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被稱為甘肅的地方,現在叫做甘肅鎮,隸屬於陝西行都司,和遼東都司隸屬於山東一樣,任何的奏疏都要到陝西繞一圈,大明之前沒有收複河套的時候,就不算是繞路,但現在大明有了河套之後,就變成了繞路,和之前繞道山東是一個道理。
(陝西行都司——甘肅鎮)
陝西總督石茂華的意思是,將甘肅鎮升級為一級行政區布政司,而後將陝西行都司外移至關西七衛,建立軍屯衛所,來進行實控,並且隨著國力、馳道的修建,逐漸將西域收入囊中。
沒有西域,就沒有河套,沒有河套,山西大同、燕山防線就是前線,收西域守河套,就是守京師腹地。
朱翊鈞將陝西總督石茂華的奏疏下章兵部和吏部,詢問意見,讓朝臣們廣泛討論是否要重開西域,並不是說馬上就打,立刻就開拓,而是循序漸進。
漢唐的軍事政治經濟中心,都在關中長安,即便是從長安出發,征伐西域,三十石的糧食運到邊方,就隻剩下了一石,在馳道沒有修到嘉峪關之前,大明對西域的擴張止於關西七衛,這是石茂華給出的明確提議,因為超過關西七衛,意味著要跨過大漠作戰。
潛伏作戰開始了,這是姚光啟第一次親眼見到海防巡檢出手,一個人影在樹影之間晃動逼近了打著哈欠的哨位,寒光乍現,哨位上的海寇就癱軟在了地上,在姚光啟沒看到的角落裡,一個暗哨同時被擊殺,一明一暗,互相警惕,已經十分謹慎了,可是碰到了訓練有素的海防巡檢。
陳天德逼迫兩個孩子,挖出倭寇的心臟,無論日後這兩個孩子是否會成為戰士,挖出了心臟也算是報仇了。
姚光啟用力的捂住了嘴巴,因為停留在圓泉灣的兩條船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了四名海防巡檢,將船上的哨位快速解決了。
陳天德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說道:“那年是嘉靖四十二年?記不太清了,我那年剛滿十六,孩子一歲,倭寇當著我的麵兒,殺了我的孩子,淫辱了我的妻子至死,然後把我給閹了,以此取樂。”
當然他不是個書生,也是習過武的,文不成,武藝還行。
陳天德沒有騙姚光啟,私市的所有船隻,都是海寇的船。
朱翊鈞甚至懷疑,科道言官們的讚同,隻是為了讓西山,遍布門頭溝的窯井停工,讓滾滾濃煙離自己遠一些。
問現在戚繼光寫不寫詩?戚繼光隻會寫:你有快馬鞭,我有三騎營,大家都有馬,打的你抱頭竄。
姚光啟明白了,這些人要夜裡入私市,所以現在快中午的時候,反而會睡覺,一切都有條不紊的按著計劃進行。
私市危害極大,這是大明保稅戰爭的一部分,同樣,私市的船全都是海寇的船。
“把他們的心挖出來,他們殺了你的親人,這是他們該得的待遇。”
陳天德趴在姚光啟的旁邊說道:“私市的船都是海寇,人人手上沾著血,你不必顧慮濫殺無辜,或者躲在這裡,我們半個時辰就好。”
之所以之前沒有發現,是因為所有的船隻,白天都隱藏在出海口外的群島之上,在夜色降臨的時候,才會出入,夜裡海上是漆黑一片,很難察覺。
而陳天德、姚光啟的船停在了東北側,這裡是一片險灘,還有沙灘,很容易擱淺和撞到暗礁,顯然已經將暗礁探明,船隻有驚無險的靠岸,一共四十三名海防巡檢,跳上了沙灘,向著西側的圓泉灣而去。
是的,現在的戚繼光已經完全沒有詩才了,皇帝要求,戚繼光就寫點打油詩糊弄皇帝。
陳天德緩緩的抽出了佩刀,笑著說道:“我們要做的就是,殺光他們。”
繁霜儘是心頭血,灑向千峰秋葉丹,是戚繼光一首詩,寫於薊州總兵之時,那時候戚繼光顯然有些迷茫,畢生的心血如同灑在千山萬嶺上的濃霜,把滿山的秋葉都染紅了,終於蕩滌了海寇,換來了海波的安寧,寫詩的時候卻隻能拒敵,不能出擊的迷茫。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姚光啟雙手合十,十分誠懇的道歉。
“我去一趟吧,順便把姚光啟給我用下。”瞭山笑著說道。
“我把你骨灰帶回何處?”姚光啟的嘴依舊是毒蛇一樣,這平白無故的辦這麼一趟要命的差事,任誰都會有怨言。
墩台遠侯夜不收哨,海防巡檢浪裡白條是可以稟報總兵身邊的瞭山,以確保情報不會出現遺漏、調換、錯誤。
陳天德不希望這兩個孩子永遠活在仇恨之中,這是他活著的另外一個意義。
皇帝的許諾,陳璘相信,因為陛下從未有過一次的食言!哪怕是少時之言。
姚光啟覺得自己瘋了!他手抖,不是怕,是興奮到手抖!好像是枯燥無味的人生,忽然又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一樣的興奮,他馬上就要親眼目睹、親身經曆平倭的第一線,這種由衷的興奮,讓他兩眼開始泛紅。
芙蓉島是寧德海外一個圍不過三十裡的小島,這裡盤踞著一個窩點,裡麵有兩條準備前往私市交易的二桅船,而陳天德需要獲得私市的船引,根據經驗,私市的船引和大明的船引一樣的嚴格,唯有獲得船引,才能進入私市之內。
因為甘肅是河西走廊,是絲綢之路,即便是現在駝鈴聲不再像漢唐那麼的密集,但仍然有商隊不停的出現在嘉峪關,勉強算是個肥缺,而且大明要重開西域,這就是青史留名的機會,大把大把的功勞在等著,想進步的自然要去搏一搏。
天邊升起了一道光,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海鳥歡快的鳴叫著飛過,留下了鳥屎落在了姚光啟的臉上。
馮保為之愕然,而後笑了笑,陛下的話總是帶著一絲冷酷的幽默。
下麵則是承諾,讓陳璘儘管做,把天捅出個大窟窿來,大明皇帝兜著!他也會履行諾言,護平定海寇的陳璘安全,朱紈、李天寵、張經,是求榮得辱,為了安定東南儘心籌劃,奮力作戰,取得大勝後,反而不得善終,自殺,斬首。
陳天德想了想,看著海麵,平淡的說道:“我還真沒想過,就,灑在大海上吧。”
殺光他們,這是對倭寇、海寇唯一要做的事兒。
密匣上有兩道火漆密封,而每過一個水馬驛、海防巡檢,都會多一道火漆密封和印章,哪裡出現問題,一目了然。
“出現問題,解決就是,大明這麼大,還能不出點幺蛾子事兒嗎?”馮保一貫認為,大明不怕有問題,怕的是不敢麵對。
朱翊鈞歎了口氣,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淩部堂在京的時候,也跟朕說,他其實也不想殺人的,但是有的時候看到那些事,他忍不住,廣東巡撫王家屏,前段時間跟朕抱怨,說嶺南發現一隻蟑螂,就有一窩的蟑螂。”
是有這種可能性的。
“他們有多少?”姚光啟握著手中的刀,低聲問道。
陳璘是水師中,最高價值目標,萬一陳璘折在了寧德縣私市,那才是天大的事兒,所以,陳璘不能去。
陛下的信譽就是撐起大明將傾日月倒懸的天柱。
瞭山被氣了一下,想了想說道:“陳天德,本來叫陳五二的,後來改名為了陳天德,原來是山東密州人。”
“合適!”陳璘攥著拳頭說道:“怎麼總兵就不能去親自探聞賊情了嗎!”
陛下最後說可以做書證,就是陳璘真的可以拿著這封信公開,並且當麵質詢皇帝:你許諾過的!
其實沒有這個承諾,陳璘也是要做的,私市的周圍,一定會誕生無數的海寇窩,而這些賊巢就是東南倭患的根本,隻有找到巢穴,徹底剿滅才能完成平倭,作為大明水師總兵,陳璘的職責就是安定海疆,這是抗倭一生的俞大猷,交給陳璘的那杆旗。
寧德縣的私市的規模,已經不弱於當初浙江雙嶼私市的規模,來往船隻,有紅毛番、大食人、倭人,以及大明大量的二桅船,大明的亡命之徒。
“我這一生殺了十七個倭寇,生吃了他們的心,夠本了。”
殺戮和希望,如此矛盾的意義,就是支撐著陳天德活下去的理由。
石茂華整本奏疏延續了他謹慎和少找麻煩的風格,將他的謀劃娓娓道來,不求吹求過急造成朝廷過重的負擔。
瞭山之所以要姚光啟,是因為姚光啟更像個海寇,臉上那道疤,長期海上生活,曬的黝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斯文闊少了,而且姚光啟本身是個生意人,能說會道,探聽情報,非常合適。
想進步,而且肯去邊方,就值得朱翊鈞如此慈眉善目,耳提麵命。
“力有未逮,操船逃命。”陳璘顯得有些頹然,當了總兵,就不能輕涉險地了,當初他也是單船至首裡府探聞情況,出生入死的浪裡白條。
姚光啟一臉懵的被帶到了瞭山麵前,而後二桅小船載滿了貨物,趁著夜色向著寧德方向而去,第二天還未破曉之時,姚光啟才知道了這次的目的。
“這兩條船,剛剛血洗了一個漁村,船艙裡除了貨物,還有四個女人,兩個孩子。”陳天德走到了姚光啟身邊,示意他可以動了。
大明都餉館百值抽六,並且有軍、政、宦三方監察,如此低的關稅,還有走私之事發生,朱翊鈞確實非常的憤怒,但也格外的冷靜,仔細偵查後,一擊必殺,絕不姑息,決不輕饒,無論查到誰,都要一查到底,哪怕是王崇古,也要將其斬殺。
整個私市,在三天的時間內,進出了超過一千條船隻,可見其規模之龐大。
他習慣了海上生活,把自己綁在船上睡的正香,就被叫醒了,滿肚子的怨氣。
二桅船舶緩緩的靠在了芙蓉島上,島上有一眼圓泉,提供淡水,島上有密林環繞,圓泉水順流而下,在島的西側,有一個天然的小港口,叫圓泉灣,可以靠岸,而前往私市的船,就停留在圓泉灣內。
朱翊鈞思索再三,才在密疏上寫道:[繁霜儘是心頭血,灑向千峰秋葉丹,我朝壯士平倭三十春秋,終平海波,今日波瀾再起,除惡必儘!朕許天子之諾,浙撫朱紈、李天寵,大司馬張經之事,絕不再現,此書可傳閱,亦可為書證。]
朱翊鈞寫完了內容後,花押朱中興後,再取萬曆之寶蓋在了密疏之上,才將其完全封存,放在了密匣之中封好。
陳璘將密疏點燃,扔進了火盆,靜靜的看著燃燒乾淨後,倒了點水攪合了一下,事情的發展會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即便是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陳璘可以倒下,但陛下絕對不可以,陛下的信譽不能受損。
無名之輩?長河為咽,青山為證,豈曰無聲?河山即名。
“該死!該死!該死!”姚光啟見到了被帶下船的女人和孩子,他們和很多漁民一樣,穿著簡陋,上衣下褲,被帶下船的時候,臉上寫滿了驚懼和惶恐,孩子躲在女人的懷裡,而那四個女人都是遍體鱗傷。
河套為腹心,西域為羽翼藩籬,石茂華的戰略得到了大多數朝臣們的認可,但是現在朝廷沒有錢,大部分的意見是,升級陝西行都司為一級布政司行政區,但軍屯衛所暫不外移,等到朝廷財用盈餘之後,再做打算。
“哦對了,我還有個義子,逃亡的時候,一個快餓死的婦孺將孩子交給了我,我帶著孩子逃啊逃,又遇到了倭寇,我拚死殺了那兩個倭寇,卻沒能護住孩子,當時廣東總兵張元勳招募客兵,我就參加了,就一直跟著現在的水師總兵陳璘了。”
萬一查著查著涉及到了帝師元輔張居正,陛下就必須要做出抉擇,倒張意味著新政需要推倒重來,殺了他陳璘,就百事大吉了;或者萬一涉及到了李太後的父親武清伯李偉一家,太後親眷,陛下就隻能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