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四月, 將將近五月了。
今日果然是天朗氣清, 倚窗遠眺, 一片紅樹青山,草色無涯。
倘若此時還在黎州, 想必一定入了夏,滿府的丫鬟婆子們都換上了短臂薄衫,提著木桶在河岸邊搗衣, 平靜、祥和又熱鬨, 仿若這亂世裡一處與世隔絕的桃源地。
隻可惜, 黎州那樣遠, 朝野這樣亂, 既已下了決心孤身離開, 就再輕易回不得。
大宣如今紛爭不斷, 京城就是所有紛爭漩渦的中心。
宜臻從未想過自己可以輕輕鬆鬆就抽身退去。
她掀了一角車簾, 不遠不近的, 能看見前方高聳的城門。
往常這個時辰,正是城門口熱鬨的時候,許多京郊的農人要挑著扁擔入城販菜販小食,更有無數客商進出, 馬兒騾子馱著貨物,板車上坐著垂髫小兒,一派鼎盛繁華的京都之景。
隻是時隔兩載再回京,竟發覺城門口冷清的要命,戒備森嚴。
莫說是城門口前, 甚至連城牆上都立著不少護衛士兵,神情肅穆,裝甲齊全,連弩機都擺了不止一張。
車隊緩緩行過護城河,在城門口停下。
出乎宜臻的意料,郝子騫沒有派手下去,反而親自下了馬,遞出手裡的路引和令牌給守城的將士。
那將士接過令牌,放在手裡掂量許久,又挑開馬車車簾,一輛輛全部仔細盤查了一遍,這才揮手放行。
郝子騫方才遞令牌時,還專門點出了衛珩大人的名頭,可哪怕衛珩如今炙手可熱,權勢鼎盛,也沒讓對方有一點點的鬆懈。
宜臻微微揚眉。
雖然她方才戴上了錐帽,盤查的將士也並未踏入馬車來搜,隻掀起車簾掃了幾眼,便很快放下了。
但那些人個個麵容肅冷,身上的血腥氣和狠戾十分迫人,簡直與衛珩身邊的護衛如出一轍,宜臻不用猜都知道,定是都上戰場吃過血刀子的老兵。
用這樣的將士來守城門,還是如此大的陣仗,打從她降生在這京城起,便從未見著過。
今日是第一回。
她若有所思,輕聲道:“怎麼看守的這樣森嚴,可是最近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是流民又擾城了。成千上百人,不管不顧地破開城門進京搶掠,若不是京兆伊趕得及時,他們都要拖家帶口地攻入內城了。那些流民目無尊法,草芥人命,仗著人多四處搶掠,短短半日,整個京城死傷無數,聖上這才下了命令要嚴防死守的,這段時日,莫說流民了,便是連隻不明身份的雀兒燕兒,都要被守城的將士射下來。”
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郝子騫的嫡姐,如今的刑部尚書陸家的長媳郝嫣。
這郝子騫雖然是武將,行為處事卻十分周到。
不說旁的,單從今日郝嫣的出現就可以看出來。
雖然亂世不如往常講究,但齊瑗一個姑娘家,若是被人瞧見了獨身隨衛珩入京,名聲上也好聽不到哪兒去。
畢竟她和宜臻不一樣,畢竟宜臻再怎麼說,至少也還有衛珩未婚妻這一層身份呢。
而郝子騫尋了自己的嫡姐一同前來,到時讓齊瑗隨郝嫣一同入城,隻說是由郝嫣接應她上京的。
就算那些講規矩的高門世家在私底下有說嘴的,也無法拿到台麵上來嘲。
隻是齊瑗性子有些獨,眼光高,壓根瞧不上郝子騫,也半點兒都不想和郝扯上一點關係。
當然,也或許是她還未從昨日的打擊中緩過神來,今日一大早便稱了病,縮在自己的馬車裡不肯露麵,連早膳都未用。
這樣一來,郝嫣也不好主動張嘴去要求她共乘一輛馬車。
顯得她多熱臉貼冷屁股,她好歹也是當今刑部尚書媳,這樣卑躬屈膝的,多不要臉麵呢。
所以最後,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竟反而過來尋宜臻說話了。
從京郊到城門這一路上,郝嫣與她說了不少京城的見聞與朝堂事,宜臻隻靜靜聽著,也不用如何回應,便覺得有人能一同說說話也挺好。
雖然許多事衛珩都與她提過了,且提的更細,一點一點掰開揉碎解釋給她聽,後頭往往還跟著許多朝事見解。
和衛珩談論這些,就好似在聽夫子上課一般,腦殼生疼。
而在郝嫣眼裡,就全是些新奇見聞罷了。
譬如流民襲京這事兒,衛珩隻是匆匆帶過,遠沒有郝嫣說的這般義憤填膺,麵紅脖子粗的,眼底裡全是對流民的厭惡。
看來如今的大宣,真是亂的不能更亂。
“......不過你隨嫁入京,宴帖都還未發出去,想必還要再隔些時日才成親辦典吧?”
這話題轉的有些快,宜臻微微一怔,倒也沒遮掩,點了點頭。
“那這段時日,你安置在何處?”
郝嫣許是聊的投緣了,竟拉過她的手,笑吟吟道,“若是還未尋好住處,便來我家做客如何?”
因為一個祝亭霜,和滿門被貶斥的舊聞,祝府在京城倒也有名氣的很。
誰不知祝家舊宅已被聖上收了回去,祝家上下也都離了京,據說是去往黎州投奔二老爺去了。
不過偌大一個祝府,竟隻有祝二老爺免於遭難,在黎州安安穩穩地當著官,也不知這背後,有沒有衛珩這位女婿插手。
想到這,郝嫣瞧宜臻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複雜。
但總之,不論郝嫣如何想,宜臻和刑部尚書無親無故的,要是真去人家家裡借住,那該成什麼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