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從頭到尾都深切的知道完全壟斷的惡果,北宋一斤煤賣到二百文就是大明官廠的最終形態,所以他肯定部分絕對自由派的論點,那就是大明朝廷的手,不能伸的太長,太深,否則最後結果必然是北宋南宋的下場,所有貿易都被朝廷所壟斷,大明一潭死水。
所以朱翊鈞一直沒有恢複完全的官船官貿;所以大明有五大遠洋商行來促進海貿的活躍;所以才會有交易行,人人做船東計劃;所以才有貿易行的擴張,把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納入了票證之中;所以才會有元緒群島千島之國的開發;所以才會有開拓勳爵的出現;所以隻有煤鋼專營,而不是煤鐵鹽茶酒酒曲礬專賣。
完全壟斷已經證明是不可行的了,北宋和南宋用兩次滅亡證明了這種完全壟斷經營的畸形。
沒有競爭的世界裡隻有無限的僵化,無限的臃腫,無限的朘剝,沒有競爭就沒有活力,這是被普遍證明過的。
可當下小農經濟,勢要豪右隻知道在土裡刨食兒的當下,隻能由朝廷做主導,讓更多的勢要豪右拋棄田地的產出、放棄強人身依附生產關係、放棄收租思維、投入到大明向商品經濟蛻變的過程中,完成小農經濟的蛻變。
大規模自由雇傭生產關係的建立,是商品經濟能夠蛻變的前提。
保利諾·佛朗哥上一次的船長,本來安東尼奧讓保利諾·佛朗哥做船長,可上一次,在穿越大西洋時,新船長患上了壞血病,病情急速惡化,在抵達自由城的時候,不幸去世。
“醜陋!”
就像英格蘭人對付蘇格蘭人一樣的暴力驅使,更加簡便而且省錢。
“你們連生產二字都不理解,還在這裡對大明的新政指指點點,你們也配嗎?說是出使,不就是來討飯的嗎?討飯還不知道尊敬主人,你們討得到飯嗎!”
“這是我的榮幸,我這點蹩腳的漢語,還是跟國務大臣徐璠學來的。”索倫的態度還算恭敬。
朱翊鈞嗤笑一聲說道:“少跟大明讀書人學拍馬屁的本事,你又比不過他們。”
“咱雖然聽不懂,但大受震撼。”朱翊鈞低聲說道。
沙阿買買提是蒙兀兒國貴族特使,黎牙實是西班牙特使,迭戈·德·瑪德琳是西班牙士兵之父聖克魯斯侯爵的兒子,也是在大明的質子,這三個人聚在一起,因為他們都是久在大明的特使,所以彼此之間都有共同話題,他們用漢話彼此交流,是為了防止彆人聽懂他們在討論什麼。
索倫打開了遊記看了許久,合上之後說道:“尊敬的皇帝陛下,這的確不合適帶回泰西。”
尼德蘭的兩個使者沉默不語,他們不想招惹索倫,這次前來大明是希望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打通政治上通商的阻礙,他們不想多生事端。
黎牙實不止一次在遊記中提到混亂的上層生活,其混亂不僅僅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情婦,還有那難以搞清楚的血脈關係,就比如這個外甥女和舅舅生下的孩子,就可以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並且真的成為了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即斐迪南二世。
這樣的處置,卻讓索倫直呼不可思議,專權的大明皇帝,沒有殘忍的鎮壓,就是這種綏靖,導致了大明過於自由了。
朱翊鈞將手中的拉丁文版的遊記遞給了馮保說道:“索倫,不能說黎牙實是泰西的叛徒,他對生養自己的土地,始終愛得深沉,隻是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帶回去罷了。”
根據索倫對大明的了解,大明的煤炭、鋼鐵的產量,還在以一種恐怖的增長速度增長,即便是已經遠超出除大明之外所有國家的總和,但依舊在快速提升。
馮保和張宏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無奈,他們兩個禦前近侍,都分辨不出大明皇帝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唯一能確定的是,大明皇帝真的想賣船。
朱翊鈞搖頭說道:“這個不賣,費利佩二世可以試著自己造。”
高啟愚還以為陛下看了一圈要問什麼重要問題,結果是來八卦的!
高啟愚低聲說道:“陛下,泰西是這樣的,費迪南德的妹妹瑪利亞·安娜,嫁給了親舅舅奧地利大公卡爾二世,這樣一來,生下的兒子就可以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了。”
嘉定奴變,這下真的弄成友邦驚詫了。
幾乎所有的使者,都對大明的廢除賤奴籍的政令,表示不能理解,這是弊大於利的政令,而且所有人都非常一致的非常不看好這項政令的推行,增加了行政成本的同時,破壞了原有的穩定,頗有一種大明與世界逆行的錯覺。
拉丁文的篇幅更長,主要是夾雜了黎牙實泰西封建製的思考,泰西封建製已經走到了儘頭,需要必須做出改變了,黎牙實沒有背叛,但西班牙容不下他這樣的異端。
寧願訂單催著船廠跑,也不要船廠等著訂單來。
“那還是維持原來的訂單規模吧。”索倫極為失望的說道,快速帆船是個好東西,他在船塢裡遠遠的看了一眼就深深的喜歡上了快速帆船,而且他確信,快速帆船將是改變海洋局勢的利器。
而這個餿主意的始作俑者是大明皇帝。(415章皇帝和張居正奏對。)
僅僅憑借費利佩二世,他做不到。
英格蘭特使喬治認為,這是大明皇帝為了獲得更多廉價的工匠,在喬治看來,大明開海海外的殖民地開拓需要人口、官廠團造需要大量的工匠、軍事征伐也需要人口,為了人口也必須要將賣身契廢除掉,來獲得更多的自由民,同樣喬治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在開放和包容這件事上,費利佩殿下遠不如大明皇帝陛下,即便是我一個番夷,罵了大明皇帝,隻要說的是事實,大明皇帝也不會過分怪罪。”
“你明白嗎?大明這邊的文化的世俗核心,和泰西文化宗教核心,是完全不同。”
而這些人還帶著伴侶,讓現場更加混亂和吵鬨。
黎牙實嚇了一跳,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去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明皇帝突然就闖了進來,他聽懂了陛下的意思,立刻俯首說道:“陛下,臣這點東西,怎麼可能瞞得住慧眼如炬、洞若觀火的陛下呢?”
“不錯,算你有點恭順之心。”朱翊鈞不介意吝嗇貪婪這些字眼,因為這是事實,甚至是暴戾、血腥的劊子手這類的詞也不是不行,但黎牙實的遊記裡沒有這些,十分客觀。
泰西的酒會和大明的宴飲,在朱翊鈞看來,是大同小異的,都是為了社交,不是為了吃席,隻不過一個是自助餐,一個是單獨設宴,看起來泰西的酒會更加淩亂一些。
全力剿滅,民亂很快就從福建蔓延到了浙江、江西、廣東、南衙,聲勢大振,號稱百萬之師。
朱翊鈞臉一黑,有點後悔來看熱鬨了。
“滑稽!”
“好奇的問一下,泰西現在有能力自己製造五桅過洋船了嗎?”朱翊鈞知道費利佩二世拆了一條五桅過洋船,而且費利佩有需求去自己生產五桅過洋船,來麵對尼德蘭地區的獨立,以及英格蘭這根攪屎棍對海洋的影響。
“那就是費迪南德嗎?咱聽說,他的妹妹嫁給了親舅舅,有這回事兒嗎?”朱翊鈞側著頭對鴻臚寺少卿高啟愚低聲問道。
尼德蘭王國的兩名特使,站在喬治的身後,一名來自南聯盟,阿拉斯聯盟(比利時),是個金毛番,名字叫托馬斯·德維爾,穿著極為華麗,這麼熱的天,還套著一件深紅色的絲絨外套,帽子上鑲四條貂皮,像個開屏的孔雀一樣。
《論語》中有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
放在政治中解讀,就是一條政令的執行和實踐一定會打折扣,會出現向現實妥協的靈活執行,所以一個大明,皆為王民這些政令在執行過程中,一定會變成,但凡是表現出一絲一毫不認可大明的傾向,就會被送到礦山上去采礦。
“大明生產那麼多的鋼鐵是為了征服世界嗎?”索倫極為擔憂的問道。
最近英格蘭女王處死了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
大明的土地暫時夠種,當不夠種的時候,出去搶,也是搶土地。
會同館驛的酒會,分成了一個個涇渭分明的小圈子,在低聲交談,朱翊鈞的出現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朱翊鈞來到了一個隱秘的角落,靜靜的坐下,四處張望著。
而大明朝最近由貴族們引領,搞出來的廢除賤奴籍之事,在沙阿買買提看來,完全是多此一舉的行為,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索倫的話,讓酒會明顯淩亂的話題,轉向了大明最近搞的廢除賤奴籍,討論立刻熱切了起來。
“陛下,費利佩殿下希望獲得足夠的粗紡毛呢和棉布,用來對英格蘭進行傾銷。”索倫也有點懵,他對大明不是非常了解,但大明非常喜歡種地這倒是真的,誰知道皇帝陛下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萬曆十年六月十四日,朱翊鈞最不顯眼的車駕來到了會同館驛外的民舍,大明皇帝朱翊鈞上衣下褲,從車上跳了下來,走進了民舍之中,七拐八拐,走進了會同館驛之中。
“西班牙特使索倫,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索倫可是在禮部培養過了,知道怎麼行禮。
而魯伊·德、佩雷拉是果阿總督梅內塞斯的特使,這次入京來是為了談投降,談馬六甲海峽的歸屬問題,大明皇帝運送的三十斤火炮已經抵達了舊港總督府,看起來打算一舉拿下馬六甲城了。
利瑪竇的傳教並不順利,因為他現在沉迷於道藏中不可自拔。
黎牙實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聲音了,憤怒無比的說道:“你們根本不懂大明,以為來過一次兩次,或者從那些遊記中了解到的大明就是大明的全部了嗎?對於大明這樣的天朝上國來說,這就是必然的一步!是為了改變生產關係做出的巨大努力!”
說是特使,商談貿易中的確定性,那不就是討飯嗎?討飯還不知道放尊重些,指指點點,大放厥詞。
一場聲勢浩大的民亂,最後還是寧陽侯陳懋、戶部尚書金濂率領四萬京營南下,剿扶並用,最終才徹底平定。
大明需要更多的船舶出口,來快速收回成本,進一步擴大船廠的規模,隻有擁有足夠的規模,才能促使造船的技術進步,遊龍號、飛雲號就是證明。
黎牙實當然翻譯成了拉丁文,他每一篇都翻譯了,可翻譯本甚至走不出大明去,現在索倫反而怪他。
朱翊鈞也是第一次知道,黎牙實還有本拉丁文的遊記,敢記錄大逆不道的言論,立刻處以宮刑!
就像朱翊鈞不能理解選帝侯製度和近親結婚一樣,索倫也無法理解大明為何不進行殘忍鎮壓。
“陛下,西班牙特使索倫來了。”小黃門趕緊入門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