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 / 2)

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阿淳 23403 字 3個月前

可是這些實情,宜臻要是真跟戚夏雲說,那就成了極不給麵子的炫耀和嘲諷,戚夏雲脾氣再好也要羞憤惱怒的,以後都不要再見麵說話好了。

是以宜臻笑意盈盈地收了香膏,又讓丫鬟去庫房取了壇她去年剛用秘法釀造的梅子酒,算作回禮。

這禮也不重,但戚夏雲收的很高興,親親熱熱地與她又說了一番話,在日頭完全落下前,總算是拖著病體離開了。

宜戚夏雲是慶元府生人,衛珩長於越州,都在江南地界。

臻問了她許多關於江南的事兒。那邊是如何的青石板橋,如何的煙雨蒙蒙,小姑娘好奇的很,也向往的很。

有時候聽人說起,竟然還有幾分類似於近鄉情怯的畏縮。

許是因為在她內心的最底處,她一直都想著,自己以後是會嫁去江南的罷。

......

不過此刻也不知道了。

宜臻搬院子隻用了半日,修繕院牆也隻用了一日不到,隻要老太太發了令,麻搗黃泥與磚瓦石灰一運來,夥計們三兩下就修整好了。

連小廚房都早早放滿了柴火。

到夜間時,原本還蕭索破舊的寄春居,已經大變了樣子,占地雖不太大,因為臨著梅林,倒也頗有些雅致。

正頭的堂屋自然是空著待客的,西廂一間作小廚房,一間作書房,一間還空置著,東廂房的三間屋子全都連通了,隻用一架大屏風隔開了最裡頭的架子床,中間擺了張大桌案和美人榻,最北間的屋子則用來作了茶室,一床焦尾琴置在黃花梨琴架上,熏香燃燃,意境悠然。

此刻,東廂桌案上尚有攤開的遊記古籍,幾隻筆洗一隻盛著墨水,一隻養了隻紅尾小魚,尾巴一甩,在桌麵上留下幾滴水珠。

宜臻絞乾了頭發,正要倚榻讀遊記時,小棗忽然敲了屋門進來。

“怎麼了?”

“姑娘,奴婢方才整理箱籠時,從您那件藕色的襖子裡發現了這些。”

小棗掌心托著一疊厚厚的紙,惴惴不安地遞到她麵前,“可是哪兒放錯了?數額並不小呢。”

沒有放錯,宜臻一眼就認出來了。

契紙,還有銀票紙。銀票足有一萬兩,契紙分彆是母親嫁妝單子裡實在舍不得出手的兩間繁華地帶的鋪麵,京郊的那個莊子,還有一百畝良田。

小姑娘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她靜靜地凝視著那疊契紙和銀票,淚水氤氳在眼眶裡,嗓音悶悶的:“你先出去罷。”

那件藕色的襖子,是去歲生辰母親親手縫製的,宜臻並不舍得大狠穿,平日裡都好好放著,若不是此次搬院子,也不知許久才能發現這些。

不用猜都明白,這些肯定是母親留給她的,知曉當麵給她她不肯要,才偷偷塞在了箱籠裡。

宜臻眨眨眼,用力眨去眼睛裡的淚。

可舊的剛去,新的便立刻冒出了頭,最後連成淚線,一顆一顆砸在桌案的筆洗裡。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這份悲傷,紅尾金魚在清水瓷缸裡躍了一躍,濺起好幾圈水花。

雖然,母親處事不夠圓滑,考慮不夠周全,為了麵子非要逞能,每每都是她和大姐姐幫忙收拾爛攤子。

雖然,母親囉嗦愛念,一下是打扮太素一下是衣裳太舊,成日裡對她就有說不完的不滿意,總要拿她與二姐姐比,盼著她能成為祝家最大的富貴,好給自己掙一個麵子。

雖然......雖然有好許多雖然,但是在這世上,也唯有母親是真正殫精竭慮地、不求回報地為她打算和謀劃,把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倘若母親陪在她身側,哪怕什麼都不做,她都覺得自己是個有靠山的孩子,是有娘親可以依賴的嬌小姐,而不是如今孤立無援委曲求全還要強顏歡笑的祝五姑娘。

宜臻其實很少哭的。

就算是那日京郊城外,在父親麵前,她都生生地把淚水給逼回了眼眶裡,用最讓至親放心的姿態送行,回到府中,行事依舊妥帖,禮數無比周全,讓人一點空子都鑽不了。

隻有此時此刻一人獨處,她才終於卸下所有防備,哭的稀裡嘩啦。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十三四的豆蔻小姑娘而已。

還是在父母膝頭撒嬌的年紀。

“哭的時候要抬頭哭,千萬彆低頭。”

腦袋後方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尾調微沉,像奪命魂鈴一般驟然響起,把宜臻嚇出了一個鼻涕泡。

她扭回頭,連眼淚都未擦乾,呆愣愣地盯著身後的少年。

粗布麻衣,頭上頂著個大大的草帽,遮住大半張臉,整個人鬆鬆垮垮地倚在窗邊,衣裳膝頭還打了個特彆規整的補丁。

唯有那熟悉的下顎曲線,和微抿的薄唇,才能讓人認出他小衛公子的身份。

宜臻揉了揉眼眶,冒出口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麼哭的時候不能低頭?”

沒有質問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屋子裡,嗓音甚至還帶著哭腔。

因為哭的時候要抬頭哭,眼淚才不會掉下來。

一低頭,皇冠就會掉。

——這種話,衛珩是瘋了才會說出口。

他頓了一會兒,才道:“因為鼻涕泡會吃進嘴裡。”

那一瞬間,宜臻隻差沒從桌案上搬起筆洗砸他了。

“抱歉。”

衛珩小少爺難得有一次是自己主動道了歉,大概也是覺得對一個小姑娘說鼻涕泡,確實太沒風度了、

他看著小姑娘通紅的眼眶和臉頰上掛著的淚,想了一想,說:“如果你真的害怕,不願住在祝府裡,可以隨我一起去江南。”

宜臻擦感眼淚,低頭悶悶道:“你彆開玩笑了。我怎麼隨你去江南?”

私奔嗎?

祖母會打斷她的腿的。

“裝病吧。”

少年的語氣十分淡定,“裝重病,請太醫來看,都說不能見風不能多行不能經常見人,須得小心靜養,然後找個像你的丫鬟,易容打扮成你的模樣,替你在床上躺兩年,你就把值錢的物件兒都帶上,隨我去江南,做個書童小廝管事都可,遊曆山川,增長見聞。”

宜臻情不自禁隨著他的話想去,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瀟灑自在地在外行走,見識大好河山的景象。

她太心動了。

“但是不行的。”

小姑娘垂下眼眸,“我不敢。”

“被發現的話,祖母會打斷我的腿的。”

衛珩抬眸瞥了她一眼:“膽小鬼。”

宜臻撇撇嘴,不和他爭辯這個。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想起來要問:“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如何進來的?穿成這樣做什麼?你不是早就回越州了嗎?”

少年轉了轉腦袋上的草帽,語氣淡淡:“有事要尋你說,翻窗進來的,掩人耳目,今日回。”

祝五姑娘如今已經很習慣衛小少爺的言語方式了,蹙著兩隻秀氣的眉毛:“你若有事要尋我的,大可以派人來通傳一聲,或者托人送信來,誰教你就這樣闖進人家屋子了的?”

但明明是她占理的事兒,卻不知為何越念越小聲,腦袋低垂著,一副很怕他的模樣。

“我再有半個時辰便要啟程了,來不及通傳,送信太費工夫,倒不如直接來就與你說了。事出從急,實在抱歉。”

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啟程?

啟程回越州嗎?

那非要來尋她說的,一定是很要緊的事兒吧。

難道是父親又出事了?

一下子,宜臻旁的什麼都不追究了,咬了咬唇:“你說罷,我什麼都能承受。”

衛珩不知道她究竟又想到了哪裡去,擺出這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你什麼都不必承受。”

少年單手叩著窗欞,“我今日來,一是告訴你,西南那邊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父親去黎州任通判,黎州知州叫紀高誼,與衛莊人情往來不少,也認得亭鈺,你父親在他手底下就任,過的會比在京城還順心,你不必為此擔憂。二是你給我記住了,京城水深,皇家尤甚,往後幾年風雨飄搖的......站直了,彆聳肩耷腦的,我與你說正經事。”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把手並在兩側,直起身,仰腦袋瞅他。

兩隻圓溜大眼睛濕漉漉的,睫毛粘了幾根在一起,楚楚可憐......楚楚可憐。

衛珩咽下要繼續教訓她的話,歎口氣,緩緩道:“皇家水深,且個個作死,不論你祖母你二姐是怎麼做事的,你都少摻和,尤其離太子遠著些,免得被他拖累的連身家性命都不保不住。離惠妃也遠著些,她聯係你你也少搭理,她這個人野心太大,想法太多,偏偏手段又不夠,注定活不長久。離大長公主遠些,莊子隔得再近也彆去。還有,你最好離季連赫也遠些。”

他頓了頓,“免得被他帶偏了,腦子都不太靈光起來。”

宜臻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睛,困惑道:“那我離誰都遠著些,我就沒有夥伴了。”

“書籍是聰明的小姑娘最好的夥伴。”

“你不是說我蠢笨的不行嗎,我又不是聰明的小姑娘。”

“那就多和書籍做夥伴,努力長聰明些。”

......

宜臻不太高興地鼓起臉。

少年勾了勾唇,把草帽往下一壓,語氣平淡:“或者你要是實在尋不到人說話,可以給我寫信。”

“衛莊有最快的馬,最靈慧的信鴿,最矯健的騎手,你在信封上打個圈,走的會比皇帝的八百裡加急禦信還快。”

“你為什麼這般厲害?”

“什麼?”

“你為什麼這麼厲害呢?”

小姑娘蹙著眉,又問了一遍,帶幾分困惑,幾分惆悵,還有一點點不安,“你好像打小就懂得比旁人多,多很多。想做的總能做成,不想做的也比許多人都做的好,衛珩,你說為什麼有的人打一出生就厲害?有些人就笨呢?”

比如算題,比如什麼力學天文學,她怎麼都學不好,琢磨不明白。

可衛珩就厲害的不行,連風是怎麼吹得都知道。

“你已經很聰明了。”

前方忽然傳來少年懶散的嗓音,“我之前是誆你的,其實你一點兒都不笨。”

“隻是你還太小了。”他說,“等你再長大一點兒,就會變得與我一樣聰明。”

宜臻知曉這定是衛珩安慰她的話。

但衛珩肯拿這樣的話安慰她,她竟然覺得有些快活。

“你回去了之後,便一直在越州了嗎?”

她仰著頭問,聲音軟軟的,“好久都不會來京城了嗎?”

“說不準。隻不過馬匹走的慢,從江南至京城花費功夫太多,若非出了不得已的事兒,我確實沒必要刻意入京一趟。”

“......噢。”

那就是有好久都不會見了。

就算她順順利利嫁人,至少也要等過了十六呢。還有三年。

宜臻想了想,老半天冒出一句,“我的丫頭紅黛......”

“我早年救過她一命。”

少年答的坦然又隨意,“她在衛莊呆了幾個月,本意也是想留她的,但終究還是悟性太低,正巧你寫了信來,說喝不慣羊奶,就乾脆把她送過來了。”

“送出來的時候我就與她說明白了,從此恩怨了清,不必心懷舊主,想必她還是沒領會到。不過這幾年她對你也還算忠心,再培養個得心應手的大丫鬟並不容易,我的建議是不要因為這些往事糾葛就意氣用事,我若真要在你身邊安插眼線,絕不會放這樣愚笨的。”

“......噢。”

其實她也就是嚇唬嚇唬紅黛,給她一個教訓。

沒有真的要怎麼樣的念頭的。

但是這樣的話,此刻說出來就有些示弱的意思,顯得她怎麼膽小怕他似的。

所以宜臻勇敢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靜了半刻。

風拂過窗欞,落入屋內,帶來淡淡的草木清香。

夜間有蟲鳴,此起彼伏的,處處彰顯著寄春居的冷清與蕭索。

“我該走了。”

少年從懷裡掏出一包不知是什麼東西,放在宜臻手邊的桌案上,而後揉了揉她腦門,笑意淡淡,“日後有難處,儘管與我說,許多在你看來天崩地裂的大事兒,在我眼裡或許隻是抬抬手就能幫的小忙,所以你千萬不用藏著瞞著,讓自己吃不必要的苦頭。”

“......好。”

“既然既然搬到了寄春居,就少管些旁人的眼光,自己怎麼舒心怎麼來,有缺什麼少什麼,也不必與府裡的管事婆子太糾纏,自己使錢去買,或是去尋老金,他都能幫你尋來。不要怕銀錢不夠使,你衛珩哥哥最多的就是金銀錢票,不必為他省那些子沒用的東西。”

“好。”

“我回了越州,會吩咐人多送些古籍遊記給你,空閒無趣時可以多看看,這幾年寄人籬下,是有些難熬。日後等一切局勢穩妥了,我再來接你。記得離不該碰的人都遠些,一不小心被人算計了,我在江南鞭長莫及,一時救不了你,那就真是糟透了。”

“我記住了。”

“好。”

少年把頭頂草帽摘下來,扣在她腦門上,壓住她所有的視線。

宜臻隻聽見窗戶吱呀一聲,再把草帽子抬起時,眼前已經沒有了衛珩的身影。

隻留下淡淡一聲:“彆整天淨想著瞎玩兒,多讀書,多做題,日後有你玩的時候。”

“我走了。”

然後就真的走了。

一句正經的道彆都未說,甚至也沒聽她的回答,粗布麻衣的修長背影很快消失在梅林間,屋子內靜悄悄的,仿佛方才從來就未闖進來過這麼一位貴客。

小姑娘攥緊手裡的草帽,舉著手站在原地望窗外,望了許久好片刻,才收回目光,小心翼翼拆開了手裡的包裹。

是一包南瓜餡泥糕,一隻不知道是開什麼鎖的小鑰匙。

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缺了銀錢尋金掌櫃,多少他都有。

尋金掌櫃其實就是尋衛珩。

多少都有,便是多少都願意借給她。

宜臻又要落淚了。

衛珩是個大好人。

好的說不儘的善心大好人。

“姑娘,您怎麼了?”

來送宵夜的丫鬟站在屋門邊上,手裡還托著盤杏仁羊奶,驚詫又瑟縮地望著她紅腫的眼眶。

以及腦袋上方那頂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寬大草帽。

“無事。”

宜臻把草帽和包裹都放進櫃子裡,輕聲道,“羊奶端下去罷,讓紅黛再煮一份,今日不要杏仁了,多加些薯圓和豆子。”

“是。”

草帽裡頭還掛了塊巴掌大的暖玉呢。

她未婚夫真是個富有的大好人噢。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上是阿淳全部的存稿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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