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道部署軍隊的速度,超過了騎營。
大明花費了重金打造的三個騎營,正在馳道之下,變得可有可無了起來。
的確,戰場上的確存在著最後一公裡的問題,大明的馳道,不可能像人的血管一樣,遍布大明每一個角落,到了地方,還需要繼續行軍,騎兵的機動能力,還能夠得到體現,可是馳道快速部署軍隊的能力,還是讓騎營變得尷尬了一些。
李如鬆的不安,其實是對未知的不安,大明擁有了馳道後,過去許多行軍的經驗都在緩慢失效,而新的經驗還沒形成,這就是未知的不安。
“這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京師了?”李如鬆下車的時候,依舊有些迷茫的看著已經煥然一新的北大營的車站。
北大營的車站,從小土台,逐漸變成了一個擁有數個車道的大站,一輛輛鐵馬牽引的火車,帶著滾滾濃煙和尖銳的汽笛聲哐哧哐哧的漸行漸遠,李如鬆呆呆的看著車輛的駛離,大明真的是日新月異。
“回來了?”戚繼光站在車站的月台上,看到了李如鬆在四處打量,走了過去,笑著說道。
“見過大將軍。”
“多禮,坐車回來的感覺如何?”戚繼光詢問起了李如鬆的感覺。
李如鬆看著身後的大家夥,愣愣的說道:“用鐵馬行軍,可以最快的投入戰鬥,若是敵人打著以逸待勞的想法,恐怕要碰的滿頭是包了,這玩意兒現在力氣這麼大嗎?三十六匹馬力。”
一個團營算上雜流三千人,一台三十六匹馬力的升平三號,其實就能拉五十人,要是硬塞可以拉到一百人左右,這次騎營從保定府回京,大明皇帝下旨,當作是壓力測試,共計出動了從升平一號到升平三號,大小機車一千餘輛。
戚繼光看著身後仍然散發著餘熱的蒸汽機車,無奈的說道:“三十六匹馬力的升平三號,就隻有四輛,唉,大司空不敢跟元輔次輔爭鐵馬的數量,隻能吃點剩飯。”
鐵馬是個好東西,但是因為產量有限,元輔和次輔都搶,工部能拿到的不多,投入馳道的最新型的升平三號,就四輛,剩下的都送到官廠去了。
這也是申時行要在鬆江府建鐵馬廠的原因,更多的鐵馬廠、更高馬力的鐵馬、更高的產量,都能促進大明的發展。
李如鬆卻搖頭說道:“主要是馳道還沒有修到嘉峪關,重開西域還在規劃,若是現在就修通了甘肅段,重開西域提上日程,一切都要為大軍征伐讓路。”
“三日後大閱,你準備好為陛下先導。”戚繼光不再討論鐵馬,說起了大閱的具體事宜。
鐵馬的貨運已經在跌跌撞撞的時間裡逐漸形成了一定的規模,大明每一裡的運費,正在快速的下降,但仍然很貴,要做的事兒還有很多很多,但是已經從陛下的大玩具,逐漸變成了拉貨的怪獸,呼嘯而過的鐵馬,拉著沉重的貨物奔騰的場麵,已經不能引起人們駐足圍觀了。
而鐵馬,也成為了大明煤銀對流的重要支點之一。
在戚繼光看來,大明君臣們總是在討論著白銀或者說貨幣的流動性,而戚繼光更加在乎,貨物的流通性。
在更多的貨物,還是更多的貨幣之間,戚繼光傾向更多的貨物,隻有更多的貨物,才能催促著貨幣的增長和流通,沒有足夠的貨物,貨幣就隻是堆積如山的銀塊而已。
大明內外正在快速的煥發出了新的活力,這是一個波瀾壯闊、前所未有的時代,而處於巨變中的人們,反而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的劇烈。
三月十八日,天未亮的時候,李如鬆就帶著騎營開始從德勝門入京,因為是操閱軍馬,所以並沒有攜帶火器,而是清一色的陌刀,陌刀全長一丈,刀刃長達二尺一寸的兩麵刃,刀柄以紅色麻繩纏繞。
其實從唐代中晚期起,這種長柄刀就逐漸退出了戰場,因為逐漸失去了使用環境,重達十五斤的陌刀,是一種獨屬於精銳選鋒的兵刃,隻有精銳中的精銳,才能在戰場上揮舞這種大刀,換成弓弩、或者火器能夠更加有效的殺傷。
大明專門打造這種不符合眼下戰場環境的兵器,其主要目的也是為了明承唐製的政治需要,也是為了宣揚武威,畢竟這種大家夥,看起來就特彆的唬人。
清晨的天光仍然昏暗,一個三千人的騎營已經來到了午門之前列陣等待。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清一色、整齊的陌刀被騎營銳卒扛在了肩上,陌刀的刀刃和甲胄,反射著清晨的陽光,熠熠生輝,這是大明武德的具體體現。
自武宗落水之後,一直到萬曆年間,春秋大閱才開始正常舉行,這是張居正稍複祖宗成法的一部分。
等在午門之前的朝臣們,看著如此軍容,免不了心裡打起了嘀咕,俺答汗都被斬首示眾了,皇帝還是這麼喜歡窮兵黷武!
看看這幫銳卒,皇帝一聲令下,他們手裡明晃晃的刀刃,會對準誰?又會砍下誰的頭顱?
陌刀重,一刀絕對能把腦袋整整齊齊的砍下來!
在鼓聲和號角聲中,一身明光甲的皇帝陛下,騎著高頭大馬,緩緩的走出了午門的城門,而後輕輕勒馬,看向了李如鬆。
“臣李如鬆奉命接駕!臣代京營十萬一千三百餘銳卒,請陛下前往北大營閱視軍馬!”李如鬆打馬向前,翻身下馬後,行半禮,大聲的喊道。
“準,起駕前往北大營,李將軍辛苦。”朱翊鈞點頭平靜的說道:“大明軍容耀天威!”
“陛下威武!”
“臣遵旨!”李如鬆站起身來,向著身後的白象而去,他身穿甲胄,但依舊靈活的爬上了白象,扛起了陌刀。
馮保一甩拂塵,吊著嗓子喊道:“起駕!”
整個儀禮莊嚴肅穆,大明百官,跟在了儀仗之後,行進速度並不是很快,隻是慢步。
大明皇帝再次抵達了忠誠的北大營,他勒住了馬匹,看著列陣兩側的京營銳卒,揮了揮手,大聲的喊道:“大明軍威武!”
“陛下威武!”
京營銳卒的一聲聲山呼海喝,整齊劃一,聲震山河,直衝雲霄。
這一聲聲的聲震雲霄的呐喊聲,驚動了遠方的飛鳥,也讓一些個心懷鬼胎之輩,驚懼無比。
今年的春秋大閱,和往年沒有什麼兩樣,依舊是整齊劃一的步營、騎營走過了觀禮台,而後大明京營銳卒們,展示了一番排隊槍斃戰術,訓練有序的京營銳卒,在硝煙彌漫之中,完成了展示。
在三十斤火炮緩緩駛過觀禮台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著黑洞洞的炮口,清楚的意識到,大明皇帝,武德充沛。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明確的信號,大明並不會因為北方靖安而停止振武的步伐,如果有人試圖掀起風力輿論,都是在刀口舔血。
朱翊鈞看向了身旁的奉國公,隨著年紀的增大,戚繼光逐漸將京營的諸多事務,都交給了新生代的少壯派們去做,戚繼光現在抓軍紀,這是放權,畢竟已經是奉國公了,再像當初事無巨細的管,很容易讓皇帝產生一種戀權的錯覺。
“陛下?”戚繼光疑惑的問道,陛下看了他許久,戚繼光有些迷茫,操閱軍馬一切順利,展現了大明軍容整齊,震懾了宵小之輩,圓滿的完成了陛下的交待的任務。
陛下是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不方便當著眾人的麵提及嗎?
“沒什麼,戚帥為何不把自己的兩個兒子放到京營來?”朱翊鈞笑著說道:“戚帥執掌京營多年,朕倒是覺得戚帥的長子和三子,都很不錯,可以到京營做事。”
“陛下,他們沒通過銳卒的遴選,故此去了勳軍。”戚繼光回答了這個問題。
戚繼光膝下有五個兒子,都是側室所生,正妻王氏不能生育,戚繼光納了三個側室,二子早夭,其餘四子業已成年,但奉國公的兒子們,都沒在京營履任。
“舉賢不避親,戚帥定的那個標準,李如鬆年輕十二歲,估計能做成。”朱翊鈞覺得戚繼光對兒子們要求太嚴了,就那些標準,朱翊鈞都無法通過。
虎力弓,一百二十斤,拉距二尺八分,十矢九中,就這一個標準,就不是朱翊鈞能做到的。
京營十萬大軍,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一共就是二十八個人。
戚繼光思索了一下,搖頭說道:“陛下,臣是奉國公,孩子們要是進京營,就得有遠超常人的本事,讓彆人服氣,不能讓人心服口服,還是不要進的好。”
戚繼光是大將軍,孩子們進了京營,一定會有許多的優待,因為他們一定會被人叫做戚少帥,就會有被無數雙眼睛盯著,這涉及到了公平二字,既然沒有過人之能,還是不要到京營來破壞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一點點公平了。
京營是陛下的京營,戚繼光從來沒有當做自己的私產,京營吃的是陛下的糧,穿的是陛下的衣。
“那除長子外,其餘三子,一體恩蔭千戶,贈昭勇將軍。”朱翊鈞看著戚繼光說道:“就不要推辭了。”
長子要繼承奉國公的爵位,所以是其他三子。
但凡是戚繼光掌握一點擁兵自重的技巧,也不至於落得個妻離子散,連生病都無錢看病,一代英豪那般潦倒,著實讓人痛恨不已。
韃清末年,搞了個小站練兵,練兵練出個袁世凱來。
而現在,戚繼光甚至不讓自己的兒子進京營,哪怕是以朱翊鈞看來,戚繼光的三子戚昌國已經能當大任,但戚繼光還是設立了高高的門檻,將戚昌國拒之門外,不讓他到京營來做少帥。
特彆設立了那麼高的門檻,就是為了避嫌。
朱翊鈞回到了通和宮的時候,已經是日暮時分,他打開了石灰噴燈,翻開了桌上整理好的奏疏。
這第一本奏疏,就讓朱翊鈞眉頭緊蹙了起來,申時行遇到了麻煩,圍繞著一條鞭法,朝廷和地方勢要豪右們展開了角力。
這一次來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