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曆史負責,就是大明高道德劣勢的最根本來源。
“陛下,沒人跟陛下說,足肥後一年畝產上千斤的奇聞?”朱載堉比較好奇的問道,按照大明官僚們的秉性,這種不切實際的鼓吹,早就應該開始了。
宋仁宗也曾親事農桑,搞了兩年也變成了麵子工程,因為宦官/大臣們為了討皇帝歡心,將結了兩個麥穗的麥子都放到了一塊地裡,創造出了畝產千斤的神話故事,搞得宋仁宗隻能遠離田地了。
好好的事兒,在賤儒的操作下,就會變成一個個類似於‘皇帝的新衣’這樣的笑話。
“王次輔不敢這麼乾,因為朕真的種地,大興縣縣薄就打算報一個這樣的祥瑞,奏疏剛入內閣,王次輔就從西山煤局衝到了大興縣衙,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這個縣簿,拳腳相加,砰砰砰,哈哈哈。”朱翊鈞叉著腰哈哈大笑起來了。
他想到了好玩的事兒,隻有王崇古自己知道,張居正告訴他大興縣縣簿報喜的時候,王崇古是什麼樣的心態。
這是報喜?這根本就是敲響了王崇古滿門的喪鐘!
以致於王崇古不顧年邁,也要物理上揍這個縣簿一頓,才肯罷休,堂堂大明次輔,跑到縣衙裡暴揍了縣簿一頓,也算是萬曆笑話裡的一個小故事了。
這件事不好操作是因為皇帝是真不好糊弄,你說畝產千斤,陛下就敢讓緹騎跑馬圈地,以相同的條件再種一輪,要是達不到,那雷霆之怒,就不是人能夠承受的了。
現在是封建帝製,欺君等同於把全家老小放到了賭桌。
“挺好,挺好。”朱載堉不停的念叨著,撥動著手中的地球儀,臉上都是欣慰的笑容。
朱載堉對這些欺上瞞下的招數,顯然是深有體會,當年他爹的冤案,就是這種欺上瞞下導致的。
朱翊鈞和朱載堉的相遇,都是各取所需,皇帝要朱載堉入京,隻是為了表達親親之誼,畢竟十五年住在鄭王府外草廬的朱載堉,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而朱載堉隻是為了那個精密的六分儀,搞曆律的人,根本無法拒絕六分儀的誘惑。
十一年時間匆匆而過,朱載堉親眼看著大明皇帝從一個小胖子,長大到現在如此壯碩,從孩子到現在膝下育有數個子女,陛下為了大明國朝付出了多少的心力,朱載堉全都看在了眼裡。
十一年時間,一塊石頭都捂熱了,陛下一口一個皇叔,叫了十一年了,朱載堉也曾擔心自己這個出了五服的侄子,陛下的所有努力,隻會換來更大的失望。
但現在還好,至少王崇古真的怕死,不敢欺君,也不讓彆人在農桑之事上欺君。
朱翊鈞和朱載堉聊了很久農桑之事,尤其是關於如何增產的話題。
兩分種、三分管、五分肥,這唯獨不需要關注的就是三分管,大明的生產從來不缺少積極性,這是朱翊鈞踐履之實關注到的結果。
崗漠地上遍麥秧,就是大明百姓勤勞的真實寫照。
在朝陽門上,總是有一個身影喜歡站在那裡看,一看就是大半天的時間。
那是大明皇帝,朱翊鈞沒事就到朝陽門的五鳳樓上觀察人間百態。
他在朝陽門見到了整日裡不避風雨也要努力奔波的人力車車夫,見到了纖繩勒入肩膀、身體傾斜到伸手就能夠得著地麵的纖夫,見到了扛著一百八十斤的糧袋子,往返於碼頭的裝卸工;
而在西山煤局朱翊鈞見到了連牙齒都是黑色的窯民、見到了手上全都是老繭的洗煤工,見到了身上有無數燙傷的爐前大師傅、小師傅,在毛呢廠見到了雙手被染缸染到變色的染工。
苦嗎?累嗎?當然苦,當然累,但他們的生活,已經是無數農戶們夢寐以求的生活了,因為四個字,旱澇保收,一場大雨、一場狂風、一場乾旱,都會讓農戶顛沛流離。
一個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身體,如同蘊含著無限的力量一樣。
誰要是對皇帝說,百姓是刁民偷奸耍滑,好逸惡勞,如果說是個彆現象,那必然存在,人都有惰性,如果要否認大明百姓整體的生產積極性,朱翊鈞必然當麵給他一巴掌,把他扔進窯井裡好好乾幾個月的活兒。
親自種地的大明皇帝,對百姓生產積極性,是有極為清楚的認知的。
朱翊鈞隻需要把育種、肥料、生產關係梳理清楚,大明百姓就會用辛勤的勞動,告訴大明皇帝,什麼叫人力可勝天。
這一點朱翊鈞從未懷疑。
朱載堉彙報了皇家格物院的各個大項目的進展,除了蒸汽輪機進展依舊為零之外,其他都比較順利,尤其是蒸汽機,大明的往複式蒸汽機已經從十六匹馬力的極限上升到了三十二匹馬力,仍在試車的階段,預計在萬曆十二年年末,實現年生產四千台的產能。
基本符合皇家格物院的步伐,一年到兩年的時間,馬力會翻一倍,產能也會翻一倍。
“這就是引雷塔嗎?”朱翊鈞走出了工坊,站在了兩個高聳入雲的引雷塔麵前,避雷可以防止火災,是有現實意義的,格物院也好奇雷電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所以在格物院樹立了兩根引雷塔。
兩根引雷塔高三十三丈,由粗到細,直插雲霄,用幾根斜拉的鋼索固定,周圍設有石製圍欄,圍欄在醒目的地方,立著告示牌:禁止翻越,雷雨避讓。
“陛下,其實正衙鐘鼓樓最上麵也有類似的引雷針。”朱載堉介紹著正衙鐘鼓樓的引雷設計,正衙鐘鼓樓是大明皇宮附近最高的建築,正衙鐘鼓樓將雷電吸引可以防火。
天雷是皇宮失火的第一個誘因,人為縱火是第二原因,畢竟明武宗都親自把乾清宮給點了,住進了豹房。
精妙的設計,已經無用了,大明皇帝不住皇宮之後,皇宮變成了官署衙門一樣的地方,若不是大臣們攔著,以陛下的性格,恐怕早就開始賣門票賺錢了。
“日後皇叔在民間的形象,會不會變成雷震子?”朱翊鈞看著朱載堉樂嗬嗬的說道。
雷震子,掌握雷電的神,而此時朱載堉就在做這種事,試圖去掌控雷電。
“或許吧。”朱載堉稍微設想了一下,就是自嘲的笑了笑,雷震子也挺好玩的,朱載堉還活著已經被人弄成了北極玄靈蕩魔、南極赤炎廣利、洪聖天尊,水火神之一的火神了。
朱載堉知道自己是水火神之一的時候,和現在一樣的無奈,他從不信鬼神,皇家格物院院長的他,研究自然偉力的他,一生都在致力於去了解自然,去解釋人們不了解的怪相,防止愚昧對人們的傷害,可成為水火神之一的火神,朱載堉最終還是捏著鼻子認了。
水火神其實一定程度上表達了蒸汽機的神奇,水火碰撞到一起產生的偉力。
雷電,也在皇家格物院的研究範圍之內。
朱翊鈞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皇家格物院,回到了通和宮,坐在龍池旁,翻動著手裡的雜報。
“萬閣老這個戰鬥力,是真的厲害啊。”朱翊鈞看著雜報上的討論興趣盎然的對著馮保說道。
“那是,論罵人,鮮有人是現在萬閣老的對手了。”馮保由衷的說道,修煉氣人經的他,有的時候都要避其鋒芒,馮保多少有點懷念當初的萬士和,那時候萬士和,真的好欺負。
現在,萬閣老,不好惹。
萬士和的戰鬥力實在是太強了,編纂《諸子百家彙編注釋》引起了一些人的反對,這些人在熱切的討論著萬士和作為儒生成為進士,現在反而離經叛道,這是對儒學的背叛!
可是論吵架,這幫賤儒壓根就吵不贏萬士和,因為文人吵架的方式,多數都是引經據典,在這方麵,賤儒們就輸定了,他們讀的書真的沒有萬士和多,以致於被萬士和在雜報上,罵的抬不起頭來。
本來以為能夠舌戰群儒的林輔成、李贄等人,已經很強了,但現在萬士和隻需要略微出手,就已經讓賤儒們知道了什麼叫做殘忍。
無論怎麼吵,諸子彙編這件事還是如火如荼的展開了,萬士和在皇家理工學院之下,開了一個彙編館,招攬四方共襄盛舉,本來等著看萬士和熱鬨的賤儒們,沒有看到熱鬨,彙編館報名的讀書人絡繹不絕,甚至都要考校才能進入。
這和賤儒們設想的完全不同!儒家成為顯學都已經一千七百年了,在賤儒們看來,這彙編館一個人也招不到才是正常。
結果是不僅有,而且很多,這裡麵尤其治法家巨著的法家弟子最多。
這和儒皮法骨有很大的關係,當萬士和領了皇命,樹了旗的那一刻,這幫人乾脆把儒皮一脫,攤牌了,不裝了,老子就是法家弟子!
諸子百家的著作,其實一直有人在讀,否則這些著作早就應該失傳了才對,比如祖衝之父子寫的《綴術》就因為沒人看懂,所以失傳了,後來在抄家王錫爵的時候,在書海裡,找到了孤本。
諸子百家很多經典,在儒家為顯學的時候,隻能披著一層儒家的皮,去解釋而已。
“嘖嘖,原來大明也有不少人和先生一樣,骨子裡都是個法家弟子,但是世勢不容,隻能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儒學士。”朱翊鈞看著彙編館的消息。
張居正確實該死,他乾的那些事兒,確實不是儒學士該乾的。
諸子彙編的進展一切順利,萬曆維新的滾滾大勢,不是賤儒們叫喚兩聲,就可以阻攔的。
以前是賤儒在出招,朱翊鈞隻能疲於應對,現在輪到朱翊鈞出招了,這些盤大根深的賤儒們,毫無招架之力。
“陛下,王次輔送來了奏疏,請陛下明日前往皇家格物院頒今歲的技術進步獎,然後前往西山煤局,發今年的開工銀。”馮保將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麵前。
技術進步獎和開工銀,是陛下年後必然會參加的兩個典禮,這一次是在皇家格物院進行頒獎,開工銀也核算清楚明白,每個窯民能領到近11銀的分紅。
開工銀,大明向下分配的重要手段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