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命硬,到鬼門關裡掙紮了一遭,又奇跡般的活了過來。
隻是痊愈後,天花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那些像是疤痕一樣的麻子,令他徹底毀了容。
想到這裡,林瑟瑟望向皇帝的眼眸中,忍不住帶上了幾分厭惡。
就因為皇帝頂著男主光環,所以不管他如何動用這些下作的手段去害人,也沒有人會置喙他分毫,反而還會有人誇讚他懂得韜光養晦,厚積薄發。
誰讓司徒聲對皇帝來說,是一個擋路的絆腳石,是阻止男女主撒花團圓的大反派。
可司徒聲又做錯了什麼?
他曾是天之驕子,少年將軍,他曾在戰場保家衛國,為晉國子民拋灑熱血,但他都得到了些什麼?
父親被扣上謀逆之名,而後家破人亡,滿門慘死。
若不是被逼無奈,哪個男人會為了換取權傾朝野的地位,願意入宮去勢,承受這樣非人的折磨?
所有人都隻看到了皇帝和純嬪坎坷不平的愛情線,又有誰會注意到司徒聲飽受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
林瑟瑟垂下眼眸,嘴角強撐著的笑容,卻是再也偽裝不下去了。
皇帝並未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對勁,隻是自顧自的念著:“都是一群酒囊飯袋,當初那些流民進城之時,便該將他們攔在城外……”
不知嘮叨了多久,他才緩緩舒展開眉頭,抬手將那茶杯裡的茶水飲儘。
對於林瑟瑟不開口也不插嘴的態度,皇帝很是滿意。
他也隻是想發發牢騷而已,若她在一旁指點江山,又或者附和他的話責罵那些大臣官員,他便會覺得她是在暗指他這個皇帝無用。
許是發泄出來不快,他的心情便愉悅了不少,方才還不覺得肚子餓,此時腹中卻是多多少少有些饑餓感了。
皇帝命人在坤寧宮傳來午膳,幾人一並用膳,有嬴非非在一旁插科打諢,這一頓飯下來,倒是也沒有冷過場。
隻是林瑟瑟略顯心不在焉,麵前的飯菜幾乎就沒動過。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太後命人去慈寧宮看了看,在知道太上皇已經離去之後,便在嬴非非的陪同下,回了慈寧宮裡。
太後雖然嘴上說著不會感謝林瑟瑟,卻還是在臨走之前,特意叮囑皇帝這幾日多陪陪林瑟瑟。
這深宮便是母憑子貴,若是她能肚子爭氣些,懷上了皇帝的骨肉,往後就算失去了九千歲的依仗和帝王的寵愛,也依舊可以在皇宮有一席立足之地。
皇帝坐在榻上批閱著奏折,而林瑟瑟則在一旁磨墨。
她低垂著眼眸,對著硯台微微失神。
就在皇帝放下最後一本奏折時,緊閉的坤寧宮殿門傳來‘吱呀’一聲輕響,她下意識的抬眸望去,便看到了一抹紅色衣角。
是司徒聲來了。
他身著朱紅色平繡蟒袍,手裡拿著一柄金銅色玉石嘴煙杆,那杆身上吊著的紅綢旱煙袋,隨著他散漫的步伐而左右搖晃。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身紅裙的阿蠻。
兩人都著紅衣,一高一矮,郎才女貌,瞧著好不般配。
林瑟瑟怔愣的看著他,直至墨條從指尖墜落,硯台裡的墨水向外迸濺而出,她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
她慌亂的埋下腦袋,貝齒死死咬住唇瓣,掩住了微微泛紅的眼圈,也不知怎地,突然就生出了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就像是小三遇到了正室,往日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以及那心底最陰暗的角落,都被一同明晃晃的撕扯開來。
是了,阿蠻才是他的天命之女。
明明在溫室中該幫他的,應該是阿蠻才對,而她昨日最該做的,便是幫阿蠻鬆綁。
但是她沒有。
她自私又無恥,甚至趕在阿蠻之前,對她心中不可褻瀆的神明下了手。
皇帝見她垂首不語,望著被濺上墨點子的衣袖,有些不悅的皺起眉頭:“怎麼這樣不小心?”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訓斥,卻讓她的臉頰更加燒紅起來。
司徒聲掀起眼皮,抬眸瞥了一眼快要把腦袋紮進地麵的林瑟瑟,漆黑的眸色沉了沉:“這種粗活,往後不要再做了。”
皇帝被他這話驚得膛目結舌。
怎麼什麼話從他嘴裡出來,就令人聽著如此不爽。
什麼叫粗活?
磨墨怎麼就成粗活了?
後宮裡多少嬪妃搶著為他磨墨,他讓皇後為他磨墨是在恩寵她。
明明是她手滑濺了他一手臂的墨水,怎麼到了司徒聲的嘴裡,就成了他的不是?
皇帝臉色鐵黑,正想說些什麼,司徒聲卻在他之前開了口:“太上皇命我來此為你們入畫,皇上還是手腳麻利些,我沒那麼多閒工夫在這裡等著。”
他的語氣中帶著些不耐煩,話語間也是毫不遮掩自己對皇帝的不敬。
皇帝氣的手腳直發抖。
自古以來帝後入畫便是十分嚴謹莊重之事,要提前沐浴焚香,換上帝後的吉服,再挑選一個良辰吉日,由畫師為帝後兩人入畫,而後將畫像掛入贏家祠堂。
聽司徒聲這隨隨便便的口氣,仿佛帝後入畫就如同吃一頓午膳一樣簡單隨意。
他想要發怒,可這祖宗是太上皇給他送來的,他就算心有不滿也隻能忍著。
皇帝讓太監取來了帝後吉服,他也不避諱司徒聲在場,對著林瑟瑟吩咐道:“過來侍候朕更衣。”
林瑟瑟心裡亂糟糟的,她一點都不想搭理皇帝,可皇帝既然提出讓她上去侍候,她也不能當眾忤逆他。
她走到皇帝身邊,將蔥蔥指尖抵在他腰間的大帶上,正要抬手去解大帶,卻被身後的一隻大掌給用力撥開。
林瑟瑟神色一怔,便見那朱紅色的身影擠到了她的身前,嗓音冷淡道:“我幫你更衣。”
皇帝:“……”
這是司徒聲第一次幫彆人更衣,但從那被撕成兩半的大帶,以及被扯裂的衣袖來看,這過程實在不算怎麼愉快。
林瑟瑟約莫是看出來了,他晚上似乎是有什麼約會,所以現在才這麼著急,連等她給皇帝更衣都等不及,甚至將皇帝的衣袍撕成那個鬼樣子。
是什麼樣子的約會,能讓他這樣重視?
林瑟瑟抬起的眸光,不經意間落到阿蠻身上。
阿蠻的肌膚雪白,眉間貼著淡紅色的花鈿,唇瓣泛著盈盈光澤,鬢間的步搖左右搖曳,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是他和阿蠻的約會嗎?
所以才這樣急切?
林瑟瑟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她從太監手中接過吉服,快步走入內殿,手慌腳亂的換上了吉服。
若是他著急走,那她也不能耽誤了他才是。
待林瑟瑟換好吉服,便與皇帝並排坐了下去。
司徒聲就坐在他們兩人的正對麵,也不知怎地,他看著她身上大紅色的吉服,怎麼看都覺得那樣刺眼。
這像是血一樣的顏色,一點都不適合她。
反倒是她平日總愛穿的綠裙,讓人瞧著順眼一些。
他用毛筆蘸了些墨水,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很快便在畫紙上勾勒出了她的容顏。
在他畫到皇帝時,一抬眼便瞥見皇帝朝她伸過手去,用那隻鹹豬蹄子,握住了她的纖纖玉指。
他叩住筆杆的指尖,不自知的向裡收緊,直到指腹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了淡淡的白色,他才後知後覺的緩過神來。
一滴濃墨沿著筆尖墜落,正好掉在了畫紙上,墨水迅速在紙上浸開,一下便毀掉了他剛剛勾好輪廓的畫像。
他有些煩躁的將紙張揉成一團,隨手扔在了腳下,又拿起毛筆重新起稿畫了一張。
他集中不了精神,每一次抬頭都能看到那隻豬蹄子,這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反正司徒聲知道皇帝長什麼模樣,索性也不再抬頭,隻是按照自己的記憶,將坐在林瑟瑟身側的皇帝給勾畫了出來。
這期間他一直在走神,頻繁到連阿蠻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走上前去,正想要提醒他一下,一低頭看到桌子上的畫像,驀地一下呆愣了起來。
畫像上的兩人,的確是身穿吉服的帝後兩人,隻是坐在林瑟瑟身旁的那人,畫的不是皇帝的麵容,卻是司徒聲自己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