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光啟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猛地瞪大了眼睛,多少想抽自己一巴掌,這真的是不該問的亂問!這年頭沿海的百姓,誰家裡不是跟倭寇血海深仇?
自己真的是多嘴!
“那你沒有再娶嗎?”姚光啟有些奇怪,瞭山的俸祿可不低,討個媳婦還是可以的。
“你沒有家人嗎?”姚光啟不是很在意的問道,他就是在閒聊罷了。
“無名之輩罷了。”瞭山搖頭,他很少用自己的名字,平日裡就是瞭山代稱,這也是大部分瞭山的習慣了,名字其實不重要。
朱翊鈞在整個七月的心情,就像是天上的烈日一樣的明媚,重開西域靡費巨萬,最後開的礦,不見得能賺回來,但至少朝臣們沒給皇帝添堵,無論西域有沒有人,有沒有礦,為了河套為了守住綏遠,也要拿回西域,算是大明上下少數一次,達成了難能可貴的共識。
陳天德帶著海防巡檢前行,一邊快速前進,一邊回答道:“八十七人。”
海防巡檢皺著眉頭,看著姚光啟,十分確信的說道:“像!混哪一片的?被瞭山招安了?”
寧德縣這裡也沒有海防巡檢,所以沒有及早發現,大明一千多個海防巡檢,看起來很多,但是算上長崎、琉球、呂宋、舊港總督府,如此龐大的海域,這點巡檢司,真的太少了。
石茂華的奏疏,引發的討論持續了整整大半個月,才慢慢的落下了帷幕,朱翊鈞專門召見了所有前往甘肅的官員,耳提麵命,讓他們小心,而且提醒他們注意防塵,要帶著親隨護衛,不要單獨出行,不要喝生水防止生病等等事情,可謂是做足了仁君的派頭。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伱讓我跟著你探查賊巢?你病了,還是我病了!送我回去!”姚光啟都快瘋了,浪裡白條都是瘋子嗎?
“陛下,氣大傷身,這麼多年了,那張四維都變成一萬多片的標本了,陛下何必跟小人置氣呢?無論小人做了什麼,還能攔得住大明再興的步伐嗎?大勢已成,滾滾向前,臣是怕陛下氣著了。”馮保將密匣放進了盒子裡,再加了一層司禮監火漆封口,勸陛下氣大傷身。
主要是這一批官員,都是主動前往邊方,甘肅又不是什麼好地方,絲綢之路僅剩那點油水,不是主要動力,建功立業才是官員們的目的。
無人幸免,海防巡檢乾淨利索的在一刻鐘的時間內,解決了所有的敵人。
陳天德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道:“沒有了,父母、妻子、同鄉都被倭寇給殺了。”
姚光啟愣了很久很久,他已經完全語塞,作為勢要豪右出身的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位瞭山,如此的淒苦。
吧唧。
姚光啟是海帶大王,他受山東巡撫王一鶚之命,押送了一批棉布、煤炭、海帶在鬆江府換取鬆江布。
四個哨位解決後,隨著手勢的不斷揮動,海防巡檢的身影增多,從各個方向腳步輕快的接近了那幾處草舍。
陳天德眼睛微眯,看著天邊的晨曦,低聲問道:“你拿得動刀嗎?”
陳天德將兩個孩子從女人的懷裡拉了出來,拉到了海寇的身旁,這是兩個月帶頭的倭寇,陳天德似乎是對姚光啟,似乎是對孩子,或者是對自己說:“不要對倭寇或者說海寇,有那麼一點點的同情,甚至是向往,不得好死,就是他們該得的下場!”
陳天德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說道:“你又不是倭寇,不必害怕我,從現在起,我是你的袍澤。”
所有的才華都用去打勝仗了。
畢竟老妖婆慈禧都知道西域要在手裡拿著,才能睡得著覺。
“你還知道你是總兵,不是之前那個參將了。”瞭山笑著說道:“你是水師總兵,去不得。”
那半個人腿窩中了一箭,正在捂著傷口哀嚎,僅僅幾個呼吸之後,又是一輪箭雨,帶走了這最後的四個半人。
三人一組,開始對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開始檢查,而陳天德端著一把燧發銃,在不停的掃視著。
在七月末,一封密疏打破了這份好心情,來自水師總兵陳璘。
密匣在九龍驛站出發,過通州至天津衛,三艘水翼帆船,連夜揚帆起航,沿途一站不停,直接至鬆江府新港,停留後,海防巡檢下好火漆印,送至瞭山,瞭山再下火漆印,送到了陳璘手中。
跨過大漠作戰,隻能勝不能敗,敗則全軍覆沒,而且糧草補給的消耗,實在是過於驚人。
“還有,除了臉上那道疤,曬黑了些,儀表堂堂的我,哪裡像個海寇了!你這是誹謗!誹謗!”姚光啟歇斯底裡的喊道!
“他不像海寇嗎?”瞭山詢問了一個海防巡檢。
說著話,陳天德就砍死了一條蛇,島上有蛇偷鳥蛋,多數蛇都無毒,密林行軍深一腳淺一腳,蚊蟲無數,姚光啟是富貴命,他真的沒有吃過這種苦,但他還是跟上了隊伍的步伐,不過不再說話。
瞭山看著陳璘平靜的說道:“你覺得合適嗎?”
姚光啟撿起了一根樹枝,咬在嘴裡,他見彆人也是這麼做的。
在準備進攻之前,再奏聞朝廷決策,或者陛下直接下明旨至鬆江鎮水師,密疏始終不具備聖旨的功能,是溝通往來、明白聖意的渠道。
海寇是寇的一種,該死的那種。
“沒事,在氣死朕之前,朕一定把他們先殺乾淨,一個不留。”
可惜,為時已晚,敵人隻剩下了三十多人,而四十三名海防巡檢,掏出了背在背上的駑,駑在開戰之前,就已經上好了弦兒,呼嘯的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聲,箭簇反射著陽光,劃過了一道極為優美的弧線,釘在了海寇的身上,箭無虛發,一輪齊射之後,隻有零零散散的四個半人還站著。
雖然幾率很小,但陛下這份用了印的密章,不能留。
“怎麼了?”朱翊鈞將密匣交給了馮保讓他發往鬆江鎮,密匣有火漆,火漆上有朱翊鈞的印綬,倒是不怕有人打開調換。
“其他人都封侯了,隻有我還是伯爵,實在是羞恥啊!這一次,我必然成為首裡侯!”陳璘的神情有些興奮,他看著瞭山,頗為雀躍的說道:“備船,我要親自探聞。”
“啊!!”姚光啟指著飛離的海鳥,怒不可遏的連點了數下,才擦乾淨了臉上的鳥屎,依舊是憤憤不已。
這一次,征召前往甘肅任職的官員,沒有遇到之前士大夫們不想去的困境,報名很快就滿了,隻用了短短三天,就完成了征召,而且,大明進行了一次篩查和補選,也很快補滿。
姚光啟絕望,靠在桅杆上,海風帶著鹹腥味吹拂著他那張生無可戀的臉。
姚光啟有點懵,因為人越走越少,似乎在密林裡散開了,很快,四十三人的隊伍就剩下三個人了,走出了密林,走到了圓泉灣,這時太陽升起了很久,圓泉灣裡剛剛賭完錢的海寇,打著哈欠鑽進了隨意搭建的草舍之中。
陳天德沒有騙人,他真的殺了十七個倭寇,真的生吃了他們的心,若不是滿心的憤恨,陳天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對他而言,活著的意義之一,就是殺死每一個見到的倭寇,直至死亡那一刻,魂歸大海。
姚光啟看著精瘦的瞭山,好奇的問道:“你叫什麼?”
“我們要做什麼?需要買船引嗎?”姚光啟內心深處在患得患失之後,由衷的升起了一股興奮,或許人天生就向往冒險。
姚光啟頗為不滿的說道:“總不能你死了,我帶你骨灰盒回去,連個名字也不刻吧。”
“陛下…”馮保說話聲音很低很低,他看得出來,陛下現在已經出離的憤怒了。
大明太大了,生產力太強了,把鬆江府一年的棉布產量,運到泰西,能把泰西所有手工作坊全部衝垮,這就是大明的底氣!這就是天朝上國。
海防巡檢的浪裡白條沒有打草驚蛇,發現了此處之後,立刻離去,直接稟報了陳璘。
這時候密疏的好處就出現了,寧德私市已經被發現的消息,知道的人並不多,至少京堂、地方都不清楚,現在陳璘請求嚴密調查後,暗中籌措,以武裝巡遊倭國為由,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將其一網打儘。
戰鬥悄無聲息的展開著,血腥味開始鋪開,姚光啟真的趴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怕自己亂動,給海防巡檢帶去麻煩,他對自己的實力還是心裡有數的。
“我也是殺過三個海寇的!從小習武的,看到這道傷疤了嗎?殺海寇時候留下的!”姚光啟十分肯定的說道。
忽然傳來了一聲慘叫聲,顯然是解決的時候,對方反抗,立刻驚醒了整個圓泉灣。
“僥幸活了下來,就沒再娶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朱翊鈞將朝臣們的意見綜合後,發給了石茂華,很快得到了石茂華的回複,答案是可以,並且石茂華表示,會在明年年底前,將陝西甘肅兩地的普查丁口做完,並且完成廢除賤奴籍之事。
大明無法放棄綏遠的礦山,白銀、黃銅、煤炭,對現在的大明而言實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河套丟了,大同成為前線也不能好好采煤,難道京官們要一輩子忍受煤煙的折磨嗎!
寧德出海口隻有四裡寬,不借助千裡鏡也能一覽無餘,如此密集的船隻進出,引起了海防巡檢的疑惑,而後海防巡檢水上飛們,帶著乾糧偵查了三天,終於確定這裡就是一處私市。
福建福寧州寧德縣,發現了一個私市,發現私市的海防巡檢奏聞了大明水師總兵首裡伯陳璘,陳璘密匣直入禦前,把朱翊鈞所有的好心情全都毀的一乾二淨。
“沒有,我不想知道太多了!夠了,夠了。”姚光啟連連擺手,揭人傷疤這種事,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陳天德看著越來越近的芙蓉島,釋然的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可憐?其實水師裡好多客兵,身上都背負著這樣那樣的血海深仇,大明東南沿海綿延千裡,挨家挨戶都和倭寇,有這樣的血海深仇。”
石茂華的奏疏引起大明朝官的激烈反應,這些反應,不是反對,而是讚同。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從來不是一句空話。
從來都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