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2)

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阿淳 11036 字 6個月前

全是宜臻寫廢了的信。

從一開始的怒火中燒,措辭強硬,到最後越來越瑟縮,扒拉扒拉寫了一長串,也不敢提到紅黛的事兒。

單從那越發頹軟的字跡,都能看出她的沒底氣。

全因宜臻越寫越覺得,衛珩好像也並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

是責怪他當初救了紅黛,還是責怪他後頭給紅黛找了祝府這去處?

從那丫頭的話裡聽來,他也從未指使過她做什麼,指責衛珩倒不如怪自己查不清楚了。

宜臻自小長了一雙好眼,看人最準,是好是歹日久天長的,怎麼也瞧出了幾分。

紅黛伺候了自己這麼些年,處處妥帖,從未有過失職的地方,若說她真懷著什麼壞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說不準,衛珩當初真的隻是好心,送了個丫鬟來給她煮羊奶呢。

誰讓她自己專寫了封信去抱怨羊奶味膻,喝不入口。

就如衛珩所道,她在信裡,把自己所有底兒都往外掏的乾乾淨淨,難不成到頭來,還能責怪收信的人太貼心?

少女置筆不再寫,把最後一張信紙揉成團,倚窗托腮,輕歎了口氣。

心裡一時是父親的調任,一時是衛珩母親臨去前拉著她的手說的遺言,隻覺惆悵極了。

最終還是小棗終於沒忍住,揉揉困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姑娘,羊奶都涼透了,要不要奴婢再去熱一回?”

宜臻不答她的話,也沒去管那羊奶。

她瞧著院內如紗如霧的月色,好半天才輕聲問她:“小棗,你家裡可給你訂過娃娃親?”

小棗一愣:“訂過呢。隻是......隻是後來又退了。”

“為何退了?”

“那時鬨饑荒,他家糧食都被賊人偷去了,就來我家借糧。可饑荒年頭,糧食那樣珍貴,自己家都吃不飽,爹地自然不肯往外給,他母親心中生了恨,怨怪我們見死不救,連半袋糧食也不肯借,就撕碎了婚書,直接退了這門婚事。”

宜臻微蹙眉:“那後來呢?”

“後來我們家就逃荒來了京城。”

小姑娘耷拉下腦袋,“再沒見過了。”

因為半袋糧食就毀了婚書,這樣的事兒絕無可能在官宦人家裡頭出現,宜臻以前自然沒聽過。

可今日聽了,倒也不覺得有多麼稀罕。

市井小戶的半袋糧食,鄉紳地主的幾畝土地,與大家世族的官爵千金,又有什麼分彆呢?

一旦牽扯到緊身的利益,世族怕是比農戶們還要撕扯的難看些。

日後衛珩與她,也不知如何天上地下,身份顛個兒,這婚事今日他說退不了,日後未必也退不了。

年少時總純摯些,經曆世事多了,又怎知他不會遇上那半袋要命的糧食呢。

少女起身,解下肩頭的薄毯,語氣柔和:“既已成往事,就莫記掛在心,去了舊的才能有新的來。你是個有造化的,爹娘不在,日後我替你瞧著眼,你大可放了心,這院裡的丫頭,就沒一個在婚事上虧了的。”

小棗有了上次的教訓,不敢再隨意磕頭,隻誠惶誠恐行了禮:“謝姑娘,姑娘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敢忘。”

“你們這些小丫頭,不過就愛說些好話來哄我罷了。”

宜臻淡淡一彎唇,“誰知道嘴裡有幾句真話呢。”

“行了,你也下去罷。”

在小棗開口前,她揮了揮手,“這會子沒什麼胃口,這壺羊奶你端下去,不拘倒了或是熱了自己用,都隨你。”

小棗在宜臻身邊呆的久了,越發明白為何人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便是連她爹地曾經做工的地主家小姐,都整日裡攀著要去世家大族裡做丫鬟。

原是主子手底下隨便漏下的幾點好東西,就是外頭見也見不著的。

更何況五姑娘這樣從不苛待打罵下人的好脾性主子。

能碰上便真是百般運氣了。

......

小棗退下去後,宜臻倚著塌,連發髻也未卸,便困倦地眯了眼。

半夢半醒間,她又想起了今夜在山上寺裡,衛珩母親與她說的話。

“珩兒看著淡淡的,誰也不放在眼裡,其實最是重情,若是真上了心,就沒命兒地把心肝也掏出去待人,自小我最怕他的便是這個。”

“他打從生出來,便比旁人要聰慧些,想的做的,便是連他外祖父也摻不得手,我不怕他庸碌沒出息,唯獨愁他性子太獨,有仇必報,一點兒虧也不肯吃,日後總要遭罪。”

“這鐲子是我娘家祖上傳下來的,這串兒是他生父放在我這裡的,今日本該都給了他,可我不給他,給你,日後若有不好......日後他和他生父間若有不好,我盼著你能勸勸他。上一輩的恩怨是上一輩的,他很不必牽扯進這樣的糾葛裡。”

那鐲子是個極普通的木鐲,隻在鐲身上雕了幾隻蘭花,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木材,因為年頭久了,還顯得有些陳舊。

摩挲了許久,也瞧不出什麼端倪來。

那玉牌就珍貴許多了。

白玉質,凝潤通透,牌體規整,雙麵剔地陽紋,一麵雕以祥龍穿花圖樣,一麵上部豎書“萬壽無疆”,下飾古紋。

宜臻剛拿到手時,差點沒嚇得摔了。

念及方才衛夫人說的“生父”,她心裡頭隱隱有個猜測,卻因為這猜測實在是駭人的緊,到底沒敢再想下去。

畢竟以她的見識來看,衛珩幾乎可以說是這世上最有本事的人之一,如今立起來的那些個皇子皇孫,沒有哪個比得上他。

史書上幼年時流落民間,而後成就大業的皇帝,也並不隻有一位。

倘若......倘若真是她猜的那樣。

日後整個大宣,怕是都要天翻地覆了罷。

.

宜臻不知道的是,在她離去後,衛珩在祝府的角門處靜靜站了半刻,而後上了馬,扭身朝來時的方向行去。

尼姑庵仍是靜靜的,隻隱隱可望見山下逐漸靠近的燈火。

想來是那人受到了消息,這一刻才派了人來善後罷了。

少年輕嗤一聲,收回視線,直接破門而入。

上一輩子,他甫一出生父母便離異了,生母出了國,很快又組建了新的家庭,幾乎沒有他見過幾麵。

他所感受到的所有的母愛,通通都是來自於衛夫人。

她或許軟弱,或許愚笨,骨子帶著封建的傳統思想,不懂抗爭和自立。

可這麼些年的悉心照料,在衛珩心裡頭,早已把她當做了自己真正的母親。

母親的屍身,他是不會留在這尼姑庵裡任人糟踐的。

她那樣乾淨純善的人,來這世間匆匆一遭,受儘了苦楚,卻並未享到多少福,若是死後還不能讓她落個清淨,他如何配做人子?

她定不願埋入衛家祖墳,可那皇帝更不配祭奠與緬懷她。

倒是隨意尋一處山間野林,自成一塚,也不用立碑,乾乾淨淨地來,清清白白地去。

於母親而言,便是最大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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