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非常高明,他問薛翃知不知道那刺客“是誰的人”,而並沒有說,“主使刺客的是誰”。
那刺客當然是田豐的人,但背後的主謀者,隻怕田豐還沒有那麼大膽子。
先前皇帝讓鄭穀去查時候說的話,也隱藏著一層意思。
皇帝讓鄭穀查明白,砍斷那隻手。讓背後蠢蠢欲動的人彆再放肆。
這底下潛藏著的意思就是,皇帝已經猜到了主謀者是誰,但是他動不得,也不想動,所以要把她的爪牙除掉,也讓其他的人看明白,以後不要再“為虎作倀”。
可現在薛翃關心的已經不是這個。
她在想皇帝突然說——讓田豐去完成的事,到底是何事。
薛翃看著皇帝:“可是跟我有關?”
正嘉道:“朕也正好奇,到底跟不跟你有關。”
薛翃蹙眉:“那皇上到底派田豐做什麼去了?”
正嘉道:“他去了鎮撫司。”
就像是有一道雪亮的閃電掠過。
薛翃的臉色仿佛也跟電光一樣的慘白。
田豐向來不乾好事,所到之處腥風血雨,他跑去鎮撫司有何貴乾?終不成是要配合鎮撫司去捉拿什麼人?
正嘉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怎麼了?好像……很不喜歡聽到這個?”
薛翃道:“既然是鎮撫司的事,想必跟我無關。”
正嘉淡淡道:“田豐去鎮撫司,並不是去配合公乾,而是衝著鎮撫司指揮使去的。”
薛翃不做聲。
這會兒,外頭仿佛有雷聲轟隆隆地響了起來,刹那間把聒噪的雨聲都壓了下去。
“是江指揮使?”薛翃終於問道,“難道是他又做錯了什麼事兒?”
正嘉道:“上次在養心殿的時候,你也聽見了朕說的話,朕隻許他那麼一次。對不對,如果還有下次,就不止是打上幾十板子就能了事的。”
薛翃幾乎想將他狠命推開,她隻得將頭轉開:“到底他犯了什麼事。”
正嘉抬手,輕輕在她下頜上捏住,令她望著自己:“你告訴朕。”
薛翃的心一顫,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皇帝審視地看著她,聲音很輕:“朕不想見他,所以隻問你,你告訴朕,他……對你做了什麼?”
目光相對,薛翃抬手,猛然將皇帝的手推開。
窗外的雷聲還在轟響,像是雷神的戰車停在了雲液宮的宮殿頂上。
正嘉看著自己給推開的手:“怎麼了,是給朕說中了嗎?”
“皇上相信?”薛翃的聲音有一絲冷意。
正嘉道:“朕這不是在問你嗎。”
“你雖然是在問我,但你也派了田豐動手了。”她的長睫低垂,讓正嘉看不清她的眼神,隻瞧見如蝶翼般的長睫輕輕抖動,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
正嘉的雙眼微微眯起:“你是擔心,朕派田豐去殺了他?”
薛翃冷笑:“江恒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何必為他的生死擔心。隻是皇上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來懷疑我,卻著實的令人寒心。”
正嘉抬手扶住她的肩頭,端詳她的臉色。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皇帝慢慢俯身,額頭幾乎抵著薛翃的,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那麼你告訴朕,他……到底有沒有動過你?”
薛翃的心底,突然又閃過那天江恒突然壓過來的情形,唇上微熱的異樣感覺。
正嘉的眼中閃過一絲銳色:“說話。”
薛翃道:“我說沒有,皇上可會相信?”
“真的沒有?”
“我承認或者否認,又有什麼關係,最要緊的是皇上心中想什麼,而一旦這風聲傳到了您的耳中,不管是真假,皇上一定會存在心裡。”薛翃抬眸,“所以不管我回答什麼,你也絕對不會放過江恒。是不是?”
正嘉的喉頭微微一動,突然他壓住薛翃的肩頭,縱身將她壓下。
“皇上!”薛翃轉頭,輕聲說道:“弦望晦朔,大風,大雨,大霧,大寒,大暑,雷電霹雷,天地晦明……你是忘了嗎?”
正嘉動作一停,喉頭動了動,他隱忍地說:“朕當然知道,男女交會當避開這些日子,否則便會損精耗神,大不吉。而且你的身體還未恢複,朕心裡有數,隻不過……是想……”
沒有繼續說下去,正嘉撫過她的額,喃喃道:“這幾天朕總是做噩夢,夢見抓不住你,有時候雖然抱得很緊,但你、還是會逃走,朕的手裡跟懷裡還是空空的,就像是現在,就算抱著你,也總覺著不踏實……”
皇帝似自言自語,目光裡透出不知所措之色。
然後他定睛看向薛翃,手在她後頸上一握,重新不由分說似的低吼道:“你是朕的,隻是朕的!朕不容許任何人覬覦你!誰敢染指半分,就得死!”
窗外的雷聲恰如其分地震響,一聲動山河,整個雲液宮都仿佛在這聲巨響之下簌簌發抖。
***
鎮撫司。
江恒回房的時候,天還沒有下雨,隻是陰沉的可怕。
他才過庭院,就聽到一陣奇異的聒噪,江恒猛然抬頭,卻見頭頂上是一大群鳥兒極快地飛過,夜色中看著像是詭異的破碎陰雲。
他邁步上台階,才走到房門口,就察覺了異樣。
轉頭往旁邊看時,暮色沉沉中,有幾道人影站在前方,其中一個身形狹長,江恒隻看這道陰險的影子就知道來者是誰。
皇帝居然讓他來辦這件差事,可見是凶多吉少。
這會兒又幾個鎮撫司的下屬從門外一擁而入,立在了江恒的身邊。
方才田豐跟張相帶東廠的人從外而入,已跟鎮撫司正使打過招呼,說隻對江恒一人。
但這幾個都是江恒素來最忠心耿耿的下屬,竟不能坐視不理。
而且今日來到的是東廠的人,這是比鎮撫司更叫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一旦進去,有死無生,就算僥幸能活命,也必得脫一層皮。
“我們鎮撫司跟東廠井水不犯河水,到底想乾什麼?”季驍喝道。
那邊田豐道:“對不住了江指揮使,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季驍將腰間的刀抽出幾分,道:“如果任由你們把指揮使帶走,我們鎮撫司顏麵何存?”身後兩名緹騎也道:“說的是,我們誓死保護指揮使!”
話音未落,隻聽刷刷有聲,竟是幾支箭從屋射了出來,直奔季驍等人。
季驍堪堪抽刀擋住,踉蹌後退,其他兩人就沒那麼幸運了,毫無防備,頓時血濺當場。
鎮撫司其他人都驚呆了,紛紛要拔刀。
江恒喝道:“住手!”
可田豐身後閃電般躍出一人,扁長的刀鋒向著季驍掠去,竟一出手就是殺招。同時又有兩支箭向著季饒襲去。
電光火石間,江恒抬手,猛然一掌拍出,將那人生生逼退。
同時拔刀出鞘,刷地一聲,兩支箭已經給攔腰斬斷。
“叫你住手!”江恒刀鋒斜指對方,冷冽的眸子裡泛出怒色。
對麵張相抬手,示意停手。
江恒這才回眸:“你們都出去。”
季驍驚魂未定,跟其他眾人忙叫道:“指揮使!”
江恒喝道:“東廠拿人,什麼時候給你講理過?都給我滾出去!”
江恒心知肚明,這些人是沒理可講的,所以方才見季驍等阻攔,便即刻出殺招,就是要殺一儆百。
等鎮撫司眾人還是不退,今日留在這裡的,至少要有幾十具的屍首,連江恒自己也沒有把握會逃脫。
可有一點是肯定的,今日在場這些參與其中的人,一個也逃不了,甚至會連累他們的家人。
所以江恒才將他們怒斥出去。
等季驍等頭退到了院門外後,江恒上前一步,徐徐地將刀回鞘,笑道:“田公公真是深得皇上的意,總是給委以重任,這件差事做完了後,隻怕就要一步登天了。”
田豐臉色有點難看。
身後張相輕聲地說道:“江指揮使您不是外人,是知道行事規矩的。江指揮使,我在這兒向您擔保,隻要你不為難我們,我們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們大家。好歹都是皇上的人,不要鬨得太難看,讓外人看了笑話。”
江恒道:“有您這一句話,還有什麼可說的?跟你們走就是了。”
他籲了口氣,緩步下台階,卻又像是想起一件事兒似的,回頭對季驍道:“水仙花記得換水,彆給我養壞了。”
季驍強忍著淚跟怒意,顫聲道:“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