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飛快地拭乾淚水,咳嗽了聲:“不過你今時今日的身份自然不同了,我的話你也未必放在心裡。”
薛翃輕聲回答道:“我記得的。”
高倜看她一眼,此刻少年眼中的銳色退卻,多了一抹柔和之意。隻是才失態哭過,不免有些難以麵對。
高倜又咳了聲,轉頭之間,目光胡亂打量著室內陳設,頗為尷尬。
忽然,高倜盯著那琴桌下方,道:“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薛翃微怔。
高倜俯身往裡看了看,笑道:“果然這些奴才很是偷懶。”
薛翃不知如何,也跟著蹲下身子,卻見琴桌下麵,竟還有一層,上麵掛著些沒有擦拭乾淨的蛛絲跟網塵。
謹慎起見薛翃沒有說什麼,而高倜抬手試了試,手指上擦了厚厚地灰,他回頭看看薛翃,說道:“該不會真的忘了吧,先前你總愛往這裡藏些東西,這張琴桌是鑲嵌在牆上的,這麼多年大概也沒有人動過,看看裡頭還有沒有東西了。”
十年沒有動過的暗格,有些緊澀,高倜拉了一會兒,“咯吱”一聲,才終於打開了。
刹那間塵灰散了出來,少年給灰塵撲麵,忍不住咳嗽連連。
薛翃抬手掩住口鼻,目光所及,卻望見那小抽屜裡的確有一樣物件。
高倜揮了揮眼前的塵土,卻也看清楚了。原來是一塊帕子係成了個小小包裹,高倜道:“如雪,這是什麼?”
他因知道是妹子所藏,不便隨意打開,便抖了抖上麵的灰塵,把帕子給了薛翃。
薛翃拿來手中,猶豫了會兒終於打開。
帕子中,竟是一朵極小的宮樣絹花,原本是白絹所製,看著像是一朵雪色薔薇,隻是因為年歲久遠,隱隱有點泛黃。
“妹妹,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東西?”高倜詫異地看著那絹花,“這種顏色,尋常人家是不戴的。”
絹花的種類雖多,但姹紫嫣紅,都是鮮亮的顏色,像是這種雪白的小絹花,卻像是婦人戴孝的時候所用之物。
高倜不明白,薛翃卻覺著這東西十分眼熟。
心頭揪痛,薛翃把絹花接了過來,手指隱隱地有些發抖。
高倜看的稀奇:“怪道他們說你脾氣古怪的,怎麼專愛收集這個東西?看著不大吉利,不如扔了吧。”
薛翃忙攏在手裡:“不要。”
這一鬨,緩和了先前的窘迫。高倜笑笑,也不勉強:“你的東西,你自個兒做主。”於是重又將那暗格插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我來了半晌,也該走了,”高倜道:“你、你先歇會兒。以後有機會再敘吧。”
薛翃因見了那絹花,也無心寒暄,便道:“好。”
高倜微微一笑,轉身要出門的時候,突然想到一件要緊的事。
回頭看向薛翃,高倜問道:“如雪,你離開的時候說過,你是為了更重要的事離開的……現在呢?”
薛翃轉頭,跟少年目光相對,卻無法回答。
高倜目光逡巡,道:“你留在宮內,就是為了這件事,是不是?”
少年的聲音,突然低了幾分。
薛翃微微一震,高倜卻沒有再說下去,隻道:“你好生歇息。”
他開門而出,又小心給她把門帶上。
薛翃在桌邊坐了,看著掌心那朵素白的小花,一陣暈眩。
她無法不驚愕,因為她知道這絹花曾屬於何人。
正是她自己。
麵前這小小地一團潔白,無辜而哀愁的花朵,凝記的是薛翃那無疾而終的第一個孩子。
當時在滑胎之後,因是未足月的孩子,也沒什麼規製典禮為他祭拜,但薛翃為母之心,萬般眷戀不舍,她自作主張地用素緞做了這一朵小花簪在發端,以做紀念。
因為當時心情起伏,曾不小心刺破手指,血沾在了白花之上,留下一點刺眼的赤紅。
薛翃把花翻過來看,果然見背後花瓣上,有一點褪色的痕跡,畢竟這麼多年,原本的血色褪成了淡褐。
但是這東西,怎麼會在高如雪的手中。
薛翃閉上雙眼,儘量回想當時在郊外救了那女孩子的種種,隻記得那女孩子粉妝玉琢,可愛之極,有一雙極靈透的眼眸,竟像是投緣一樣,一見她就格外喜歡。
但後來因為滑胎,傷心至極就再顧不上,竟都不知那會兒的正嘉是何時送她回高府的。
室內格外安靜,所以那人的腳步聲,便顯得清晰了好些。
江恒走到薛翃身後:“看不出來,大公子居然還是一片真心啊。”
原本江恒也以為高倜不安好心,沒想到居然峰回路轉。
薛翃不語。江恒本做足要給她斥責的準備,看她臉色淡淡的並無反應,反而詫異:“怎麼了?”
他雖然也看見高倜同薛翃開那暗格取了物件,隻當是小女孩的玩物而已,並不十分在意,隻是有一點點好奇。
薛翃收斂心神,把花兒攏在掌心:“沒什麼。江指揮使……您怎麼在這兒?”
江恒見她來問,正中下懷:“皇上命我仔細護衛,不容有半分不妥。幸好我來得及時。”說話間,江恒負著手,在屋內走來走去,又去撥弄那帳幔上垂著的香包:“這是你昔日所住的地方?看著很不像你的風格。”
薛翃道:“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江恒笑道:“多謝關懷,也多謝贈藥。”
薛翃把花兒藏在袖中,道:“江指揮使對我多有相助,贈藥自是應該,但是上回您捉了我師侄,百般拷打,又叫人心裡過不去。”
江恒道:“抱歉的很,我也是奉命行事。”
薛翃淡聲道:“是奉命行事,還是想順水推舟讓我師侄當替罪羊呢?”
江恒笑道:“有皇上做主,誰敢對蕭西華不利?何況仙長您也是對那道長關懷備至,小人哪裡敢當他是替罪羊,少不得自己當那隻給拷打的羊罷了。”
薛翃也一笑搖頭,卻並不想再計較此事,反而想到另一件。
此刻江恒轉到桌邊上坐了:“方才從抽屜裡拿的是什麼,怎麼悄無聲息藏起來了,給我看看。”
“女孩兒的東西,江指揮使也感興趣?”
“不是女孩兒的東西我還不稀的看呢。”江恒泰然自若地回答。
那花兒當時隻在王府裡戴過,並沒張揚,何況是薛翃手製,外人未必認得,但江恒是個精細之人,指不定會看出什麼,謹慎起見,薛翃打定主意不能給他瞧。
薛翃便四兩撥千斤地說道:“說起女孩兒,倒是讓我想起另一件事來。當時江指揮使給拉去慎刑司領罰,寶福公主竟要我去向皇上求情。”
江恒挑眉。
薛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如何竟不知道,指揮使大人跟公主也有交情的嗎?”
那薄情地紅唇一挑,江恒笑道:“仙長這樣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吃醋?”
薛翃皺眉:“你說什麼。”
江恒似笑非笑地道:“不然的話,你什麼時候上心起我跟公主的關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