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2 / 2)

大明的官員個個都是人才,都把皇帝逼著住進了通和宮裡,連西苑都不住了,防備誰,一目了然,甚至萬士和本人也是防備的對象。

知道陛下的明確態度後,萬士和就可以做到進退有度了。

“臣告退。”萬士和辦完了事兒,再次俯首,選擇了離開。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的背影,愣了愣,對著馮保問道:“大宗伯就不再爭取下嗎?朕說不立,他就直接遵旨,就這麼走了?”

萬曆一朝的國本案,可是一直持續到了福王就藩那一天,皇帝和朝臣賭氣賭了那麼多年,從一開始鬥爭就極為激烈。

結果萬士和,就這麼輕易的走了,甚至沒有多說一句。

“陛下,大宗伯這問題估計憋了很久了,今天問出來已經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大宗伯沒有立場在這個事兒上跟陛下爭執。”馮保低聲說道:“大宗伯還是很勇敢的,臣都不敢問,滿朝文武,就沒人敢問。”

大明現在的皇帝和先帝爺隆慶皇帝一點都不像,反而和道爺最像,尤其是跟前二十年的道爺,都是少年天子,都是勵精圖治,都是革故鼎新,也都是名臣賢臣在朝,唯一不同的是,朱翊鈞沒有武宗皇帝曆史負擔,可以大肆振武。

嘉靖初年,是沒有振武的條件的,武宗皇帝因為尚戎事,弄的自己絕嗣,甚至因為親征平叛,落水染疾,從風寒到肺炎最後撒手人寰。

騎馬很容易傷到子孫根,這也是常識,戚繼光之前一直不讓皇帝上馬,直到皇帝馬步,紮的根基厚實,才肯讓陛下上馬。

因為環境相同,所以立太子就和當初嘉靖年間一樣,成了一個碰都不能碰的話題。

萬士和敢這麼看似不在意的問出來,已經鼓起了所有的勇氣,讓他跟皇帝爭執早立太子什麼的,太難為他了。

萬士和可是被士林戲謔為萬無骨,可萬無骨敢問,滿朝文武有一個人敢問的嗎?馮保都不敢。

作為禮部尚書,萬士和必須要知道陛下明確的態度才好做事,陛下說不立,那就暫時不立,等陛下什麼時候覺得有必要立太子了,再立不遲。

萬曆十一年十月初,石茂華終於在京師安頓了下來,石茂華謝絕一切的拜訪,包括首輔張居正、次輔王崇古的拜帖,將閉門謝客進行到底,既然已經退了,那就要有退了的樣子,劉顯和馬芳也都是如此。

石茂華帶著陛下加官賜宅的聖旨,來到了通和宮麵聖謝恩。

“不必行大禮了,坐下說話。”朱翊鈞等在了禦書房,等到石茂華走了進來,立刻開口,免了石茂華的大禮,石茂華仍然抱恙在身。

石茂華再次俯首,十分鄭重的說道:“臣謝陛下隆恩。”

“石部堂,當初皇極門一彆,已經七年有餘,當初石部堂對朕說,要複套,現在已經複套了。”朱翊鈞說起了石茂華最心心念念的事兒。

石茂華一臉輕鬆的說道:“是啊,當初臣憂心忡忡,還怕自己說的,被朝中的士大夫們以為是在危言聳聽,陝甘寧三邊之地,少糧多兵,彆的地方民亂也就是百姓揭竿而起,這陝甘寧要是亂起來,那就是兵禍了。”

“現在好了,臣最擔心的事兒,不會發生了。”

“陛下,臣低估了馳道,即便是不重開西域,馳道在,則河套在,不必重開西域也能固守,大明京營能在五天到十天之內投射到河套,那就是腹心之地,不會再丟失了。”

朱翊鈞有些疑惑的說道:“石部堂以為,不用重開西域了嗎?”

“當然不是,該開還是得開,西域有礦,還能種棉花。”石茂華搖頭說道:“重開西域,就是一道藩籬。”

“臣老了,倚老賣老一番,陛下沒打過仗,其實這隻要打仗,戰場在我們腹地發生,輸贏都是大明輸,但在邊方打,就完全不同了,綏遠、西域都是地廣人稀,這就是縱深,在這些地方起了衝突,不會有傾覆之禍。”

縱深和緩衝帶,石茂華要說的就是這兩樣,建立更多的縱深,才能讓大明的腹地更加安全。

石茂華還是主張重開西域,他要說的是,他對馳道缺少了解,直到親眼看到,才發現,自己完全小看了這東西的對軍事的可怕影響,大明的主力還是步營,步營的投射速度和能力,決定了帝國的疆域。

“重開西域,勢在必行。”石茂華頗為確切的說道。

朱翊鈞和石茂華說起了甘肅之事,大明士大夫們的踴躍,是朱翊鈞完全沒有預料的事兒,大明的士大夫多少還是想要進步的,到了甘肅履任一年頂兩年,而且還能立功,最近的重點就是抓間諜,西域諸部刺探大明朝廷動向的間諜。

而下一步是出使西域諸國,宣威西域,這個使臣自然要在甘肅省裡誕生,而且注定青史留名。

“陛下,臣發現這京堂,怎麼烏煙瘴氣的。”石茂華頗為疑惑的說道。

“燒煤燒的。”朱翊鈞略顯無奈的說道,京師並不宜居,朱翊鈞本來在西山宜城伯府外營建了一個宅院,但石茂華的身體還需要隨時觀察,住在城裡更加方便些。

“燒煤的事,臣在陝西就已經有所耳聞了,臣說的是這京堂這些個雜報,他們也太大膽了!陛下為何如此縱容他們胡說八道?”石茂華搖頭,陛下誤會他的意思了,他不是說煤煙,而是說雜報的筆正們胡言亂語。

百姓不燒煤就得燒柴,大明京畿這地界,能砍的柴都砍了,哪裡還有柴可以燒?

京堂雜報的內容,在石茂華看來,過於離經叛道了,這些人鼓噪的風力,對大明是極為危險的。

石茂華從來不是一個刻板守舊的人,他不是不能接受新鮮事物,他可是對鐵馬非常感興趣,對於馳道、鐵馬、機械作坊,他都持有積極的態度去認真了解,思考它們對於國朝的意義,但是對於這些個筆正的搖唇鼓舌,石茂華不能接受。

“他們這麼鼓噪風力輿論,就是在掏空大明的根基。”石茂華非常肯定的說道:“這些人完全被勢要豪右所掌控,所言所行,皆為利益奔波,吃誰的家飯,就是誰家的狗,素來如此。”

“但是需要思辨,就得允許他們的存在,允許他們說話,這裡麵也有林輔成、李贄、耿定向這類的人物,而且大明也需要雜報,隻有邸報,完全不夠。”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但說胡話,朕也不允許。”

“那倒也是,萬曆維新的確需要更多的聲音。”石茂華認同陛下的觀點,他還是有些堅持的說道:“這些雜報對消息根本不辨真假,就胡亂登刊,就是為了快,比彆人更快的登刊,才能獲得銷量,為了吸引人們購買觀看,會故意誇大事實,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謠言充斥著整個京堂,臣仍然認為弊大於利,臣以為應該監察,對這些雜報進行審查,確認其有辦刊的能力,而不是任由其野蠻生長,而且要對造謠者進行誣告反坐,取締其辦刊的資格才是。”

約翰·古登堡發明了活字印刷術,雖然活字印刷術進行了數次的更新迭代,但是新聞審查機製,在泰西建立了起來,大明這方麵,就是完全自由的發展,這種自由在石茂華看來,就是縱容謠言的肆虐,冗雜而虛假的信息,充盈京堂,這非常危險。

石茂華思索了一下說道:“如果有人說阻塞言路的話,那罵名臣來擔就是,臣一把老骨頭了,倒是無所謂挨罵不挨罵。”

“部堂忠君體國。”朱翊鈞笑著說道:“倒也不用,石部堂不知道,其實是有審查的,否則這些雜報豈不都是妖書了嗎?對於一些雜報,也進行了取締,這個罵名,大宗伯萬士和早就背了,部堂看到的內容,都在允許討論的範圍之內。”

“有審查,他們還敢在雜報上如此狺狺狂吠?”石茂華驚訝的說道:“那些個所謂自由派的言論,除了林輔成和李贄的文章能看之外,其他的文章簡直是不堪入目,他們吃著彆人的施舍的飯,如同狗一樣搖尾乞憐,安敢奢談自由?”

“石部堂看到了什麼?”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石茂華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雜報遞給了馮保,眉頭緊蹙的說道:“他們將垂拱無為而治和自由混為一談,簡直是胡鬨。”

朱翊鈞打開了那本雜報,認真的看了看,怪不得石茂華反應這麼大,這份雜報裡的內容,討論的是君子之惡,在這本雜報裡,就一個觀點,那就是讓大明變成人間煉獄的往往就是‘大人物們’的意誌,大人物們的雄途霸業。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開篇以杜甫《兵車行》中的名句為引。

這裡的武皇表麵上說的是漢武帝劉徹,但其實是唐朝常見的避諱方式,杜甫說的是唐玄宗在天寶年間持續動武,而且屢戰屢敗,給大唐造成的巨大危害。

安祿山,史思明造反,也是看出了大唐朝廷的虛弱。

在進行了批評之後,就是兜售那一套看不見的大手,可以讓所有人各安其分,而不是用看得見的大手去乾涉,朝廷的每一次乾涉,都是在作孽,無限拔高了無為而治的高度,將無為而治視為大自由。

“這個筆正連無為而治這四個字都不懂。”朱翊鈞放下了這本雜報,搖頭說道:“石部堂你且看吧,有人會教訓他,他不是提倡那個看不見的大手嗎?彆人看到他犯了錯誤,自然會牆倒眾人推。”

無為而治,從來不是說什麼都不做,無為是不妄為,其核心理念是道。

道無形無為,但道有規律,道以規律約束著世間萬事萬物的運行,引申到治國,無為而治就是:以製度治國,以製度約束臣民的行為,在製度設計時要謹慎思慮周全,推行之後不要輕易更易造成不便,這才是不妄為,也就是無為而治,而不是不作為。

顯而易見,這個筆正對無為而治根本不懂,很快就會有彆人去糾正他了,踩人,也是快速獲得名聲的辦法之一,文人相輕,在雜報這個圈子裡體現的更加淋漓儘致。

“陛下這麼一說,臣確實不怎麼擔心了。”石茂華認真想了想,真理越辯越明,道理越講越清,胡說八道的筆正們,自然會被被人踩在腳下。

“陛下,臣在邊方,不在京堂,臣想說的是,不能讓西域變成第二個交趾。”石茂華麵色凝重的拿出了一本奏疏,他麵色懇切的說道:“陛下,臣不希望陛下低估重開西域的難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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