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2 / 2)

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阿淳 32946 字 7個月前

宣帝怒極反笑,“好個衛珩!不愧是衛珩!朕倒要看看,他要與朕對著乾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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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樹影斑駁。

此時已是深夜三更。

天子腳下,城門重守,到底還是維持了難得的安穩。

但這安穩究竟能維持多久,誰也說不清楚。

滿朝這麼多臣子,高官厚祿,享儘安樂,卻屍位素餐,蠅營狗苟。

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

這大宣不亡,衛珩都覺得是個奇跡。

此時此刻,除了打更人敲著鑼巡夜報時,四處靜悄悄的,什麼人聲都聽不見。

這片是滿京城最好的地段,占了無數條街巷,朝中重臣,世家侯門,一大半兒的府邸都在這塊兒。

堪稱是京城的富貴巷。

三更時分,富貴巷裡的富貴人都早已睡下了。

沒人知曉,就在兩刻鐘前,在皇宮深院裡,暗藏著多少洶湧。

而卷起這洶湧的人,這會子正不慌不忙地漫步在深夜的皇城街巷內。

手裡還拎著一卷聖旨。

這封調任的聖旨,雖然已經被宣帝直接丟給了衛珩,還壓蓋了玉璽印章。

但正經宣旨,還是得等到明日上朝後,任命的流程也須得下朝後才開始走。更何況,宣帝甚至都未在聖旨裡指明,究竟何時才要衛珩去北疆赴任。

仿佛隻是一氣之下,玩笑般地就下了這麼一道任命旨意。

說不準在他心底,他壓根兒就不想當真。

但也不用他想不想。

因為不論他想不想,衛珩都會讓這道聖旨成真的。

對於如今的衛珩來說,京城太亂,耳目繁多,瑣事雜亂,如今破罐子破摔了也好。

他正需要一個天高皇帝遠的自由廣闊地去撒歡兒。

當然,整個大宣,今日的下旨的宣帝自己,明日入朝聽旨的文武百官,都不知曉衛珩今夜這樣仿佛不要命一般的違拗,究竟是為了什麼。

隻除了一個人。

“誰?”

少女倚坐在院下亭內,本隻是因為心事太重睡不著,想出來透透風,連守夜的丫鬟都沒驚動。

但突然聽到什麼動靜,眯起眼睛,放下手裡的團扇站起身,四處觀察。

十分警惕。

衛珩很滿意。

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宜臻條件反射地就往後踢腿,手肘上擊,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跟著武師傅練過的架勢。

隻是明眼人更瞧的出來,身後的人功夫顯然遠勝於她。

輕輕鬆鬆一側身,就躲過了她所有的攻勢,反而手掌一裹,直接反剪住了她的雙手。

涼亭內靜了片刻。

“衛珩?”

“是我。”

男人放開她,在她對麵坐下,果然是熟悉的散漫嗓音:“怎麼認出來的?”

深更半夜,四周僅有一點薄霧般的月光,男人的麵容一半隱在黑暗裡,隻能望見見鼻梁和下頜角的輪廓,利落又冷肅。

宜臻鬆了口氣。

但多打量兩眼後,竟又莫名覺得有些酸澀。

其實認真算來,衛珩如今還是個未及冠的少年。

許多與他一般年歲的,今年連科考都還未過。

他卻早已立業,要成家,麾下指揮著千軍萬馬,日日計算著千金萬銀,羽翼下護著整支衛氏和未婚妻的親友,心裡藏了一個天下。

所有擔子他都挑在肩上,仿佛當年一力撐起祝府的祖父。

不,他挑的擔子甚至比祖父更重。重許多。

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太過出色太過能乾,這兩年來,政敵咬牙切齒他的老奸巨猾、下屬敬畏與他的深謀遠慮、親友感慨他的可靠莫測,竟沒一個意識到,其實衛珩還隻是個少年而已。

宜臻這樣想著,衛珩也沒打斷她的思緒。

過了好久,宜臻望著少年若隱若現的側麵輪廓,忽地就平靜了下來。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輕聲問道:“你怎麼深更半夜到邢府來了?”

難不成,真的就如同戚夏雲所說的那樣。

今夜衛珩注定會因觸怒宣帝而被指派到北疆戍守,帶兵打仗。

他連夜趕了過來,還翻牆進院,其實是特地趕來告彆的?

“有些要緊事兒要與你知會。”

少年倚著身後的柱子,寡淡的月光內,他的眉目顯得有些冷漠,不近人情,“正好路過邢府,就想著不如直接與你當麵說了。”

“......是什麼樣兒的要緊事?”

“我要去北疆了。”

果然。

他說的那樣乾脆與平淡,宜臻反而有種“終於來了”的輕鬆感。

她下意識攥了攥拳頭,又鬆開,怔怔然好半晌,竟不知該擺出個什麼神情才好。

“怎麼,聽見我要去北疆了,你瞧著還挺快活?”

“......你為何要去北疆?”

“皇帝調任的。”

“皇上為何要調任你去北疆?”

“方才與他吵了一回。”

少年勾勾唇,語調懶散,“他氣的要命,又不敢殺我,乾脆眼不見心不煩,直接下了道遣調的旨,明日就要在朝會上宣了。”

“騙人。”

衛珩一挑眉:“嗯哼?”

“聖上如此看重你,我覺得他恨不能天天見你才好,怎麼會因為和你起了爭執,就要眼不見心不煩?”

“可能是因為,他查出了十幾年前的一樁身世之謎罷。”

宜臻一下愣住了:“你是說,皇上知道你是他兒子了?”

“嗯。”

“......那他如何說?”

“你覺得他會如何說?也不知他他是癡傻了還是瘋魔了,查完來龍去脈後,竟還想認回這個兒子。。”

“那你們相認了嗎?”

少年抬起眼眸,輕嗤一聲:“你覺得我是傻了還是瘋魔了?”

......好。

那宜臻知道宣帝為何會有他產生爭執,又為何會氣到要把他調任至北疆了。

肯定是因為衛珩不願意認這個生身父親,且態度還極為不善,完全傷了他身為天子的威嚴和自尊,他這才怒火攻心,一氣之下就寫了這麼一封聖旨。

目的未必就真正是想把他遣派至邊疆送死,或許更多的,隻是想捍衛自己身為天子的威勢,想借此來逼迫衛珩服軟而已。

隻要衛珩低個頭,認個錯,宜臻不信宣帝不會收回旨意。

但同樣很顯然的是,以宜臻對衛珩的了解,衛珩絕不會做毫無把握之事。

他性子向來最謹慎不過,肆意卻不莽撞,張揚卻不胡來,既然他會在大內宮城和天子發生爭執,那就證明,這爭執的結果就是他想要的。

更深露重,雖是夏季,但北方的深夜向來都有些凜冽的寒意。

更何況此時也才剛入夏。

少女攏了攏身上的衣袍,輕聲道:“衛珩,你冷不冷,用不用我去取件披風與你?”

“不用。你顧著自己就行。”

“夜深濕氣重,受了寒就不好了。”

衛珩揚揚唇:“我自小體熱,本就比旁人不怕冷些,冬日裡短衫赤膊都無事,你很不必擔心這個。”

“但我聽人說,北疆不比京城,更不能比江南。西北氣候乾燥,風能把人的麵皮都刮下來,春日裡有沙塵,夏日缺水,冬日缺糧,就連平安活下去,都是極為艱難的事兒。”

也不知怎麼的,話頭忽然就從更深露重轉到了北疆難活。

衛珩微微挑眉,沒有開口。

煎熬了這麼久,如今終於得到一個確信,宜臻心底裡其實已經平靜了許多。

方才她一個人在庭院內望月吹風時,為了儘快冷靜下來,她腦子想了許多關於北疆的事兒,譬如要帶什麼行李上路,譬如去了北疆後要如何度日,譬如要怎樣和父親母親說這次的變故......種種。

也就是說,其實在衛珩來告訴她確切消息之前,她就已經下意識默認了他要被遣往西北這件事兒。

她甚至已經接受了。

但這一刻,望著少年平靜卻溫和的眼眸,宜臻還是想再做一次最後的掙紮。

這樣好的少年,哪怕幼時貧寒,也是在官宦之家長大,這幾年嘴上說著要造反,手裡頭實績比誰都多,樁樁件件都是為百姓的,憑什麼就要去西北受那樣的寒苦。

“北疆遠得很,一旦往西北去,就再不能輕易見到親人舊友。聽說那兒的東西一大半兒都是靠商隊帶去的,物件兒又老劣,價又高,連做寢衣用的綢布裡子都要十幾兩銀子一尺,精糧米麵更是難得,萬一遭遇什麼天災**的,吃都吃不飽怎麼辦?而且匈奴人慣來性情狠烈,張揚跋扈,一個不慎就會丟了性命......”

她叨叨絮絮的,念了不少,對西北的風土人情如數家珍,仿佛自己真去過北疆似的。

衛珩忍不住笑了:“哪有你說的這樣壞。”

“是未必有我說的這樣壞,但也絕不會比京城、江南,甚至黎州好,對嗎?”

“不怕的。”少年彎起唇,“咱們有最好的馬,能大批量種植棉花,手裡有許多耐旱的糧食,大多都能在西北存活。且衛莊有的是人會挖井挖溝渠,常年都有往來西北的商隊,那條商路早就走熟了,匈奴人再跋扈性子再烈,也烈不過長刀利劍。這些對於旁人或許麻煩,與我來說,不算是什麼要緊事兒。”

宜臻這次就不說話了。

因為衛珩說的確實有理,思來想去,她都無法反駁。

隻是——

“你就留在京城不好嗎?”

小姑娘仰著頭,清黑的眼眸裡帶了一點濕漉漉的憂愁,“不論你怎樣說,北疆到底都是隔著異族的,如今匈奴大肆犯境,那樣危險,萬一出事兒了怎麼好?為何一定要去北疆呢?”

黑黢黢的夜裡,月色被一朵厚重的雲擋住,整個庭院都暗了下來。

四周左右靜謐又寒涼,連憧憧的竹影都透出幾分寂寥。

明明是春夏交替之際,卻偏偏被祝七姑娘哀求成了寒冬的氛圍。

小衛將軍忽然抬起手,在小姑娘低落又迷茫的目光中,揉了揉她腦袋上還未解的發髻。

“人人都說西北糟透了,可你仔細想了便知道,如今的大宣,已經沒有平和安穩之地了。便是連京城,也不過是空中閣樓,鏡花幻月,最後用來騙騙那些勳貴們的假安樂窩而已,遲早有一日要毀個乾淨。”

“西北有遼闊的草原,是極好的養馬所,再加上那兒人煙稀疏,處處都可尋到合適的操練場,烈酒派的上用途,也種得出稀罕的藥材。天高皇帝遠的,可不比京城自在多了?”

少年灑然一笑,“最重要的是,就如你方才說的,匈奴大舉侵境,肆無忌憚地燒殺搶掠,搶占領土,而周欒已經快撐不住了。”

宜臻還仰著頭,一眨不眨,安安靜靜地盯著他。

衛珩揚著唇,眉目肆意,語氣卻平靜的很,仿佛隻是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兒:“宜臻,與我而言,守住中原的疆土,其實遠比改朝換代要重要的多。”

小姑娘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她垂下眼眸,凝視著自己的衣角,瞧著亭子裡隨風晃動的影子,忽然問:“那你可以帶去一起去西北麼?”

衛珩怔了一怔。

“我也可以跟你一塊兒駐守邊疆,知道的,我的地形圖畫的最好了,你還說我比許多男子都有本事,懂得都多,不是嗎?”

“是。”

“那你去西北的時候,願不願意捎上我?”

小衛將軍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這不是我願不願意捎上你的事兒,是你願不願意真往西北去。”

“我願意去。”

“你不要全憑了衝動意氣用事,左右我不是馬上便要啟程,你想明白想清楚了,與家裡長輩都通過信了,才做最後的決定。”

“我沒有意氣用事。我就是願意去西北,倘若你肯捎上我,我一定會隨你一起去駐守邊疆的。”

“宜臻,北疆不是你想的那樣便宜。那兒氣候乾冷,進出不便,吃食、衣物、首通通都匱乏的很,稍有不注意,還可能喪命。”

“我知道。這些都是我告訴你的不是麼。”

小姑娘靜靜地凝視著他,“但是我還是願意去。”

三更天,夜色和月光都很靜。

少年垂了眸,沉默片刻。

“好。”

他揚揚唇,“捎你去。”

“從今以後,但凡有我衛珩一口吃的,就絕不會讓你餓肚子。”

.

宜臻隨衛珩離京的那個日子,是五月仲夏極好的晴朗天。

她隻收拾了小半車的行李,比從黎州來往京城時更簡便,搭著紅黛的手上了馬車,從車窗內瞧京城的目光裡沒有半分眷戀。

京城不是衛珩的故鄉,也不太像是宜臻的故鄉。

故鄉,何為故鄉。

有親有友的地方才叫故鄉,故鄉的舊事難忘,故鄉是遊子永遠的避風灣。

宜臻雖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長大,但從牙牙學語的稚童到豆蔻少女,她都被困在祝府那個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裡。

難得出府,不是拜佛燒香,就是和姊妹們拘謹地瞧花燈街景。

京城有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好看的,她雖也聽說了許多,卻大半兒都是托丫鬟去外頭買回來再瞧的。

她在京城生長了十幾年,從這座皇城裡所獲得的歡愉,不及在黎州兩載的十之有一。

倘若真是說故鄉,宜臻更願意把黎州當做是自己願意紮根,眷戀難舍的故鄉舊地。

是以離京那日,她瀟瀟灑灑,乾乾脆脆,沒有半分不舍,有邢府的丫鬟瞧見了,還偷偷歎了一句祝七姑娘好硬的心腸。

倒不是貶她,隻是覺得她都要往北疆那虎狼之地去了,還能如此平和淡定,實乃巾幗風範也。

倒是可惜衛侍郎了。

那樣鐘靈毓秀的少年郎,因太子的偏見和針對,就這麼被聖上派去戍守邊疆了。

便是升官升的再快,官拜一品大將軍,又有何用呢。

沒錯。

宣帝最終還是沒能留住衛珩。

其實早在他下聖旨的第二日,宣帝就後悔了。

但天子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絕沒有自己主動收回來的,更何況還是蓋了玉璽印章的聖旨,倘若隨意就說那不作數,豈不是連帝王的顏麵都不要了。

是以第二日早朝時,宣帝特意沒有宣昨夜砸出去的那道旨意,就是在等衛珩什麼時候能過來服個軟。

遞了台階,他才好裝腔作勢地“體恤”臣下,收回聖旨。

但是衛珩一直沒有。

衛珩不僅沒有來向宣帝服軟,他甚至還暗地裡把這消息透露給了太子。

這兩年來,衛珩受儘了天子崇信,在宮裡朝堂的風頭,隱隱都要蓋過了太子。

畢竟聖上膝下皇子那麼多,不到最後一刻,誰都無法肯定繼承皇位的會是誰,倘若要是站錯了隊,最終下場就是一個死字。

但衛侍郎不同,天子近臣,炙手可熱,也從未在皇嗣上站過隊,討好他會遭遇的性命之虞可能性就小多了。

是以這些年,心高氣傲的太子自然不服氣,瞧不起,憎惡的很。

他一向視衛珩為眼中釘,肉中刺,要是知道自己父皇居然有意把衛珩調遣往西北駐守邊疆,與匈奴人打仗,甚至連聖旨都擬了,那不管聖上究竟是一時衝動還是真心實意的,他都要抓住這個機會,把衛珩狠狠趕出京城這個政治中心才是要緊。

是的。

太子果然沒有讓衛珩失望。

他先是向外放出了衛侍郎已經被升任為西北大將軍的消息,而後又暗中聯合朝中臣子,你一言我一語,不過半個時辰,話語就從“衛侍郎是不是真的調任了”發展成為了“衛將軍怎的還不去任上就職”。

“衛將軍還年輕,西北的百姓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不起您的磨蹭了。”

再加上衛珩自己不動聲色的推波助瀾,惠貴妃吹的枕頭風,宣帝一方麵被大臣們架著騎虎難下,一方麵隨著衛珩一日勝過一日的倔強,怒氣也漸漸積聚了滿腹胸膛。

到最後,自然而然的,衛珩就這麼正式成為了西北大將軍,駐守邊疆,擊退匈奴。

甚至,他一階文官。

到如今連跳幾級,竟成了一個領軍的主帥。朝臣們除了慶幸,就是惋惜,竟沒一個意識到這樣文武職任免有何問題。

當然,或許其實也是看出了問題,隻是不願明說而已。

如今的大宣,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或許也隻有銳意進取的太子即位才能重新煥發生機。

但在這之前,誰也不想多生事端了。

大將軍就大將軍罷。

未及冠的一品大將軍又如何呢,前朝神童孟珹,還十二歲就做了啟國丞相呢。

更何況,讓一個不懂兵法的文官去戍守邊疆,戍守連周欒將軍都破不了局的邊疆,除了死路還能有什麼結局?

這樣一來,滿朝文武,不論是太子一派,親衛珩派,抑或是中立派係,竟沒有一人反對的。

衛珩就這麼順順利利地,踏上了奔往西北的汗血馬。

帶著自己的矛隼和未婚妻。

因為離京那日,他是親自去邢府接的祝宜臻。

天色郎朗,少年兒郎身姿挺拔,騎在駿馬高背上,不知看羞了多少懷春少女。

連京兆少尹夫人戚氏都忍不住歎道:“這樣好的兒郎,真是亂世害人,滿朝武將,竟然找不出一個能替周欒的人了不成?”

“你懂什麼。”

京兆少尹輕斥了她一聲,眉目冷肅,“行了,少說些,等下祝姑娘來拜彆,你可千萬記得要親近些。衛珩這人,琢磨不透,雖然這回是被調任出京了,誰知道他是不是下月就回來了。”

“放心罷,這些我心裡有數的很。”

因為衛珩不落馬,隻略微見了禮就不說話了,京兆少尹雖特地迎了出來,卻被他氣勢所懾,不敢上前多談。

便隻能和嫡妻戚氏一起,相顧無言地立在府門側等候。

過了好久好久,連身後拉馬車的馬兒都打起了盹,才有少女姍姍來遲地從內宅出來。

“不好意思,是我耽擱太久了。”

宜臻加快步伐,語帶歉意。

少年一直冷凝的麵色終於有所緩和,點點頭:“上馬車罷。”

他的視線在少女身後跟著的幾個仆從身上掃了一圈,最終淡淡落在一個垂頭的瘦弱丫鬟上,頓了頓,什麼都沒說。

隻吩咐了馬車夫:“走罷。”

車輪滾滾,馬蹄踩過青石板磚,又踩進黃泥土地,直到行至城外京郊與大部隊會合處,衛珩才下馬敲了敲身後馬車的車窗,語氣淡淡:“祝宜臻,讓她下車。”

馬車內靜默了一會兒,才有丫鬟顫顫巍巍地掀了車簾,低著腦袋,抖如糠篩:“衛、衛公子。”

瞧這丫鬟的麵容,赫然就是那日在城門口接宜臻進京的戚夏雲。

許是前世天子的威勢著實太過嚇人,戚夏雲已經慌的不成樣子了,麵如土色,隻盼著這修羅閻王能留她一條性命。

——明明她也沒做什麼需要以命相賠的壞事。

但好在衛珩隻是冷冷掃視了她一眼,丟下一句:“換輛馬車。”

便離開了。

戚夏雲如蒙大赦地跟著他身邊的小廝去了後麵一輛空馬車。

衛珩倒也沒拿丫鬟婆子們用的車子來羞辱她,馬車設計精巧,明顯就是給主子坐的。

少女倚著車壁,長長舒了一口氣。

其實,今日表姐要出府時,是她跪在她屋門口,求她也帶著她去北疆的。

臻表姐問她,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就這樣獨身上路,名聲如何是好?

她說不要名聲。

“我其實從來都未想過要嫁人,隻想著一個人自在地老死便好。”

“況且我來京城這段時日,極少出門子,或許他們不知道還有我這麼個人也不定。我已給姑丈留了信,若是他接受不了,便當我死了好了。”

“臻姐姐,你帶著我吧,我能夢見往後的事兒,若是有什麼不測,我也能給你提個醒。”

祝宜臻垂眸望著她:“你為何不回江南去,你父親母親呢?”

“我母親身子已經極不好了,我父親是個糊塗人,聽不見彆人與他說的話,所以我隻能跟臻姐姐你,隻要我能護的臻姐姐你好好的,我才有臉麵求衛公子看顧些戚家,向他求些稀罕的藥材,為母親治病。”

戚夏雲上輩子是個沒本事又懦弱的內宅女子,見識不多,膽子不大,哪怕重生了能夠先知先覺,她依舊隻是個沒本事的內宅女子,見識還是不多。

她覺得她壓根沒有辦法在這亂世裡,憑借一己之力,就護住家人,護住自己。

她隻能尋求旁人的庇佑。

而這滿大宣,又有誰能比未來的帝後更有本事庇佑她和戚家呢。

宜臻望著她瑟縮又真誠的眼眸,沉默了許久。

也不知為什麼,在麵對旁人時,這個表妹總能做到落落大方,細心周到。

唯獨在麵對自己時,一下就變得膽怯起來,畏首畏尾,小心翼翼,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能吃了她似的。

“臻姐姐,我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你先去收拾罷,出府時倘若你姑丈發覺了要留你,我也沒法子,但你不要怕,你這次幫了我大忙,就算你不做彆的什麼,我也會托衛珩看顧你的家人的。”

“可是我......”

“倘若老天都願意讓你離京,待會兒出府時你姑丈沒發覺,我便帶你走。”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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