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 / 2)

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阿淳 14925 字 7個月前

陽佟無是生來便有些氣運的人。

所以才能在耕田時, 平白無故被一位鄉紳看中, 收他為義子,送他去念私塾,從此識了字,在府城內找到了份體麵的差事。

才能在好好地做著賬房管事之時,突然就救了位南洋商人,從他那裡學了南洋話, 又隨他出海見了見世麵,心裡頭漸漸有了旁的想法,不甘於平庸度日。

才能在辭了賬房的差事,拿著這些年的積蓄和南洋商人予他的饋贈, 做了個獨行的遊商之後,因為眼光精準, 能言善道, 順順遂遂地發家,建了支商隊,這些年走南闖北, 最得意時甚至還做過郡王府的座上客。

所以, 儘管當街被烈馬踢中後背,直麵砸地暈死了過去。

醒來後, 他依舊是好胳膊好腿,唯獨兩隻手肘因磕在地麵上擦破了幾塊皮。

“這位公子並無大礙,應是聽到動靜時往前躲得快,正巧就卸了馬蹄的力道, 再加上未踢中脊骨,所以僥幸沒受內傷,手肘處擦些藥酒便換好了,不過這外傷不深,不擦也不打緊。”

“他當真無事?我記著他是當場就沒了意識,直直昏過去了的。”

“您儘管寬了心,他暈過去隻是因為受了驚嚇,和身上的傷並無太大關係。”

“那他為何到現在還未醒?”

“從脈象和麵色上瞧,他約莫是有許久未睡足覺了,暈死過去後精神頭鬆懈,這才昏的久了些。”

“你的意思是他這會子隻是在睡覺?”

“要這麼說也不錯。”

......

這是陽佟無在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的,聽到的對話。

就響在他耳畔上方,那少年聲十分熟悉,一聽就認出來了,是當街縱馬踢暈了他的人沒錯。

至於另一個蒼老的嗓音,約莫就是為他診脈的大夫了。

診脈的大夫如此說,便意味著自己性命無虞也不會遭大劫難。

意識半清不醒間,他鬆了口氣,徹底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還好。

那少年雖當街縱馬輕狂了些,到底還算有良心,沒把他丟在路麵上不管。

......

等到陽佟無再次醒來時,已經便是正午了。

要麼便是第二日的正午了。

因為透過簾幔的縫隙,他能看見屋門口有仆從送了食盒過來,對守著門的一個矮個兒小廝道:“這是大廚房那邊吩咐了要送來的午膳。”

接食盒的小廝便歎氣道:“他還未醒呢。”

“不打緊,秦管家說了,若菜涼時人還未醒,便如往常一樣,你們自己用了罷。到時有需的,再吩咐廚房燒些來便是了。”

陽佟無用了好些勁兒,才掀開被子坐起身。

許是睡的久了,筋骨都有些酸軟,脖子連扭一下都疼。

眼前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屋子。

素青的帳幔,略有些厚重,床邊設一對小幾,對前的架子上擺了一隻陶罐和一隻樣式精巧的青瓷碗,窗邊還有一張桌案,文房四寶齊全,粗粗一瞧,似乎連顏料都有幾罐。

他又細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間屋子,瞧的出來,這顯然隻是一間客屋,裝設素淨,卻又不顯寒磣。

自打他進入西北境內後,便少有見過如此雅致的居室了。

且更讓人驚訝的是,這西北嚴寒之地,又是深冬臘月,這屋子內卻溫暖的很,又見不到哪兒燒了炭火。

“先生,你可醒了呢。”

不知何時,門口的談話已然結束。

拿食盒的小廝一回頭,就瞧見了睜著眼四處打量的陽佟無,連忙笑開來,喜氣洋洋地提了食盒進屋,一邊將食盒內的碗碟拿出來一一擺在桌麵上,一邊同他說話。

“大夫說您睡了兩日,腹中空了許久,醒來時不好大進葷腥,所以廚房便做了些小菜和湯羹來,方才才送來的,還熱著呢。不知先生可餓了?現下可要用膳?”

見陽佟無撐著身子有些費力,那小廝立馬來伺候,扶著他在桌前坐下,又拿了大氅來替他鋪上。

機靈的很。

“我才醒,不知道這裡是哪家府上?你叫什麼?”

“這是衛府,奴才叫八兩。”

對方說這話時,眼底裡有藏不住的得意,態度卻又十分恭謹,倒叫人覺得有些好笑。

隻是陽佟無才醒,頭腦昏漲間,也並未去想他說“衛府”是哪個“衛”府。

甚至都沒深究,西北不少姓衛的人家,家底厚的也有,怎的這小廝隻一句“衛府”,就再不介紹些旁的。

仿佛一說這兩個字,人人便都該心知肚明了似的。

他沒意識到這些,心情倒也平緩,便問:“我為何會在此處?”

“這奴才也不知了,隻聽說是祝少爺將您安置在此處的,您當時昏迷著,大夫來瞧過後說先生您並無大礙,祝少爺便吩咐奴才來伺候您了。”

“祝少爺?”

“是。他是我們太太的親弟,如今正借居在衛府上呢。”

妻子姓祝,還有個親弟也住在西北,又被稱作是衛將軍......

——直到這時,陽佟無才忽地意識到,自己如今究竟在一個多麼了不得的地方。

衛府。衛將軍府。

不是那位名震西北的衛珩,還能是誰?

許是這一路上聽見的有關衛珩的事跡都太讓人印象深刻,所以此時真到了衛大將軍的府邸,才如此忐忑難安。

他一倏兒竟然連手心都冒出汗來。

也便是說,之前在街麵上縱馬傷了自己,又把自己帶回衛府的少年,便是衛家主母的同胞弟弟,祝亭鈺了?

陽佟無坐在桌旁,瞧著眼前的薄粥點心與清淡小菜,久久未能回過神。

祝亭鈺這個人,他從前不是沒聽過。

除卻他是衛珩的妻弟這一點,他自己在京城名聲也大的很。

不為彆的,隻是因為小半年前,他回祖籍科考之時,不知怎麼就與九皇子發生了衝突。

這倒也不稀奇,畢竟九皇子向來以性情暴烈,愛無事生非著稱,滿京城裡與他不對付的世家公子多了去了。

稀奇的是,祝亭鈺與九皇子爭執之時,一怒之下,竟把他直接從酒棧的樓上給直接丟了出去,摔瘸了他一條腿。

九皇子在宮中的地位並不高,他生母是個宮女,因品級不夠撫養他,他便被皇上下旨給了淑嬪養。

淑嬪娘家煊赫,但她自己有兒有女,對九皇子不過也隻是做做麵子情罷了,從未放在心上過。

那些與他不對付的世家公子,大多在京城裡都有些煊赫的背景,是以既瞧不上他,也不怕他以勢壓人報複,不過都隻是看在他皇子的身份上,不願多生事端多計較罷了。

但即便是這樣。

即便是有人敢在私底裡不給他好臉色,也從來沒有人敢與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執,畢竟他好歹是個皇子,真鬨大了,那就是藐視皇威,有辱皇家臉麵。

更彆說還把一位皇子給拎起來扔出窗外,生生摔瘸了腿。

不過大概是祝亭鈺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當天夜裡便動身逃去了西北,去尋他姐夫的去庇護了。

他祖籍離京城有些距離,消息沒能立即傳回宮裡,竟然也就真的讓他這麼順順利利地進入了西北轄地。

那時候,京城已經許久都未有衛珩的消息了。

往日在京城炙手可熱的少年權臣,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徹底銷聲匿跡,朝會日日那麼多臣子,沒有一人在聖上麵前提及過他,就連聖上都仿佛把他給忘了似的,任他在北疆自生自滅。

歸根結底,人讓人不得不感概太子手段的果決與利落。

但直到那時候,許多人才忽地發覺有些不對。

衛珩的銷聲匿跡,未免也太銷聲匿跡了些。

西北偌大一個地界,那樣多的府路,氣候乾燥,土地貧瘠,糧食,再加上異族侵犯,以往每季總能傳回來一些極糟心的消息。

沒錯,是極糟心的消息,譬如大麵積的饑荒,餓死了多少多少人,譬如韃子蠻族又攻下了什麼關,割占了幾座城池。

種種種種,讓朝廷的文官們愁的胡子都白了。

但自從衛珩上任後,西北未免也安靜的太過異常。

雖然偶爾也有折子遞上來,但都不過隻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是這裡糧食短缺急需救濟糧,便是那裡匈奴又舉兵犯境了猖狂的很,希望朝廷能指派援軍。

而儘管朝廷每每都是無力支援,最終回函也都是“暫能保住,勉力支持”。

這一年多來,西北邊境反倒成為最不用朝廷操心的地界。

因為天高皇帝遠,衛珩在西北如今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也少有人知。

如今想來,分明就是有人刻意封鎖了消息。

而這個人除了衛珩,還能有誰?

——沒錯的。

那祝亭鈺逃去西北後,滿京城的人都以為衛珩這回注定要被他這個小舅子給拖累。

但沒想到,他把朝廷派去西北捉拿祝亭鈺的人給趕了回來。

是的,甚至沒找任何包庇的借口,就這麼明目張膽地給趕了回來。

說祝亭鈺打得好。

說,就九皇子那樣的性子,口無遮攔不讓他吃點苦頭,他日後隻會惹出更大的禍亂。

說對方要是道個歉,他還能派個大夫過去替他醫醫腿。但他要是還這麼冥頑不靈是非不分的話......

回來稟報的官員跪在大殿之上,戰戰兢兢,聲音細弱蚊吟:“衛將軍說......那就瘸著吧。”

但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太子氣的臉色鐵青:“放肆!他衛珩身為大宣的朝官,竟敢如此不尊律法,藐視皇位,難不成他還想造反嗎!”

整個大殿死一般寂靜。

沒有人敢站出來接一句話。

如今聖上病體未愈,下旨讓太子監國。

與他父皇想必,太子確實是手段果決,大刀闊斧地裁令官員,變法改律,整個朝廷的風氣都肅清了不少。

但到底沉屙痼疾太重,內憂外患齊齊湧來,太子便是再有本事,也是回天乏力。

更何況這一年,太子並未對受難的黎民百姓有多少關心,反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官員任調與朝堂風氣。

其實錯也沒錯,隻是在這時刻,到底還是有些輕重不分。

所以大宣如今這副水深火熱內患不斷的模樣,那衛珩生了些旁的什麼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一列列心思各異的官員之中,季連赫站在最尾,低著頭,掩住嘲諷的麵色。

在他瞧來,衛珩和亭鈺還是脾氣太好了。

換做是他,直接把九皇子給砍死了都有可能。還有那捉拿亭鈺的欽差,他若是在西北,壓根兒就不會放他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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