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星劍隻能在京城裡停半月,他偷偷回來的,臨走前也不能大張旗鼓:“哥要走了。”
池小天正在喝茶,聞言也隻是睫毛微垂:“嗯。”
戎星劍過去,與池小天接吻:“不送送哥?”
“有什麼好送的。”
見戎星劍還盯著他,眼神灼灼,池小天頓了下,“……早些回來。”
邊關還在動蕩,需要戎星劍去鎮守,池小天也不能隨意離京,他甚至最好彆出皇宮,少年相伴,到如今情意相通,也有十載光陰了。
戎星劍還配著刀,那柄自他習武以來就不曾離過身的彎刀,他解下來,遞給池小天:“睹物思我。”
他們沒說過愛什麼的。
最孟浪的一句話不過是“我心悅你。”
但情不會因為話少就淺。
池小天小時候不討喜,醜的像個灰毛老鼠,戎星劍悉心陪伴了池小天十年……戎星劍遇危,池小天不顧帝王之位,千裡奔赴雁寒關。
戎星劍知道池小天心思重,他也知道池小天不太好的一麵,他隻字未提。池小天要麵子,怕死,但也沒對戎星劍擺過架子。
其實有些事,不必多提。
池小天接過彎刀:“好。”
睹物思你。
元臨三年,戎星劍秘密離京。
……
戎星劍走了,戎星月卻留下了,她自幼在塞外長大,從未見過京城的好風景,她活潑,也好動,一雙眼睛一彎極為討喜。
池小天給戎星月封了公主,賞千金食祿。
戎星月等著求見池小天。
在她心裡,爹走了,就剩他們仨是一家人了。
池小天雖然有疲累,但還是放戎星月進來了,他神色說不上溫和,但也不冷,青年嗓音悅耳:“求朕何事?”
戎星月直視著天顏,她哥真賺大發了,她嫂子比她好看,稍稍出了下神,她清喉嚨:“星月想要一個好夫婿。”
塞外沒她喜歡的兒郎,那就到京城來找。
池小天的視線掠了過去:“夫婿?”
這妹子倒是豪爽,對了他的胃口,笑了下,“李保國。”
李保國還在觀察戎星劍的妹妹,他連忙跪下:“陛下。”
“去拿一個玉牌來。”
池小天對上戎星月的目光,聲音淡然,“京城兒郎,未娶妻者,你可隨意帶回府。”
戎泰然為國為民,戎星劍也是為國為民,哪怕戎家權勢滔天,戎星月都沒有放縱過,她先是一驚,然後就興奮了起來,聲音格外嘹亮:“謝陛下。”
她嫂子好像不是個好人啊,她喜歡!
池小天也笑了下,聲音柔下來:“不必客氣。”
愛屋及烏。
戎星月領了玉牌就走了,池小天還賦予了她一項權利,可在宮中縱馬。
察覺到帝王的偏寵,星月公主一時間也是名噪一時。
係統問過池小天:“你就不怕她在宮裡亂搞?”
池小天有些不屑:“池小天是什麼樣的人?他當皇帝是為了愛民嗎?”是為了放縱,是有朝一日,放眼天下,四海皆臣服。
係統這下沒意見了。
池小天不是為愛民,他心裡始終隻有自己,或許現在又多了幾個人,但絕對不包括天下臣民。
元臨三年,大魏與周邊停戰,休養生息。
池小天四點就得爬起來上早朝,上了幾個月,處理完積壓的公務,大致摸清的大魏的情況,他開始著手處理人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叫囂著要處理掉徐躍宇的人。
池小天秘密會見了這些大臣。
京城很大,但又不夠大,在這權貴雲集的地方,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鬨的滿城風雨。
丞相府。
徐玉宇憂心忡忡,他看向自己的父親和小弟:“你們還能坐得住,不是說那位要處理躍宇嗎?”
那位指的是池小天。
徐相喝茶,幽幽道:“擔心又有什麼用,你們兩兄弟,沒一個聽為父話的。”徐躍宇小時候還聽話,和元帝混在一起後,就越來越混賬了。
徐玉宇也是,他身為一朝宰相,自己的兒子竟然不願意接他班。
哎,不孝啊。
徐躍宇沒他爹風雅,他在啃大肘子,啃的一手油,在外麵跟個修羅似的人,回家老是樂嗬嗬的:“哥,你也彆看我,看我也沒用。”
徐玉宇臉色更冷了:“廢物!”
“廢物?”徐躍宇呲牙笑,“哥,我官職比你高,地位比你重,我不到弱冠就把持過整個京城,我手下都有三品大員的人頭,你說我廢物,你自己不是更廢物嗎?”
徐玉宇:“……”
彆說,他這不爭氣的弟弟還真是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還大權再握,彆看這胖子挺好說話的,論起來,他比他們親爹都厲害。
徐相已經很擅長做官了,他混跡官場十餘載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徐躍宇呢?徐躍宇才及冠。
徐躍宇也不打擊他親哥了,話音一轉就八卦起來:“你與星月公主怎麼樣了?”
徐躍宇沒繼承徐相的好相貌,徐玉宇可繼承了,他俊美含蓄如玉,是去年的探花,儀表堂堂,也算得上年少有為。
徐玉宇提起戎星月有些羞怒:“她是女子,行事太過孟浪!”
戎星月直接把他綁了回去,說是今日定酒,明日發請帖,後天就成婚!要不是徐躍宇親自去領的他,他就回不來了。
徐躍宇擦手,笑眯眯的:“我看星月姐挺好的,你要是也喜歡她可彆太端著了,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徐玉宇甩袖離去:“我豈會……不會!”
都說徐玉宇像他爹,其實不然。
徐躍宇和徐相同時摸下巴,一個像老狐狸,一個像小狐狸。
“我看……”
父子對視,一起笑了下。
一切儘在不言中。
徐玉宇並未走多遠,京裡的消息,尤其是皇帝想讓眾人知道的消息,不用風吹就能散。
禦書房死了十餘人。
李保國攜帶聖旨來了徐家,徐相父子出門迎旨,跪地聽宣。
“徐躍宇聽封!”
“臣在!”
徐躍宇出列接旨。
“徐躍宇,朕之手足,朕之兄弟……特封東王,賜蟒袍玉帶,享萬金食祿。”李保國念完,尖細的聲音異常柔和,“東王,請接旨。”
徐躍宇接旨叩拜。
等大禮行完,李保國去扶徐躍宇:“陛下殺了幾個人,在忙,就沒親自來,見諒。”
徐躍宇嘴咧的很開,笑的牙床子都露出來了:“沒事沒事。”
李保國又笑了下才告退。
胖子支棱起來了,他很神氣:“我就說,跟對了人才是最重要的,哥,爹,我光宗耀祖了。”
徐相見過了許多,還是心有動容。
他看著自己笑得傻乎乎的小兒子:“……何不晚生二十年,哎。”他走了,有些意興闌珊,“應當晚生二十年。”
不是為了功名利祿,是為了遇見元帝。
“爹,爹!”徐躍宇喊了兩聲,“我封王了,弱冠之年封王!”
徐玉宇也沒說恭喜,他偷偷跑掉了。
他可不想看見胖子炫耀。
徐躍宇封王,朝堂動蕩了一番,池小天又殺了一批人才安生下來,京中開始有了元帝暴虐的傳聞。
甚至有人說他不如景帝,景帝在位期間,從未濫殺過臣子。
有臣子做了一賦《念景帝》,言詞華美,情深意切,此賦一出,花開遍地,大小官員都念起了這篇哀賦。
一時間,景帝被美化成了明主、聖人。有一村人聽聞這篇賦,直接慟哭,深感涕零,集體自殺為景帝殉葬了。
李保國戰戰兢兢的念著,念完直接跪下了。
池小天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聲音有些嘲諷:“他還能算個好皇帝?”他不想管,自己殺了那麼多人,那些人想反擊也正常,但隻要大魏在他手裡,他還坐在這個皇位上,他就不在意,“隨他們說吧。跪著做什麼,起來吧。”
李保國不肯起來,他低著頭,說出了外麵鬨得沸沸揚揚的那一村人的事。
池小天坐著的,他還端著杯子,砰、茶杯被捏碎,上好的瓷器分崩開,滾燙的茶水、鋒利的瓷片,一絲鮮血混在了茶水,滴濕了地毯:“一村多少人?”
李保國磕頭:“三百二十四口。”
池小天往後仰了下:“可有稚童?”
李保國:“有。”
“可有孕婦?”
“有。”
“可有白發老叟?”
“……有。”
池小天吸氣,還是忍不住,暴怒:“媽的!”
現今大魏識字的有幾個人,那麼華美的斌賦鄉下人聽得懂嗎?誰當皇帝跟他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有關係嗎?
沒關係!
他們會給景帝殉葬?
那些人為了給這篇文章造勢,活殉了一村人。
李保國才看到池小天被割傷的手,他膝行過去:“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他哭著,“傳禦醫,傳禦醫啊!”
……
元帝大怒,他命人燒毀所有的《念景帝》,禁止這篇哀賦在大魏傳播。
寫下《念景帝》的是位三四十歲的小官,他一臉剛正不阿:“陛下欲殺臣?”
池小天的手包紮著白布條,他看著這位一臉正氣的臣子:“你不怕麼?”
小官撫袖,他仰頭,鐵骨錚錚:“死有何懼。倒是你,昏君,景帝乃是你親父,他死後你不加封、不大葬也就罷了,我寫一篇追懷的賦就是死罪了麼?”
他還呸了池小天一聲,咒罵道,“你不得好死!”
好久沒人敢罵池小天不得好死了。
“你如此不怕死。”池小天站了起來,聲音倒是溫和,這個時代的人,還真有圖名不畏死的人,“是想留身後名嗎?”
小官被猜中了心思,但一想能留筆史書,千古留名,他又麵不改色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帝王緩緩起來,他俊美的過分了,不似凡人,真如真龍天子。
“你可知朕為何不與景帝加封,不與景帝大葬。”池小天咬字清晰,“你可知他犯下了何罪?你可知戎大將軍如何戰死的?”
小官一怔,心中忽然顫栗。
他又聽帝王道:“他與大羌大運勾結,葬送我大魏數萬將士、差點斷送我大魏三百年的根基,叛國無家,他是我大魏的千古罪人。你為他寫哀賦?將他美化成聖君?”
天子古怪的笑了兩聲,“你等著被鑄成銅像,遭受萬年唾罵吧。”
小官指著池小天:“你、你你你。”
氣急攻心,他眼前一昏,癱軟的栽倒在地,一口血噴了出去,即便這樣,他還是去扒拉帝王的鞋子,“皇上、皇上,你不能、他是親父,縱然萬般不對,你也不可……”
元帝不能把這事說出去!不能,絕對不能!景帝叛國,何等可笑!
“朕可以。”
池小天踢開這小官,“把他帶下去關押起來,放消息出去,他將與明日午時在京武大街被砍頭示眾……朕倒是要看看,有多少‘義士’會來救他。”
元帝想殺他可以現在殺。
小官瞪大眼,表情有些可怖:“你要利用我,你……”元帝想用他釣魚,殺更多的人,他當即想咬舌頭,“我縱使是死……”
池小天沒攔他,而是淡淡出聲:“朕要是你,就不會選擇死,一群人遺臭萬年總比一個人遺臭萬年好,到時候你跪向大魏的時候,也不會孤獨了。”
小官動作一滯,他咬不下去了。
他木愣愣的看著元帝,突然覺得這人很可怕。
池小天在小官被拖下去的時候,又多問了一句:“你和他們同謀的時候,知道他們會殺了一村人鬨大輿論嗎?”這小官要是不知道,隻是被當刀使,他還能饒他一命。
小官不言語,顯然是知道的。
池小天擺手:“帶下去吧。”
……
大魏看著欣欣向榮,不過也是個沉腐的封建王朝。
池小天給戎星劍寫信。
這封信一周後就到了戎星劍手裡。
隻有寥寥數語。
“哥。”
“我是聖上,我是天子,大魏的所有,應當我來裁決。”
“對不對?”
戎星劍回了信。
隻有一個字:對
……
百官威逼京城,要求釋放聖天公。
《念景帝》一事鬨得滿城風雨,有些東西越禁鬨的越大,就連牙牙學語的孩童都能背上裡麵的一兩句,那小官被有心人高高捧起,奉為聖天公。
池小天的名字裡有一個天字……聖天公,“勝”天公。
池小天上位的手段算不上光明,尤其是他離京,將所有事都交給了徐躍宇,徐躍宇為了穩下京城,可殺了不少冒頭的人。
一些人乖了,選擇蟄伏,等待著池小天歸來。
朝堂上利益交換都是有數的,他們暫時隱忍是等著池小天處置徐躍宇,徐躍宇殺了這麼多人,他豈能不死?
徐躍宇不死,他就敢為元帝繼續殺人,誰能安心?
可徐躍宇沒死,非但沒死,他還封王,單字號的王,還是最尊貴的東王。
那些人怕啊,驚懼。
傳承了數百年、即便王朝更改他們也不倒,地位優越超然的世家怕了。
他們一地紮根百年,枝繁葉茂到能籠罩一省,皇帝到了世家,都得給族老三分薄麵,
可元帝登基以來呢,他非但不拉攏世家鄉紳,還派人屠戮他們。
必須得逼元帝低頭,讓元帝看一下各地世家的勢力。
大魏貧民上升的階層基本被壟斷了,大魏的各個級彆的官員基本都出自世家,或者跟世家沾上點關係。
不止是京城,各省各府都有官員罷工……風雨欲來。
*
*
萬裡之遙。
池小天捏著信紙淺淺的笑了下,他的眼裡有一灣清泉,像是流動的月光。
官員團團圍在京城外,大魏的內部矛盾尖銳的像潑進去水的滾油。
沉舟麵色嚴峻:“放了那小官吧,你是帝王,饒他一段時間,過了風頭再殺他,那些人不會攔著你的。”
帝王也不能諸事順心,心想事成,“不是讓你低頭,是暫時的隱忍……”
池小天幽幽的看向沉舟:“朕才是皇帝,沒有人可以逼朕。朕恨不得殺了景帝,他們竟然妄圖冠以景帝聖人之位。”
“該死,”池小天聲音愈來愈冷,“都該死。”
沉舟覺得池小天有點走火入魔了:“池……”
池小天雖然性情不好,但從未處罰過身邊的人,他並不畏懼池小天,對池小天也沒有過尊稱。
“放肆,朕是皇帝!”
池小天突然起來,他麵容冷戾,“朕是天子。”
沉舟:“……”
他閉眼,“陛下。”
池小天又笑,目光有著神經質的瘋狂:“朕為什麼要當皇帝?朕不想有人再欺負朕。”他弄死了那些太監,弄死了景帝。
還是有人要欺負他。
池小天遙望邊塞:“哥。”
他蹲下,緩緩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有人欺負我。”他喃喃,“有人欺負我,他們都欺負我。”
“我隻想殺一個人,為什麼不讓我殺。”
池小天小時候是經常哭的,他那時候很醜,但哭起來很可憐,也不出聲,就那麼默默的流眼淚,彼時的孩童與現在的帝王身影重疊。
沉舟喉嚨一澀:“陛下。”
池小天去看沉舟,桃花眼有些濕潤,還有些茫然。
沉舟跟了池小天也有十年了,他是看著昔日的孩童長大的:“陛下要殺誰。”他跪下,“願為陛下效勞。”
池小天不哭了,他有些發愣:“……你也會死的。”
沉舟說:“臣無懼。”
他知道池小天到底為什麼發怒,不是因為景帝,是那一村的百姓。曾經的那個眼裡隻有自己的小孩,眼裡還是有了天下和臣民。
李保國也爬了進來:“陛下,還有咱家呢,咱家也不怕。”
池小天不說話了。
……
……
次日,京武大街午門。
人頭烏泱泱的。
昨天還是中年人模樣的小官一夜衰老,他步伐踉蹌,頭發花白,脖子上戴著重重的枷鎖,走幾步就摔一個跟頭,掙得身上的鐵鏈子嘩啦啦響。
“聖天公!”
“聖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