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惠妃是當今宮裡頭牌麵兒最大的一位主子。

因皇後早逝,後位一直空懸, 這麼些年, 她作為四妃之一, 與貴妃娘娘一同執掌鳳印, 在後宮握有極大的實權。

且比之膝下空虛的酈貴妃,還育有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很得皇帝看重。

如今最得皇帝寵愛的五皇子,便是她所出。

惠妃娘娘寫的信, 即便是宜臻不說,祝老太太也會一字不落地細細看完。

愈發深的夜色裡, 周遭都是一片寂靜, 不聞人聲,唯有庭院內的桂枝葉在夜風中颯颯作響。

祝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 眼神有些不好,隻是這信又無法輕易給了旁人讓人念,便隻能高高地舉在手中,微眯著眼, 神色有些複雜難辨。

老實說,大房二房三房, 三個兒子中,她最看重的是嫡長子, 最疼愛的是小兒子。

更何況三老爺外放出京多少載,就算回京述職,也是寥寥數日, 這麼些年,越發成了最想最念也最愧的一塊心頭肉。

可孫子一輩中,她最寵的卻是二房的庶子亭詹。

因了寄禪大師當初的嫡長子轉世一說,亭詹甫一出生,就被抱到了壽安堂,被老太太當做眼珠子心肝肉地寵大,就算如今告訴她不是,情感上也難以割舍。

而惠妃的信中,提到的正正好是她最放在心上的兩個子孫。

這叫祝老太太如何不動心,如何能拒絕。

她抬起眼,審視著廳堂中還乖巧站著的孫女兒,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這信真是惠妃給你的?”

“是。”

宜臻輕聲道,“祖母若不信,也可請了人親去問的。”

“那倒不必了,再如何,你母親也不至於在這事兒上做手段。隻是我老了,耳聾眼花的,竟不知你母親還與惠妃有這般交情。”

雖然宜臻道這信是惠妃托人給了她的,信裡也說是受了昭華郡主的托請。

可惠妃是什麼樣的人物,宜臻自小在祝府長大,在哪樣的交際圈子,與昭華郡主有沒有往來,祝老太太清楚的很,自然認定是二媳婦在背後使的力。

二媳婦是九牧林氏世家大族出身,與惠妃有些交情,也不算太稀罕。

隻是祝老太太不明白,林氏既能說動惠妃寫了這麼封信來,為何不直接拿上頭的條件來與她談,非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平白耽誤了時辰。

少女垂下眼眸:“回祖母,母親並不曉得此事,惠妃娘娘說,是昭華郡主心善,念著舊情,這才拜托了她多照顧宜臻的。”

祝老太太半闔著眼,單手盤著佛珠,老神在在的,麵色平靜非常。

其實心裡頭為難的很。

京官被遣往地方就職時,妻妾子女須得跟著——這規矩前朝並沒有,還是本朝.祖爺定下的。

原是當年一連出了一位冀州地方官仗著天高皇帝遠,在地方上另置妻室的糟心事兒,原配嫡妻擊鼓鳴冤,而後竟一頭撞死在城牆上.太.祖大怒,下令徹查此事,結果是越查牽連越多,光冀州就揪出好幾位兩頭置家的官員。

後來不得已,太.祖就定下了這麼一道規矩。

但這規矩也隻是口頭一提,並未寫進律法裡,可嚴可鬆的,全看個人自己。

就如宜臻所說,留她一個姑娘家在京中,並不算什麼大事兒。

便是聖上知道了,看在祝老尚書的麵上,又有代父儘孝做由頭,也不會多麼深究。

之所以今日上午張氏提議要把五丫頭從莊子上請回來,好叫她跟她父親一塊兒去黎州時,老太太沒有反對,一確實是考慮到亭詹,二也是因為,宜臻在她心裡頭並沒什麼分量,對老太太來說,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結果話都鐵錚錚地說出口了,五丫頭忽然就掏出這麼一封信來。

如今竟是不答應不行,答應了又自打臉麵,讓威嚴慣了的祝老太太如何開得了這口。

“我曉得祖母為難。”

廳堂中忽的響起少女清亮的春嗓子,宜臻又行一禮,輕聲道,“畢竟聖旨難違,因為宜臻一人就連累了整個祝府,便是宜臻自己也不願。”

祝老太太撚佛珠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一隻眼皮。

“不過惠妃娘娘說,若是日後有人拿了這做罪名,她必在聖上麵前活動說話,絕不讓連累府裡......自然,祖母若實在覺著不好,也千萬彆為了宜臻勉強自己,宜臻不怕去黎州,隻是怕去了後母親思多念多,愁緒結腸,身子又不好。”

這便算是給了台階下了。

堂屋內靜了好片刻。

老太太把信紙放置在一旁,閉上眼眸,一副倦得很的模樣:“你先回去罷,這事兒我須得想想。”

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但這便是同意了。

......

祝老尚書雖已逝世,因老太太還在,聖上並未收回賜下的府邸。

夜間走在青石小階上,望著皎潔月色,聽著叢間蟋鳴,是這富貴府邸難得的寂靜好景。

宜臻停了下來,站在青石階上望著不遠處的客院。

這院子因離得遠,已經好久沒人住了,此刻院門緊閉,隻能瞧見牆內探出來的一枝杏枝。

她記得上一次住了人,還是好些年前衛珩隨他父親入京時。

到如今,也有十載了。

祝府內院是怎樣的地方呢。

大伯父早逝,大伯娘一個寡婦,素日裡吃齋念佛,慈眉善目看著最慈悲不過,心思卻是最深,時不時挑上幾句,就教的母親在老太太麵前裡外不是人。

四伯娘是庶子媳,最愛攀比,日常便是和母親過不去,連帶著三姐姐也愛與她過不去。

至於母親,守著世家大族的規矩,最愛臉麵,私下裡抱怨連天,到了外頭卻總是吃虧,有時還要宜臻出麵去替她爭。

祖母......祖母就更不必說了。

自小到大,這府裡其實都是沒有人護著自己的。

宜臻知道。

有些時候,譬如像今日出了這事兒的時候,她就會想,倘若沒有衛珩,自己會成個什麼樣子呢?

幼年時或許會被大伯娘哄了去,日日隻曉得吃糕點,不念書也不練字,對外頭的世麵一無所知。

稍大些便隻和三姐姐攀比爭搶,眼睛裡頭什麼都瞧不見,隻曉得在這府裡頭打鬨。

如今更沒任何法子,隻能隨著父親往黎州去,既讓母親憂心,自己也懵懵懂懂的,一輩子一望就望到了儘頭。

倘若沒有衛珩。

她如何也不會是如今的宜臻。

可衛珩又憑什麼這樣幫她呢?

當初受了恩的是她祖父,這些年得了好處的是她自己,衛家不欠他們家的,衛珩也不欠她的,這恩越積越多,到最後如何還的乾淨。

“......小棗,我當初救了你,你可曾想過,要如何報答?”

回到屋內,丫鬟上前來給她斟茶,宜臻忽然就抬頭這樣問她。

小棗不曉得她為何這樣問,驚惶之中又撲通一聲跪下了:“姑娘、姑娘大恩大德,小棗永世不會忘的。那日半青姐姐叫我簽了契紙,小棗就心甘情願把命賣給姑娘了,日後一定儘心儘力伺候姑娘,為姑娘赴湯蹈火,便是叫小棗此刻立馬死了,用命還恩,小棗也不會有一句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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