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帕子(1 / 2)

容見歪著腦袋,微微皺眉看著明野。

明野站在他的麵前,他的個頭比自己高一些,頭發束得很整齊,將整張臉都露了出來。很多人都有最合適的角度,會在彆人眼裡看起來最好看。然而明野不是,他是長相完美無缺的那種,無論是什麼角度,看起來都非常英俊。

此時他正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漫不經心地問那些很合理的問題。

很多時候,容見都覺得自己在明野麵前可能真的不太聰明,分不出他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如果是有意,他講得這麼真切,令容見發現不了半點演戲的痕跡,那這個人肯定很會騙人;要是無意的,那三兩句話就讓自己啞口無言,那他未免也太會欺負人了。

容見是被欺負的那個。

想到這裡,容見決定拾回一些顏麵,他抬了抬下巴,看起來是很矜貴的目中無人,實際卻隻為了逃避。

容見說:“你好多問題。本宮急著回去上課。”

說完便溜了。

回到休息的院子後,飯菜都涼了,容見歎了口氣,嘗了兩口,還是沒為難自己非要繼續吃下去。

一頓不吃也沒什麼。

不過下午就有些難熬了。

容見饑腸轆轆,氣息奄奄地強撐著上課。

幸好他是一個人單獨坐在屋子左邊,周圍還擋了幾扇屏風,沒人能聽到他肚子發出的些微聲響。

否則又是一次社死。

下了課後,容見閉眼休息,有人在他桌子上敲了敲,他以為是四福來送茶了,想著喝點水充饑也行,結果睜開眼,才發現是明野。

也是,四福扶著宮女回去了,留下來的隻有明野。

明野端著一個食盒,另斟了盞茶,推給了容見。

打開食盒後,容見看到裡麵是一碟剛做好的桂花杏仁糕,他呆了一下:“從哪來的?”

明野說:“找禦膳房拿的。”

容見有些疑惑:“你又不是四福,找禦膳房拿吃的不是要給銀子的嗎?”

禦膳房的火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燒著,食材不斷,但除了皇帝太後公主,還有需要討好的受寵嬪妃,彆的宮都是有份額的。彆的人想去要東西,也不是不行,得給錢。

明野將點心端出來,平淡道:“給了點。殿下不是餓了嗎?”

容見很想有骨氣地說不餓,但是……最後還是決定彆為難自己了,撚起一塊糕點,填入腹中。

好吃!好吃!好吃!

然而容見作為公主,是不可能知道這樣一碟做工精致的桂花杏仁糕到底的價錢到底要多少。

明野看著容見小口小口地吃了糕點,最後留了幾塊,以為他是吃飽了,沒料到容見很小聲地說:“味道很好,你也嘗嘗。”

明野垂著眼,笑了一下:“殿下,臣不太愛吃甜的。”

容見半信半疑道:“真的?”

明野拿了碎掉的一小塊,動作不太明顯地吃了下去:“真的。”

容見本來就是忍痛割愛,既然對方不喜歡,便將剩下的全都吃完了。

剛將東西咽下去,還沒來得及喝茶,先生就捧著書進來了。

明野將桌子收拾好,在上課前離開。

對於容見而言,這本來就是一件小事,他都沒太在意,倒是書齋裡的學生都很驚訝。

早就聽聞長公主身邊跟著一個貼身侍衛,據說兩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是來到仰俯齋讀書後,容見身邊跟著伺候的都是四福,他們也沒太見過那個侍衛。今日一見,公主與對方的舉止間看起來竟頗為親近。

長公主也太不把他們當外人了!

何況,若長公主真的心有所屬,那些或多或少,少年慕艾或是想要攀高枝的世家子弟們,怕都是要夢碎今日了。

容見是真沒想到這些看起來芝蘭玉樹般的同學們能想那麼多,吃完點心後,他便很饜足了,認真地聽了一下午課,沒有犯任何錯誤,卻被齊先生留了堂。

這是什麼日子!

容見一邊懨懨地想著,一邊將昨日明野寫的東西交了上去。

對於齊先生,容見還是有些畏懼的。對方不太像一般的教書先生,對長公主總是有所優待,更為寬容。在寧世齋的時候,還不覺得怎麼樣,來了仰俯齋後,齊先生的要求愈發嚴格,雖然不至於對他動戒尺,但言語之間頗為嚴苛,容見的臉皮薄,很不想丟臉。

齊先生問道:“殿下可完成了昨日帖子上的題目?”

容見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齊先生翻閱了一遍,時不時還要抽查其中的意思。

容見不說對答如流,但也算得上流暢。

昨日的文章雖然是明野寫的,但模仿了容見的水平,在點題扣題的基礎上寫的很淺顯易懂,且典故都在另一張紙上一一標注。容見今日抽空都看完並記了下來。

看完作業,齊先生卻沒放容見立刻離開,他將手中的書握成卷,在桌案上敲了幾下,問道:“徐耀的事,殿下是怎麼想的?”

可能除了明野之外,齊先生是唯一確切知道那事是容見做的。

畢竟當時齊先生發了帖子過來,是想替容見解決掉麻煩的。

容見當時回他說的是不必如此,過幾日就會回去上課。

齊先生怎麼也該猜到了。

容見想了想,或許是他確實信任這位先生,加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坦白道:“當時想的是,太後有很多個侄孫,這一個離開用處也不大。既然不想再被打擾,不如一了百了。而上次校場的瘋馬案一事,是陛下失職,沒有管好宮中內務。太後便將徐耀提到了明麵上,想讓本宮同他結親,那,太後的侄孫再犯一次錯,是不是就能恢複以往的平靜呢?”

齊先生聽完了,一時竟啞口無言。

在此之前,長公主容見一直是沒得選擇的那個選擇。

先帝打下江山後,死得太早,萬裡河山,看似平靜,卻隻是微妙地維係著平衡。代皇帝費金亦登基後,轉而親近世家,這些年世家更加囂張,吞並土地,私斂錢財,地方人隻知當地豪族,不知皇帝。

朝中閣老不是沒有嘗試與太後聯係,但太後雖與世家大族交往沒有過密,但信任的是當初一同破城的將軍公侯,她想要掌握權勢,卻沒打算整理這山河。

文人清流近乎絕望了。

而如果日後要有新帝,帶來一片嶄新的氣象,必然是由容見誕育,這點毋庸置疑。

齊澤清作為當年的探花郎,多年來在翰林院默默無聞,近兩年才來寧世齋教書,他想要觀察長公主容見的資質。

幼主降生後,如能順利登基,必然是要有人代為打理朝政的。朝中大臣不願選擇太後,那就隻有容見了。而如果幼主之母太過軟弱,偏聽偏信,不明事理,那大胤還是大廈將傾,在風雨中搖搖欲墜。但比起親世家的費金亦,又或者是攬權勢的太後,他們也隻能在長公主身上一賭了。

寄望於他還未長大成人,性格沒有定性,能夠被教化,明白事理。

在寧世齋時,齊澤清是失望的。

後來容見轉來仰俯齋讀書,齊澤清才算重新認識了一次容見,他當然不可能疑心怪力亂神,知道長公主容見已經換了個人,隻覺得現在的長公主雖然天真了些,學識也過於淺薄,然而為人處世十分瀟灑,且富有仁愛憐憫之心。

但僅此而已是不夠的。

然而容見昨日沒有旁人的幫助,而是思慮清晰,考慮到自己的身份與處境,又將太後與皇帝間的關係看得透徹,做成了那樣大膽的事。

齊澤清連夜拜見自己的老師程之禮,覺得長公主容見是可造之材。

程之禮未與他回話,隻是說他覺得此舉可以對得起天下萬民,便並不補課。

他看著眼前嬌嬌弱弱的公主殿下,摩挲著手上的墨跡,不合時宜地感歎道:“要是當年先帝去時,殿下年紀再大一些就好了。”

如果容見當時在所有人心中都是個男孩,那麼即使剛剛出生,他也一定會被擁立為新帝,費金亦即使心懷不軌,也隻能暗地裡動手腳,絕不可能成為代皇帝。但他是個“女孩子”,那就要差一些了,畢竟有違祖宗禮法。但如果年紀再大一些,更通人事,顯露出才華與風範,阻礙也會少上許多,說不定就真將他推上了帝位。

容見托著下巴:“能大幾歲,即使真的大一些,也不一定是好事。”

齊澤清道:“殿下何出此言?”

也許是容見從來沒有想留在宮中,對待所謂的皇位繼承問題不感興趣,所以反而很容易置身事外,以局外人的角度來談這件事。

他是學理科的,對於曆史的了解很局限,但也知道一個朝代,如果幼主頻繁繼位,八成是即將亡國了。

容見漫不經心地說:“即使繼位,也最多不過十歲吧,須得有人輔政。是太後呢,還是現在的皇帝?即使不是那兩位,是品德更為高尚的大人。但權利是很可怕的東西,可怕在於,一旦嘗到了就很難放手,而輔政之人終有一日會失去這至高無上的權利。一個人的品德再高尚,可以拒絕一次兩次,但每日每夜,都要不停拒絕無數次的誘惑,也太難了,恐怕聖人都難以做到。”

他拍了下手,兩隻手掌合在一起,又迅速分開:“到時候輔政和長大了的幼主一拍兩散,大概是散不體麵的。”

齊澤清一時竟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