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表看上去,這更像是一處慘遭破壞又經風沙磨蝕多年的廢墟,殘桓敗瓦散了一地,唯一的實物便是石柱和旗幟。
石柱灰白色,東倒西歪倚在地磚上,相應的方向均都插著一麵黑色的旗幟。
總數有十七隻。
在這強烈風雨中,黑色竟是比入定的老僧還要穩若磐石,布麵都沒有抖動一下。
趙廷鴻將打暈了的朱小小放在了旗幟包圍出的小圈正中,又從懷中取出一把平凡無實的玄色匕首。
若是就近細看,便會發現,這把匕首上繪製的圖紋與旗幟上的相差無幾。
趙廷鴻回頭看向朱小小,目露猙獰的狠色。
白黎軒‘被迫’來晚了一步。
他將飛劍驅使到極限,當空卻劈下一道雷電,白黎軒躲閃不及,不得不停下抵抗。
騰蛇般的雷電威勢頗重凶猛,白黎軒喉間一熱。
不甚在意地抹去嘴角滲出來的紅色,行駛速度隻增不減。
雲層之上,雷霆轟然直落,接二連三下絆子,一道不成便是三四道。
白黎軒也抵抗得愈發艱難,臉皮緊繃,看望蒼穹,眼中緋紅的血色幾乎滿溢出來。
江奕在此時拉了白黎軒一把,讓人躲開下一道雷霆。
被這一拉,白黎軒潮湧上心頭的暴戾霎時間蕩然無存。
他定了下神,往平原上動靜最大的地方繼續趕去。
一路艱險地禦劍到來,遺跡的喚醒——或是囚仙陣的喚醒已經進行到了一半。
當看見陣法當中麵露痛苦的朱小小,白黎軒瞳孔緊縮。
可他卻被一股無形的神秘力量擋在了遺跡之外。
趙廷鴻也瞧見了他,很是意外:“你竟能從那隻高階妖獸手底下逃脫?”
轉而扯出一抹惡意的笑:“不過那些事情都已經無所謂了。”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上古囚仙陣,聽沒聽說過?”
趙廷鴻自說自話地摸著下巴,小人得意地直直搖頭。
“模樣這麼寒磣,跟隨手擺上去似的,要不是我爹親口告訴,我還不怎麼相信。”
白黎軒終於開了口:“將朱小小放了。”
趙廷鴻給了反應。
“你知她姓朱?”趙廷鴻道,“原來你和她認識。”
他伸出手,不管不顧將地上的朱小小拽了起來,大力拍拍她的臉。
“嘿,小小師妹,還不快睜眼看看,那個小築基專門跑過來救你了,你心裡現在是不是特彆感動,啊?”
江奕傳音白黎軒:“莫衝動,見機行事。”
朱小小雙手雙腳都被趙廷鴻開了一個口子,陣法吸食著她的血液與生氣,此時根本無力掙紮。
她被趙廷鴻拍醒,視野受限,第一眼先看到了白黎軒,不自禁喚道:“白師兄......”
白黎軒站立不動,隻是視線暗沉得可怖。
趙廷鴻詫道:“白師兄?”
他卻以為那隻是朱小小臨死之前的妄想,表情扭曲無比。
抓著朱小小的頭發往上一狠拽,惡聲惡氣地道:
“我說傻婊|子,長老們說白黎軒來了南山小秘境,你便真的相信了?”
“老子告訴你,就算他此時此刻站在我的麵前,也救不了你!”
白黎軒突然動作。
滔天雨幕被熱流頃刻間蒸發,火光暴漲直衝雲霄,霎時間高溫席卷整個平原。
七品異火紅蓮!
黑色小旗突然瘋狂搖擺起來,貪婪無饜地吸收這灼目火光,異火不受控製朝著陣法靠攏。
發現壓在身上的無形力量消失,白黎軒半點沒遲疑,迅速出手。
劍光逼體而出,直刺趙廷鴻抓著朱小小的手,刹那便將其手掌擊穿!
“啊啊啊啊——!!”
趙廷鴻痛叫不止,兀地鬆手,鼻涕眼淚橫流。
白黎軒將朱小小接入懷裡,將之一腳踹開。
雖說趙廷鴻喚醒了囚仙陣,但對這個人,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
朱小小的情況很不妙。
就像7號位告訴給江奕的那樣,近乎被強行攝取了四成血液和生氣,哪怕是大羅金仙也扛不住這樣的折磨。
看著威武作祟的黑色旗幟,白黎軒伸手將其撥開,小旗卻忽地冒出赤紅火焰。
‘嗤——’
指尖焦黑,隱約見血。
金丹大圓滿的肉身,竟抵不住這火焰的小小碰觸。
白黎軒盯著自己的指尖,像是失神,像是沉思。
幾息之後,朱小小在他懷裡痛苦地痙攣了一下。
生機漸消。
他一瞬間便下定了決心,開口輕聲道:
“抱歉,前輩。”
江奕心中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主係統提示:警告!警告!請任務者不要做出有損劇情的行為,不然導致的一切後果由任務者承擔!]
被這高分貝的電子音一打岔,江奕失去了阻止白黎軒的最佳時機。
白黎軒張望地麵,很快找到了他的目標——那把玄色匕首。
【開啟囚仙陣實際上需要兩把鑰匙,隻用紅蓮也能勉強驅使,就是啟陣時要辛苦一點了。】
【嗯?你問另一把鑰匙是什麼?彆想了,先天陰幽血,一要女子,二要變異冰靈根,根骨資質絕佳,三要陰時陰刻出生,這樣的人幾百年都不見得出現一個。】
【用你的血......也可以罷,你的體質看上去有些奇特,血液亦存在特殊之處,雖說比不上先天陰幽血,但也勉強湊合。不過放血得用特殊材質的器具,沒有亦是無效。】
宮殿主人說錯了一點,開啟囚仙陣的最佳鑰匙,並不是先天陰幽血。
而是至上魔尊嫡親的血液。
當白黎軒使用完匕首,十幾把黑色小旗齊齊失去了動靜。
不待白黎軒自行導入,它們很快就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和貪欲。
若說之前攝取朱小小血液時,這些小旗還稱得上優雅地細嚼慢咽,那麼對待白黎軒便是宛如餓鬼般凶相畢露。
甚至嫌白黎軒的血淌得慢,幾麵小旗拔陣而出,蹭著白黎軒的傷口肆無忌憚地吸吮。
很快,連白黎軒的臉也失去了血色。
南山小秘境之外,高空異象橫生。
一會兒雷雲密布,一會兒火光滔天,一會兒陰沉沉的黑氣傾軋。
遠出幾百裡都能清晰可見。
早前不知從哪傳來的小道消息,道是這逃脫在外的白黎軒也進了南山小秘境,太和宗便聯係其他宗門早早離開,於秘境門口守株待兔。
至今仍有人搞不懂,一個潛逃的叛徒為何值得太和宗鬨出如此陣仗。
但即是有幫忙的報酬拿,大多數人也就忽略了這其中緣由。
當詭異多變的異象突生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他們在此等到了秘境試煉的最後一日,本就有些鬱鬱不耐煩,此刻猝然感受到天道之威,又怎麼能夠沉得住氣。
有人轉身便走,多是修為低者,離開了也就罷了,但那些被呼籲來的各宗強者臉上也萌生出了退意。
太和宗兩位長老忙上前挽留。
因掌門還在閉關,身掌權勢的七大長老輕易不會出門,此刻能代表太和宗說話的人,就隻有這兩位元嬰中期,隸屬外門的帶隊長老。
同是元嬰期的散修不住搖頭:“你也看到了,這異象詭異,饒是我縱橫南北十七州得來的所見所聞,也毫無解法。”
另一人滿目驚恐:“怕是有人犯下大事,驚動了天道啊!”
“驚動天道,怎麼可能?就算當初魔門洞開,天道也未曾對那魔頭降下一道天罰,這——”
兩位太和宗長老也被說得遲疑了,但天樞長老與他們下了死命令,不管使用什麼樣的手段,務必將白黎軒帶回太和宗。
他們聽著那冷血無情的語氣,甚至覺得白黎軒不是天樞長老的嫡親弟子,而是對方的世代仇敵。
眾說紛紜隻維持了片刻時間,無數修士作鳥獸散,他們怎敢抵抗天威。
卻在他們將要離開的那一刻,秘境入口靈力湧動,若海浪呼嘯,接踵滾向天邊。
太和宗內,閉目打坐靜修中的天樞長老倏然睜眼。
還未遠離秘境的人大呼:“看,有人出來了!那是......”
那正是白黎軒。
與他一同出現的,是玄妙陣印踏在腳下,其上三十二根撐天石柱,十七道可遮天日的黑玄旗。
吸飽了白黎軒的血,又經由七品異火錘煉,上一刻還在不斷掉粉的灰白石柱抖擻塵土,搖身一變,露出其內部精煉的青銅表皮,隱有雷動其中。
其陣刻銘文恢弘,於紫色雷光下更是熠熠生輝。
在這聲勢浩大下,鮮麗搖曳的黑玄旗反而成了襯托。
直到此時,上古大陣囚仙陣才算是露出了它本貌裡的冰山一角。
若是有人見過這囚仙陣之前的樣子,絕跡不會將這兩者聯想在一起。
無數人驚呆了眼,有眼尖的太和宗小輩指著天上的陣印道:“那不是小小師姐麼!”
因這一句話,人們不約而同,看向了橫躺在陣眼中的朱小小。
白黎軒本該抱著朱小小,但是他抱不住了。
不止是抱不住,連動彈一下都變得異常艱難。
他聽見了下麵的議論聲。
“小小師姐怎麼會在那?”
“師姐她怎麼了,怎麼一動不動?師姐——”
“我、我能看到,師姐的雙手雙腳都被刀子割開了!”
“什麼?!”
幾乎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場麵,少不得又被眾人誤解唾棄,白黎軒咳嗽兩聲,嘴角溢出血沫。
他可以選擇不救朱小小,但他不能。
當日在太和宗上,隻有朱小小是站出來替他辯解了的,前輩告訴過他,做人不能忘本,亦不能忘恩。
前輩......天樞長老未曾教給他的東西,前輩倒是全都不吝告知了。
而現在,他也快撐不住了。
當這一念頭閃過的時候,運轉到半截的囚仙陣戛然停止。
青銅柱的光芒隱沒下去,悠悠護在白黎軒身體周圍的黑玄旗也啪嗒一聲,掉在了陣中。
陣法已成,殺器已然饜足,自然算不上反噬,隻是白黎軒再無力操控。
這座上古殺伐大陣,無數人謂之出世則必將流血千裡,到現在卻以如此荒謬的理由草草收場。
真的是,可笑。
沒有了陣法的殺勢鎮壓,眾人的談話聲立馬拔高。
高到白黎軒竟也覺得有些刺耳。
他用劍鞘支著顫抖無力的身體,一聲不吭。
同樣的經曆,即是遭遇過一次,便會明白,在眾口悠悠地指責下,個人的辯解會顯得多麼蒼白。
快來了罷,白黎軒在心底想。
沒讓他等多久,一道渾厚的老人聲音夾雜著翻天怒氣,從遠處穿透這無限距離,浩蕩若洪鐘敲響。
“孽畜,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與之同時逼近的,仍是那隻針對他一個人的威壓。
白黎軒直接便倒地了,張口,吐出一口腥熱。
眼看白色劍光凝實,威赫磅礴地朝著他打來,不自禁苦笑了一聲。
本以為借助囚仙陣,還能有著與天樞長老的一抗之力,沒想到囚仙陣還沒用上,就先把自己整得如此狼狽。
趁著還沒亡命於劍下,他用儘了力氣,歇斯底裡地咬死了每一個字,說出這沉重的一句話。
“前輩,有時候晚輩真心覺得......”
“天道不公。”
‘公’字未落,異變突生。
濃重烏雲下,隱隱燃起了一縷火光,刹那間,衍變成了漫天火霞。
無法用言語形容,隻知那是比之異火紅蓮還要灼目的光芒。
凶猛劍光直接融於這火光之中,半點聲響也沒映落出來,人們無不為之失神驚望。
一襲黑發無風自動,衣袂翩躚而舞,灼灼紅芒火光中,此人耀眼得仿佛就如那九重雲霄之上的天仙。
天仙遙立高空,淡漠清冷的眸子掃過地上的人群。
最終,卻隻將視線停駐在同樣變得呆滯了的白黎軒身上。
半是氣惱,半是憐惜。
最後一扯嘴角,無奈淺笑。
“讓你莫要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