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反常(1 / 2)

周照清最會看人臉色,果然閉了嘴,一句話都不說了。

他今日是來打下手的,外麵的那些大掌櫃不知道明野的真實身份,也不能同他見麵,他就負責遞賬本、查驗真假等瑣事。

堂堂一個大掌櫃,竟成了明野的貼身小廝。周照清倒也看得開,這棟鬨中取靜的小樓是他名下的產業,伺候的人也都是他撥來的,便早早令人買了青意坊的糕點送了上來,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等人。

今日來的都是貴客,閣樓之上,垂簾之中的更是貴中之貴,燒的是最好的銀骨炭,屋子裡暖如春晝,明野解開披風,搭在桌子的另一邊,紅寶石堆在毛領上,不由令周照清多看了一眼。

又等了片刻,大掌櫃們攜著賬本,紛紛到了此處。

賬本也隨之送到明野的桌案前,外頭的大掌櫃尋常是何等威風,此時也在小心謹慎、戰戰兢兢的報賬,生怕二掌櫃挑出什麼毛病。

周照清在掌櫃中身份特殊,倒不用經曆這等折磨,就在一旁看戲。

明野查賬與一般人不同,先是打開賬本,瀏覽一個月的賬目,然後就不再時時看著,而是讓外麵的大掌櫃報賬。聽出不對之處,就直接指出,翻到賬目所在的地方,令對方心服口服。

周照清留心聽著,發現竟分毫不差,有些吃驚。

上次報賬還是半年前,明野還沒有這麼做過。沒料到不過幾個月,竟已如此熟練了。

大約是賬目聽得無聊,明野拿出些彆的小玩意。

是銼刀和貝殼。

那貝殼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形狀大小都很適宜,稍加打磨,樣子就很漂亮了,可以當做普通女子簪子上的裝飾了。

然而明野將貝殼磨的極輕極薄也極小,也不知道是拿來做什麼的。

因查的是總賬,不是細則,沒有出現大的紕漏、對不上的地方也不會深究,所以查的倒很快。

但看完三人的賬目時已經午時過半。

明野的時間很緊,不能時常出宮,所以中午也不可能休息,隻繼續下一個人。

周照清吃膩了甜的,但這麼多人在場,又不好叫酒菜,隻能又叫人買了桃花樓的鹹味點心,邊吃邊打發時間,還問明野吃不吃來著,被拒絕後還多加了句,讓他彆把點心掉到賬本上。

這人的賬目太不清楚,含糊甚多,最開始的兩個月,明野還提點出來,到了後麵,他便直接不開口了,隻讓對方一直往下說。

周照清看著明野平淡的神色,也瞧不出他打算對這個張掌櫃有什麼處置。

從他開始與明野接觸時,對方才十六歲,他連個少年人的心意都揣摩不出來,此時更是難以猜測。

閣樓另一側的暗門突然有了響動,有人順著小樓梯走了上來。

是暗探。

暗門就在明野旁邊,他的身形沒動,依舊端坐著,左手拿著銼刀,低著頭,一點一點打磨著手中那塊極漂亮的貝殼。

那暗探藏在隔間暗門後,掀開一個小窗戶,打眼看了閣樓裡坐著的人,認出要稟告的那個來,便壓低聲音,向明野講出這件著急的消息來。

掌櫃將周照清和明野同時留在京中,除了讓他們相輔相成,另一件事就是為了讓他們相互製約。明野知曉的宮外消息,全是從周照清處得來的,而宮內消息,則隻稟告給明野。周照清是從彆的途徑打聽來的。

所以此時的消息是宮內來的,且一定非常緊急,否則暗探不會連查賬的日子都要來打擾,而是會先遞到道觀中,等明野自行去查看。

外頭的張掌櫃聲音洪亮,假裝鎮定地報著賬目,一旁坐著的其他幾個掌櫃都聽出不對來,正竊竊私語,還有喝茶聲、敲茶盞聲、咳嗽聲,全混在一起,吵鬨至極。

周照清聚精會神地想要聽那暗探講得是什麼,可外麵太過嘈雜,經過長久訓練的暗探又熟知該如何向一人稟告,他就是聽不出來。

“鏘——”

很輕的一聲,像是金屬撞到了什麼東西上。

周照清一愣,反應過來,是貝殼。

明野一時沒拿穩手中的刀,撞到另一隻手中的貝殼。那貝殼被磨成薄片,透著亮光,十分輕薄鋒利,一時不察,竟就那麼劃破了明野的指腹。鮮血順著傷口淌出來,將那枚貝殼也染成紅的,又滴滴塔塔地落在賬本上,留下痕跡。

周照清嚇了一跳,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大事。

明野半垂著眼,似乎不很在意,慢條斯理地接住刀,繼續打磨著那片染了血的貝殼,示意讓暗探下去。

暗探悄無聲息地消失。

周照清咽了口吐沫,他也不能就這麼看著,有幾分緊張地問:“公子,要不把傷口包紮一下?”

明野沒回答他。

那傷口不深,隻是狹長,片刻就止住了血。

明野終於放下東西,用沒受傷的左手撈起披風,站起身。

外麵的張掌櫃見他起身,嚇得兩腿顫顫,以為是要處置自己。

明野抬了抬下頜,冷淡道:“先拿給周掌櫃看,等我來日再查。”

周照清本來今天來是吃茶看戲的,突然被安排了這麼個任務,但隻得不情不願地走馬上任。

明野從另一條暗道離開,周照清過去瞧了一眼,擱在桌案上的貝殼已經四分五裂了。

果然……很反常啊。

從那抹若有若無的桂香開始,到口脂、眉黛,還有今日的披風。

一個人頻繁做出以前不可能有的舉動,就是有了在意之人、在意之事。

周照清自認欲望很多。

他愛美酒,愛佳肴,愛珍寶,愛金銀,愛香車,愛寶馬,失去其中一樣也不會過分追究,反正還有下一樣等著他去享用。

沒有欲望的人沒有弱點,而一旦有了所求之物,就會變得有軟肋和缺憾。

而在此之前,明野是一個沒有欲望之人,此時卻突然多了在意之人,之後又會如何,真令他好奇。

周照清這麼想著,掀開簾子,施施然走到外頭,如笑麵虎般開口:“張掌櫃,這會兒可栽倒在了小周手裡了。”

他年紀還不足眼前張掌櫃的一半大,才進萬來商會時曾在這人那吃過虧,現在可算是要討回來了。

*

拙園的閣樓秀麗典雅,假山疊翠,綠水環抱。

在山清水秀的景色中,兩人用完了膳。

容見笑著問:“拙園秀美,本宮卻很少來,徐公子是否願意陪本宮遊覽一番?”

徐耀求之不得。

下去的時候,樓梯太高,徐耀體貼地湊了上來:“不如由我扶著表妹吧,樓梯這麼陡,隻怕表妹摔著了。”

容見:“……不必麻煩徐公子了。”

不是什麼人都能扶他的,他也不是什麼人都願意靠近的。

他們倆靠得很近,走入拙園的山水中,無論長樂殿還是慈寧殿的人都沒有跟上去。太後存心撮合,他們兩個表兄妹之間又似乎郎情妾意,隻等著私定終身,喜結良緣了。

沿著小徑,一路往深處行,容見在前,徐耀則跟著他。

在此之前的幾日,容見也曾邀過徐耀出遊。對方才開始言行還算得上謹慎,到了後麵,隻覺得駙馬人選非自己莫屬,言語也輕佻散漫了起來。

此時四下無人,他便笑著問:“表妹,我與你日後的事,你是怎麼想的?”

容見看起來十分茫然天真:“什麼怎麼想的?”

徐耀的笑容滿是哄騙:“既然馬上就要定親,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表妹身份尊貴,我隻怕日後薄待了表妹。”

他是這麼說的,實際上卻沒這麼想。

徐耀本來是家中第三子,上頭有自幼天賦出眾的哥哥,下麵有備受父母寵愛的幼弟,唯有他因沒有才學,讀不通書,常年賭錢吃酒劣跡斑斑,經常被父兄斥責。

可就是他,家中平平無奇的第三子,卻被太後選中來了上京,即將成為公主的駙馬。

多麼,多麼光宗耀祖的事,就如同他的名字,他不再會在兄長的光輝下黯然失色,而會成為家族中最耀眼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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