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墾荒蕪田
林輔成用自由說爆殺了楊同善,揭露了楊同善偽善的麵目。
“你你你!”楊同善指著林輔成,連說了三個你,就再也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說了,民為邦本是一杆大旗,這是大明縱向發展到現在形成的共識,楊同善準備了一大堆話,卻頂不住林輔成的一個犀利的問題。
“你什麼你!”林輔成往前走了一步,厲聲說道:“不就是不讓你們騎到百姓的頭上作威作福,看你那個如喪考妣的樣子,怎麼,大錢民用,伱心疼了?朝廷自然有朝廷的問題,但至少當下朝廷比你們這些冥頑不靈的腐儒要自由多了!”
“你們反對錢法,不就是鑄錢利厚,朝廷不讓私鑄,斷了你們的財路嗎?”
大明朝廷是有自由的,從國初就開始編排太祖太宗皇帝了,反倒是朝廷稍微有點動作,賤儒就扛著各種大旗,為了反對而反對,這個不能做和三代之上不符,那個不能做和祖宗成法衝突,就一群不乾事的腐儒話多。
就鑄錢這個事兒,大明要麼完全放開,讓貨幣自由競爭,要麼徹底禁絕,避免良幣劣幣之爭。
完全放開無銅,徹底禁絕就成了唯一的解。
“《法經》曰:不彆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徇人則失己,徇情則廢法。律法麵前皆平皆等。”
“林大師,我有一問。”侯於趙看著林輔成說道:“我方才聽你和他人聚談,你所言並非隻有自由。”
侯於趙正經進士出身,沒犯錯,也不是賤儒,跑到大寧衛墾荒,這是戍邊,戍邊的升轉是要快於腹地的,可侯於趙似乎對這個政策,了解的並不是很清楚。
在遼東墾荒的時候,侯於趙遇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遼民如何處置?長得都一樣的遼民,很多祖上都是漢人,遼東漢人占了八成,但很多都已經連漢話都說不利索了,如何對待這些人,侯於趙和李成梁的意見各不相同。
三級學堂的童學,要識文斷字,簡單加減乘除和部分天元術(方程),而第二級的蒙學,就要學習《史要編》了。
“今日之儒學,比昔日楊朱之說還要自私自我自利,何其怪哉!這不是愚昧是什麼!”
“錢法供應不足啊,朝廷鑄造的萬曆通寶,根本不足民用,你為何避而不談。”楊同善腦筋轉得極快,立刻找到了一個立足點,從貨幣供應不足導致的錢荒找到了反駁的點兒。
侯於趙選擇了告辭,而書坊門前的圍堵,慢慢的散去了,打又不能打,砸也不能砸,罵也罵不過,繼續待下去就是自取其辱。
“即便是那楊朱之說,也有論生死、輕富貴可用之言,到你這裡,你不認可的就是異端?!這不就是楊朱之說裡的貴己唯我嗎?隻有自己是尊貴的,隻有我的利益至高無上,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可是後麵一句呢,取一毫而損天下,亦不為也,提也不提是吧。”
“天下很大,人很多,不是你坐在井底,看到的那一小片天空,就是天的全部,你坐井觀天,不就是井底之蛙一樣的愚昧嗎?”
“我是沒考中舉人進士,但你們這些考中了舉人進士的士大夫,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為什麼錢法供應不足?朝廷在呂宋有十一座銅山,在臥馬崗有一座大大的金銀銅山,國朝正值用人之際,你們倒是去啊!吃著朝廷的俸祿,食君之俸,卻不忠君之事,不就是嫌呂宋酷熱,綏遠苦寒嗎?”
林輔成詳細解釋了他為什麼要罵無才儒生是愚昧,通過罵人,他解釋了世道在變,文化也要變的必要和必然。
“來者何人?”林輔成還是那一副眼高於頂看不起人的樣子。
“無名之輩侯於趙。”侯於趙的笑容非常平和,和周圍的儒生格格不入,主要是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威嚴,多少讓人退避三舍。
但是士大夫階級,對三級學堂是不認可的,將學堂教授的內容視為異端。
“啊?!”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林輔成笑眯眯的問道。
《史要編》編纂好了之後,梁夢龍將其送到了全楚會館,請先生斧正,張居正直接送進了皇宮裡,成了小皇帝的讀史書的教科書,現在皇帝把它拿出來,給學堂用了。
林輔成一看這架勢,立刻把手插在了腰上,誌得意滿,大聲的喊道:“還有誰!”
“誠如是,還有平等。”林輔成頗為興奮的說道:“《尚書·洪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故王道即為平等。”
“隻是巡按。”侯於趙無法拒絕,他覺得自己朝中無人,輕易開罪王崇古,不是個好的選擇,王謙說話很得體,沒有咄咄逼人,侯於趙沒有拒絕,隻是又一次糾正了王謙錯誤的稱呼。
“哈哈哈!”人群中再次爆發出了笑聲,那本妖書,也不知道是誰弄的,圖文並茂,當真是給市井小民好好的開了開眼,看清楚了這幫清流背後的汙濁。
無才儒生要反駁這些話,首先就要反駁一個基本事實,世道在變化,他必須要找出一個一成不變的事情來,但似乎這個世界,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所以抱著三代之上做的是白日夢,也是成立的,所以賤儒就是愚昧的,就該是掃到垃圾堆的。
王謙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陛下欽定的。”
侯於趙的主要貢獻,是他在塞外九年如一日的墾田,是他上的那本五等功賞,當時大明的人頭賞,變成了戰線賞賜,彼時是關鍵時刻,張居正在說富國強兵,稍給武將事權。
林輔成說到這兒就有點卡殼兒了,他支支吾吾的了一下,隻好撓頭說道:“就是剛想出來點,說的糊裡糊塗的,不成體係,更無什麼邏輯可言,且當是胡言亂語吧,還請侯禦史海涵。”
遼東消息閉塞,李成梁跟個武瘋子一樣,整天親自帶著人拓土,打下來就丟給侯於趙,侯於趙真的是忙的焦頭爛額,對朝中的事兒,真的沒想多少。
侯於趙不在朝,陛下時常念叨,這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自然要打好關係。
“原來是王次輔長子當麵。”侯於趙有點懵,他和晉黨沒啥關係,王謙這找他乾什麼?
王謙走到侯於趙麵前,笑著說道:“聽聞侯巡撫從遼東回來,風塵仆仆,車馬勞頓,這不是趕巧碰到了嗎?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我在太白樓為巡撫接風洗塵。”
按照大明腐儒的看法:自有《尚書》,二帝三王之治,燦若日星,其餘皆可以存而不論,不嫌於略也。自有《春秋》,二百四十年之行事,明如指掌,其餘皆可以論(lún,編纂整理記載)而不議。
林輔成隻講自由,這個他很熟,但是平等是他最近才從大明廢除賤籍這件事上,略有領悟,沒什麼章法,聽起來有點亂。
“啊?這。”侯於趙一愣,他對大明官場已經很了解了,朝裡沒人,誰會推薦他做巡撫?
侯於趙今天聽了林輔成的一席話語,多少有點了眉目,編民齊戶,皆為大明人,就這麼簡單,也彆說你是什麼女真人、北虜韃靼、兀良哈部,到了他侯於趙手裡,就隻有一個稱呼,大明人,文化隻能是大明的詩書禮樂。
“你羞辱我!”無才儒生神情激動,就要衝過去,他大喊了一聲就要帶著一起來的儒生衝進去把光德書坊給砸了。
“啊?”林輔成這個狂夫狂了大半天了,此刻由衷的產生了一些迷茫,他不明白,他那些個胡言亂語,真的幫到了侯於趙的忙嗎?還是侯於趙在客氣?
其實林輔成誤會了,侯於趙要有這個涵養的功夫,他當初就不跟人逆行了,他是真心實意的,在遼東開拓,一些問題讓他困惑,今日路過此處,聽說有熱鬨可以看,就湊了湊熱鬨,果然來對了。
節製李成梁的文官,李成梁在遼東開疆拓土的後盾,大明皇帝天語綸音欽定的忠君體國侯於趙。
這些日子,為了綏遠支邊的問題,朝廷真的是好話壞話全都說儘了,把事兒都做儘了,才算是征召了勉強夠用的士大夫前往。
“誰還要跟我聚談一二?”林輔成環視了一周。
但是人頭賞,卻限製了強兵的力度,侯於趙就跟個愣頭青一樣,出於不說點什麼白吃皇糧的想法,上的那本五等功賞,讓張居正解決了富國強兵無法考成的大問題。
他破防了,愚昧這個詞,缺乏知識,愚蠢不明白事理,隻見人之過而不知己之失,為愚昧,多數用來形容士大夫最看不起的小人,操持賤業,沒什麼機會接觸知識的人。
“鄉野匹夫,我不跟你爭論了!有辱斯文!”楊同善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也是被林輔成羞辱,他一甩袖子,掩麵而走,後悔自報名號了。
“我聽明白了,謝林大師解惑。”侯於趙倒是沉思了許久,才道謝,林輔成幫了侯於趙的忙。
回到會同館驛,侯於趙將自己的想法寫了下來,才昏昏沉沉睡去,這一睡就是日上三竿。
這就成封疆大吏了?升遷有點快了。
侯於趙笑了笑說道:“林大師客氣了。”
張居正、王崇古、曾省吾、汪道昆都舉薦了人選,但陛下選來選去,自己擬定了個人選,欽點了侯於趙升轉,李成梁那個混賬脾氣,和李成梁搭檔,那真的是一條命能氣掉半條命,巡撫和總兵之間有矛盾,不利於開拓和穩定。
楊朱之說被諸子百家批評,貴己唯我,可現在的儒生,比楊朱之說還不如。
這也是李成梁看侯於趙哪哪都順眼的原因,人頭賞這玩意兒太容易出問題了,殺良冒功,作戰毫無士氣、戰場搶人頭等等都是戰場大忌。
鬆江學派的魁首林輔成,再次揭了遮羞布,讓所有人看清楚了,儒家仁義禮智信的大旗之下的這些士大夫,究竟是個什麼魑魅魍魎。
“原來是侯於趙啊,真的是久…不認…侯於趙?遼東巡按禦史侯於趙?!”林輔成起初一副不在意的神情,打算故技重施再來一次,結果話說了半截,就意識到麵前的人是誰了。
“都跟你一樣愚昧啊!”
王謙看著侯於趙呆愣疑惑的神情不是作偽,由衷的說道:“侯巡撫在遼東真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墾荒蕪田啊,王某佩服。”
“侯禦史的大名,真的是如雷貫耳啊!五等功賞牌,那乃是浮出人世,卓爾不群!”狂夫林輔成畢恭畢敬的作揖,算是見禮,這可是乾實事兒的循吏。
“不過是一呈口舌之利的狂夫罷了,怎敢自稱大師,侯禦史抬愛了。”林輔成趕忙俯首說道,他就是長著一張嘴,甚至連提出解決辦法的能力都沒有,更彆說實踐了。
“說話!”林輔成看楊同善支支吾吾,厲聲說道。
李成梁也不主張遼人治遼,這麼折騰的結果,就是尾大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