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這個年節過的格外冷清。

老太太身子不好,祝大太太臥病在床,大年夜裡擺了個席麵後,囫圇吃兩口,各房就回了院去,算是全了團圓飯這形式。

如衛家這樣的寄居客,便自在院子裡擺了小席,也不敢怎麼伸張,匆匆過了年節,酒更是隻將就著吃了半壺。

祝大老爺出殯那日,連天都微微放了晴,聖上特地賜了追封和悲賦來,京兆尹專派了人守在道路兩側,宮中大太監引路,出殯的聲勢浩大,恨不能讓全天下人都得知天子對其恩寵。

這條富貴巷裡大半兒都被尚書府占了,一條長巷白了一半,悲泣聲不絕,在這寒冬臘月裡竟分外應景,把呼嘯著的北風襯的更凜冽了些。

祝大老爺生前默默無言,不過是翰林院內不起眼的一名小編修,死後卻享到了難得的哀榮,用平頭百姓的話說,祝翰林下了陰司,見了孟婆投個好胎,這輩子也算是為來世鋪了路。

值當了。

而正如衛珩所料,祝大老爺去後,他未來嶽母對他這個女婿的不滿,已經攢到了極點。

隻不過白日裡忙的昏天暗地,又正值大哥的喪葬,有些話頭隻能憋在心底。

直到大老爺頭七過了,手頭上的事兒稍微鬆快些,這日夜間,祝二太太終是沒忍住,朝著丈夫抱怨道:“老太爺究竟是個什麼念頭?這麼久了連個消息也不露,如今府裡頭這般模樣,難不成他竟還想著你那成日裡花天酒地沒個本事的四弟不成?”

祝二老爺燙了腳,正捧著條節禮單子細細看著,聞言眉風不動,語氣平淡:“父親總有他的考量罷,左右咱們家的爵位也不是祖上傳下來,是父親自己掙的,他愛給誰給誰,連族中長老都乾涉不得,更遑論咱們。”

“不是,這話又是怎麼說的。老太爺統共就那麼三個兒子,三弟遠不及你,早前不是也給你來了信,道自己沒那個心思,四弟一個庶子,更是不成,除了你,這府裡頭他還能想著誰?”

“府裡沒有,不代表府外頭沒有。成王的爵位,不就給了個外室子。”

祝二太太霎時愣住了,露出幾分不可置信來:“你是說,老太爺他......”

“我說個玩笑話罷了。”

二老爺抬了腳,微微歎了口氣,“你放心罷,今日早朝下後,父親已與我提過了,說是等來年開春便上奏,大哥如今在聖上心裡是掛了號的,這事兒宜晚不宜早。其實再怎麼,不過一個伯爵的爵位,你也少惦記著些,否則惹了聖上不快,整個祝府都討不了好果子吃。”

祝二太太得了消息,也就有了定心石,心裡頭一下鬆快許多。

但既然這消息定了,她想到其他事,不免就更愁起來:“倘若你日後承了爵,夕夕的那樁婚事,未免也太過荒唐了些。便是連四弟妹那樣的人家,都給宜嘉定了祭酒家的公子,偏偏咱們夕夕......真是作孽了!”

祝二老爺就沒說話了。

好半晌,等到盆中的水都徹底涼透了,他才緩緩開口:“衛家清貧卻也清淨,衛珩祖母更是獨峰書院嚴院長的獨女,他外祖學識淵博,教出過不少中第士子,嫁進這樣的人家,未嘗是件壞事。”

“怎麼不是壞事?你告訴我,從哪兒能瞧出丁點兒好來?”

“這樁婚事到底是父親定下的,人家舍命相救,父親不得已才給了兒女親事的承諾,總不能讓天下人戳著祝府的脊梁骨罵吧?”

“可是祝府裡這麼多姑娘,怎的偏偏要我的宜臻去頂祝府的脊骨?他一介縣令之子,尋常裡連見踏入尚書府一步都算是走了大運,如何就配娶我的女兒!”

“宜臻也是尚書府的女兒,她既生在了這府上,享了這府上的富貴,就要擔起祝府給她的責任。”

“你這叫什麼話!”

二太太氣都不順了,胸脯上下起伏著,顫抖著手指,“祝明晞,我當初嫁與你,算是低嫁,哪怕夕夕不是尚書府的姑娘,也是晉安林氏的表小姐,我晉安林氏一朝九知州,難道就隻得配一個七品縣令的破落戶兒!”

......

主院一下陷入了極端的寂靜。

祝二太太捂著心口,嘴唇氣的發白,隻差沒把手裡的茶盞給狠狠砸了。

她出身於晉安林氏,家族裡最鼎盛之時,便是一朝九知州,晉安清河畔,一條岸被林氏宗族占滿,連天子都要親降來求娶林家女。

如今卻沒料到,自己拚了命生下的幼女,竟要被祝家這樣糟踐!

良久,祝二老爺沉沉地歎了口氣,語氣艱澀:“你瞧不清如今的局勢,倘若一遭風雲有變,莫說是個伯爺,便是連侯府,連聖上......總之,這事莫要再論了,臻臻也是我的女兒,我不會害她。”

這滿京城,由佯裝出來的花團錦簇鋪蓋,紙醉金迷中,明白人已剩的不多,祝二老爺算一個。

他瞧的太清楚了。

如今的大宣,天災**不斷,不是北麵兒鬨了糧災,就是南麵兒發了大水,關於流民山匪的奏折三兩旬就出現一封,未免太繁了些。

戶部前年就下了令,京城周邊的糧田,產糧不許銷往其餘各省,專派了督察使護送入京,饒是這樣,京內的糧價也還是年年高升。

據衛成肅所言,越州前幾年風調雨順,糧產很高,可仍然免不了流民侵擾,知州千挑百選隻派了衛成肅進京,卻並不是因為霽民亂最重,而是因為霽縣四麵圍山,受擾最輕。

哪怕如實上奏了情況,也不至於引起聖上大怒,還能保得住頭上這頂烏紗帽。

這還僅僅是內亂,北邊兒越發囂張的韃子,南疆擁兵自立的酆王,樣樣都是引而未發的天洪,隻待有一日地動,到那時,半個大宣都要覆滅在這巨洪之中。

霽縣地處偏僻,四麵環山,尋常動亂不至於波及太過,且衛家身份也清白,位置不起眼,亂世之中最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