人就罷了,這樣一個小小孩兒,如何受得了呀,真恨不得替了他才好。”
莊妃笑道:“這可使不得,要替也是臣妾去替,恨不得太後安康順遂呢。”
顏太後笑了笑,道:“你如今也是當娘的人了,自然知道這長輩疼惜孩子的心。”說到這裡,便來至外間,問道:“怎麼,皇上還沒有見過三皇子嗎?”
莊妃神色微微黯然,卻仍陪笑道:“皇上雖沒有特意召見,心裡是惦記著的,時常派郝公公送些糕點、玩物之類的東西。”
顏太後道:“難為你懂事。皇上若年青幾歲,哀家還能夠勸勸他,可如今……”
莊妃見她並不說下去隻是搖頭,便道:“娘娘何出此言,皇上不管到什麼年歲,都是太後的兒子,都是聽您的話的。”
顏太後微笑裡透出幾分深意:“你不懂,皇上自然是孝順的,隻是這情麵是求一次少一次了。”
莊妃不敢再順著她的話往下,便命人送甜湯上來,又道:“臣妾從和玉仙長那裡討了一個保養的方子,叫做九仙薯蕷煎,用薯蕷,杏仁,生牛乳調製配合,每日空心以溫酒調服,婦人用是最好的,可以消痛驅寒,令人膚白體健,骨髓堅牢,青春永駐。臣妾調了兩瓶,稍後讓人送一瓶去永福宮給娘娘。”
太後笑道:“難為你惦記著我,隻是這把年紀了,要什麼青春永駐呢。”
莊妃笑道:“其他的還隻尋常,隻要太後身體康健,便是臣妾等的福分了。”
顏太後倒也喜歡她的伶牙俐齒,又說了會兒,因問起她協理六宮的事,莊妃笑道:“我心性駑鈍,不及寧妃心細,也不及皇後娘娘果決,雖然皇上有命不敢違背,卻也偶爾偷懶,多賴皇後娘娘跟寧妃處理罷了。”
太後語重心長說道:“這兩日孩子身子不適,你不去理那些雜事倒也罷了,隻是也不能掉以輕心,皇上心思明鏡一般,他下這樣的命令,自然有他的深意在,你不可避嫌太過,要插手的時候,一定得插手。”
莊妃道:“是。”
太後一來是為了探望孫兒,二來也是想告誡她這話,如今交代完畢見時候不早,便起駕離開。
顏太後上了鳳輦,走了一段,卻見前方宮牆邊上走來兩人,其中一個卻正是之前見過的蕭西華,另一個,卻是和玉,兩人且走且說著什麼。
太後心頭一動:“請他們二位過來。”
太監忙去相請,不多時,和玉跟蕭西華兩人來到鳳輦跟前,向著太後見禮。
顏太後在輦上垂眸問道:“二位這是往哪裡去?”
薛翃道:“回太後娘娘,才去了養心殿麵聖。”
太後問道:“這個功夫,皇上不是在召見臣子嗎?還有空閒?”
薛翃道:“聽說先前已經召見過了內閣的幾位大人們。”
太後方點頭:“叫你去可是有事?”
薛翃說道:“是高家的人來請旨,要我回府一趟。”
太後有些疑惑:“哦?”
“是府內老夫人惦記著,皇上已經答應了。”
顏太後了然,一笑道:“原來如此,皇上這是在成全你的孝心呢。”
太後說了這句,看向旁邊那身量高挑的青年道士,卻見他垂眸斂眉,不動聲色,氣質沉靜。
太後嘴唇動了動,仿佛要說什麼,但盯著西華看了半晌,終究沒有出聲。
伴駕之人見狀,便道:“起駕。”
鳳駕再度往前而行,走了半晌,太後在輦上回頭,卻見和玉跟蕭西華已經轉身。
太後的目光在那道軒昂端直的背影上掠過,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青年道士的背影,隱隱地竟有幾分眼熟,倒像是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