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冠很大,綴滿了槐花。正是夏夜,香氣熏得人頭昏腦漲。
衛珩拿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扇著,他倏然停住,心絞痛,連著喉嚨都癢,大少爺突然感覺很反胃,他的臉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涼亭樹影重重,縫隙下的光影婆娑,極深的綠,大紅的紫,一團團的墨色。沒風,大綠,深紅,瞅著就悶。
池小天熱呢。
他支起腿,裙擺跟著顫了下,發間的珠花一閃,懶散的挑開了眼,半醒不醒的情態嬌憨,他被養得很嬌,腳挨著大少爺的心窩踹了下:“不許停。”
衛珩下意識捏住了池小天的腳腕,看著眼前半大的少女,他眼睛都紅了,又委屈又是後怕:“小天。”
池小天察覺到些許不對,勉強坐了起來,他唱戲的,身子軟,膝蓋並在一起,上半身壓湊了過去,有些好奇道:“你怎麼了?”
月色不甚清晰,聽聲音跟要哭似了的,骨頭比鐵還硬、素來橫行無忌的衛大少會哭?
還真會。
池小天就看到衛珩紅了的眼,他被人抱著,箍著腰,那兩條胳膊有勁的很,胸膛很硬、滾燙,跟烙鐵似的。
他被迫埋著臉。
這一連串的動作搞得他有點懵,但他就怔了下:“衛珩!”他氣得緊,剛想咬牙推開,天上好像下雨了,溫熱的雨水,正掙紮的人停了下來,有些無奈,還有點心虛,“你哭了?”
不會是他踹的吧?
應該不是吧。池小天還納悶,他沒用勁啊。
衛珩怕丟臉:“我沒哭。”
池小天又動了下,他想抬頭看一眼,但衛珩死死得抱著他,連個縫隙都沒給他留,還好是側著臉的,不然他都要喘不過氣了:“你沒哭難道是下雨了?”
衛珩的嘴比鴨子的嘴硬多了:“就是下雨了。”
池小天吸氣:“撒手!”
衛珩沒出聲,又有淚水掉了下來,池小天的睫毛的一沉,好像聞到了鹹味,他被衛珩抱著,衛珩好像是在發抖,少年還單薄的身體好像有無窮的力道,又好像離崩潰坍塌就隻有一線。
他抿了下唇,安靜了下來,順從的被衛珩抱著。
雨下了半個多小時。
衛珩才平複下來,他稍稍鬆開池小天,池小天攀著衛珩的肩,和他挨在一起:“你怎麼了啊?”好端端的哭什麼。
他都不哭了,哭也是假哭。
衛珩閉著嘴。
他的鼻梁很高,唇有些薄,少年撇開頭:“沒什麼。”
池小天不信,他掰正衛珩的臉:“衛哥哥。”少女模樣打扮的人聲音甜得很,蹭著衛珩的下巴,撒嬌,“好哥哥。”
“跟我說說。”
“告訴人家嘛。”
衛珩其實不想說,但被纏得沒辦法,他一向拿他沒辦法,他凝視著池小天的臉,避重就輕:“我做了個夢。”
他們分開了好多年。
……
他再想起他。
已經他的頭七了。
池小天追著問:“什麼夢?”
衛珩忽然笑了下,他看著池小天:“我八抬大轎的娶你過門的娶了你,我們還有好幾個孩子,咱們好好過了一輩子。”
池小天不是那麼好忽悠的,“這不是很好?你哭什麼。”
衛珩伸手,池小天想拍開,但按捺住了,他的珠花被人輕輕碰了下,很輕柔的感覺,像是有風輕輕撫過,溫柔的抒情。
“那輩子過得太快了,我不舍得。”
池小天心亂了下,沒再糾衛珩為什麼哭,他咬了下唇,稍稍垂下眼,有點彆扭:“我要是不能生呢。”
衛珩還以為他是女孩,但他是貨真價實的男孩子啊。
衛珩才想起來這茬:“不能生?”
那夢太真實了,他忘不了那一幕,都忘了這事了。
池小天想過攤牌的,但沒想好,就一直拖著了,他看著衛珩:“不止是不能生。”他想了想,偷偷牽起衛珩的衣角,“我其實是男的。”
他坦誠了,大不了被衛珩打一頓嘛。想是這麼想的,池小天說的時候,沒一點害怕的,衛珩要是敢嫌棄他,他一定先下手為強。
衛珩彎腰,他俯身,幾乎和池小天碰著臉:“你是男的?”
池小天噘了下嘴:“怎麼了嗎?我說過我是女孩嗎?”
就是說過他也不會承認的,被寵壞的人就是做錯了事也不是想得被罰,是想著會怎麼被哄,“衛珩!”
敢罵他衛珩就完了!
衛珩喜歡他,眼睛裡都是他,他小心的用唇擦過池小天的臉頰:“彆氣。”
“我的錯,是我眼瞎沒看出來。”
“小天明明這麼有男子氣概。”
在最動蕩的八年,池小天撐起了整個戲班子,他沒跑,也沒怕,到了最後,他還要告訴綠書,告訴綠書去外麵看看。
他始終照顧著自己的家人。
池小天還繃著臉,又忍不住笑了,一對杏眼亮亮的:“你說什麼呢。”他推開衛珩,“熱。”慢半拍似的,他捂住自己的臉,“你不許親我。”
衛珩很不要臉的湊上去:“那你親我。”
池小天又去推衛珩,涼亭、爬滿綠藤的回行廊,月亮爬得很高,風靜得很:“彆挨著我。”
……
他們又鬨在了一起,有著這個年紀的特有的無憂無慮。
衛珩沒再提,池小天沒再問,那些就是一場夢,是衛珩在梨園的老槐樹下麵哄池小天睡覺,自己打了個有些長的盹。
*
*
衛後賢是個挺能耐的人,尤其是在衛珩當了參謀後。
衛家蠶食起了周邊,不聲不響的,衛後賢的軍銜越來越高,衛珩始終沒出去,他還當著他的紈絝子弟,沒事就往梨園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