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瑟瑟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許是擔憂被太上皇的人注意到,不等他回應,她便已經急匆匆的離開了齋宮。
她先抄近路回了坤寧宮,又裝作剛剛起榻的模樣,喚宮人為她盥洗,待梳洗完畢,她才命人備了步輦前去慈寧宮。
待步輦停在慈寧宮,她還沒進去,一抬眼便瞧到了停在院子外的兩抬步輦。
步輦上都刻著個‘贏’字,乃是帝王的專屬步輦,看著那兩抬步輦,她心中隱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在院子外猶豫了很久,直到有小太監走出來請她進去,她才不得不踱步走了進去。
不出意外,林瑟瑟在慈寧宮的正位上,又看到了太上皇那張偽善又可怖的麵容。
不光是太上皇,皇帝也坐在一旁,兩人一左一右,將太後夾在中間,活像是兩尊瘟神一樣。
太上皇見她進來,笑嗬嗬的放下茶杯:“皇後可用過午膳了?”
林瑟瑟從善如流的應答道:“勞父皇惦念,兒臣還未用午膳。”
她自然不會說她已經吃了,不然他要是問起她在哪裡吃的,那便一下全都露餡了。
太上皇微微頷首:“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用膳吧。”
說罷,他便抬了抬手,示意太監傳膳進殿。
在等待傳膳的過程中,殿內的氛圍略顯冷硬,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將臉耷拉的老長。
太後為了緩解氣氛,扯著嘴角笑道:“皇上怎麼愁眉苦臉,莫非是在憂心瘟疫之事?”
皇帝將茶杯重重叩在桌上,眸底隱隱燃著怒火:“天下太平之時,那些大臣便整日叫嚷著為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如今朕讓他們去瘟疫重災區撫慰民心,卻沒有一個頂用的,全是飯桶!”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畢竟那天花乃是絕症,誰若是應下這差事,必定是九死一生,沒人願意去也是人之常情。
但京城瘟疫泛濫,糧米鋪都相繼關了門,京城外手中有糧食的商賈,都不願冒險進城送糧。
城中百姓與流民相繼餓死,已經有流民結隊稱皇帝不仁,準備要造反起義了。
為挽回名聲,他用五石散之事威脅高暢,讓平陽侯開糧放倉,誰料高暢昨日還答應的好好的,今日就不見了蹤影。
他命人去尋平陽侯,到了平陽侯府,才發現平陽侯早在兩日之前,便已經逃回了封地。
他手中沒有實權,也沒辦法威懾官員捐贈自己手裡的糧食,他本來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讓人清點皇城的糧庫,用往年百姓上繳的糧食先應付一下。
直到他今日清點糧庫,才發現皇城糧庫如同虛設,糧庫裡的糧食發黴的發黴,泛潮的泛潮,能撥出去用的卻是微乎其微。
若是繼續這樣下去,沒有糧食可賑災,又控製不住瘟疫,那他積攢一年多的好名聲,就全要毀於一旦了。
這些話,他自然不能當著太上皇的麵抱怨,也隻能說一說那前朝官員的不作為,算是發泄一下糟糕的情緒。
太後聽不懂國政,也隻能隨著他的話勸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皇上保重聖體才是要緊事。”
而太上皇卻像是沒有聽見似的,一副視若罔聞的樣子,絲毫沒有想要指點皇帝的意思,就如同晉國和他沒關係一樣。
皇帝早已經習慣了太上皇如此,他心中忍不住謾罵起司徒聲來,倘若不是司徒聲拿走了他的實權,他又何至於陷入如此兩難的困境。
若有大權在手,生殺予奪都是他說了算,那些臣子又怎敢一次次的忤逆他?
他又忍不住抱怨了幾句,而太後也隻能不斷用車軲轆話安慰他。
說話間,太監已經將膳食傳了上來。
見桌上擺著上百道午膳,皇帝越看越惱怒,卻偏偏又無處泄憤。
太上皇在這裡,他總不能拍著桌子跟太監說,糧庫都快見底了,往後傳膳隻傳兩三道就行了。
皇帝心情不好,連帶看林瑟瑟也不順眼:“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給朕布菜!”
林瑟瑟倒也不生氣,她剛才已經吃飽了,倘若皇帝不叫她布菜,她還真沒想好,要怎麼繼續往嘴裡塞飯。
她坐到了皇帝的身旁,低眉順眼的拿起銀箸為他布菜,儘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頓飯的氣氛十分詭異,三人各吃各的,誰也不說一句話。
林瑟瑟和太後心有靈犀,誰也沒有提昨晚去景陽宮的事情,而太後不提抄佛經的事情,這更讓她心中篤定,太後肯定還知曉更多太上皇的秘密。
她隻是忍不住疑惑,太上皇與太後平安無事相處這麼多年,難道他從未懷疑過太後知道那些秘密嗎?
倘若太上皇真的是三皇子,那以太上皇這等縝密的心思,連偷天換日都做的如此天衣無縫,被太後戴了幾十年的綠帽子,他竟然沒有察覺到一絲異常?
正當她失神之時,卻聽見太上皇突然開口:“聽說你想帶宮裡的妃嬪們,去普陀寺上香?”
這話是對著太後說的,太後愣了一下,頓了片刻才答道:“原本是有這個打算,不過近來瘟疫越發嚴重……”
太上皇打斷太後的話,不容置喙道:“那就更應該去普陀寺燒香求佛,保佑晉國順利度過此次劫難。”
他麵上的笑容淡了淡:“你準備一下,明日便帶著皇後她們,去普陀寺小住半月。”
說罷,太上皇便站起身來,似乎是準備離開。
他朝著殿外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皮笑肉不笑的轉過頭,瞥了一眼太後:“昨晚皇宮進了刺客,寡人認為他還有同夥兒,你們夜裡可不要到處亂走。”
聽見太上皇口中提起‘刺客’,林瑟瑟的心臟狂跳不止,她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並且伴隨著他眸底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那預感也越發的強烈。
待太上皇前腳一走,她等不及皇帝用完膳,便心急如焚的找借口告了辭。
林瑟瑟回到坤寧宮後,差遣宮婢和太監都退了出去,在院子裡喚了一聲歲山的名字。
她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歲山的回答。
她又相繼喚了好幾聲,但都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
林瑟瑟小腿一軟,差點跌倒在石階上。
景陽宮偏殿並無任何家具陳設,突然多出一根蠟燭,若是不及時清理掉,定然會引起太上皇的疑心。
昨日她拜托歲山此事之前,特意朝院子外的前後道路都看了一眼,確定太上皇還沒有讓人來清理現場,她才請求歲山幫忙。
歲山輕功極好,又擅長隱匿蹤跡,倘若以歲山的身手,他進去找一根蠟燭,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又怎麼會被太上皇逮住?
難道是在她離去之前,太上皇就已經發現了那根蠟燭,並派人守在那偏殿之中,就等著守株待兔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為什麼順利從偏殿中走了出來,而歲山卻被人抓住了?
太上皇又是怎麼知道歲山的存在,還猜到她會讓歲山去取那根蠟燭?
林瑟瑟胸口窒悶,手掌心冒出一層黏膩的汗水,卻是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
她眼前閃過歲山那張娃娃臉,又閃過被割喉的高暢,再也顧不得多想彆的,跌跌撞撞的朝著齋宮跑去。
守在齋宮殿外的,依舊是司徒家的暗衛們,她腳步踉蹌的衝進齋宮,還未喊出‘哥哥’二字,卻看到了從齋宮裡走出來的阿蠻。
阿蠻手裡挎著兩隻鼓鼓囊囊的包袱,見林瑟瑟麵色狼狽,她笑吟吟的問道:“皇後娘娘是來找阿聲哥哥的吧?”
她拎著手中的包袱,在林瑟瑟眼前晃了晃:“娘娘不必找了,阿聲哥哥決定為國分憂,前去瘟疫重災區與百姓共渡難關,短時間內怕是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