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奇怪的合理化(2 / 2)

朱棣是蒙古王子,所以朱棣五征漠北,其實就是回家,要不然每次到草原打仗就跟回家了一樣熟悉呢?

打不過朱棣,就造朱棣的謠言,獲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洪武元年,我朝太宗文皇帝都已經八歲了,都能舞槍弄棒了!胡說八道,簡直是胡說八道!”朱翊鈞拍著桌子憤怒無比的說道:“編排當今陛下,陛下為了王化綏遠也就捏著鼻子認了,編排成祖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

“咱定稟明聖上,封禁此書。”

“那豈不是坐實了皇帝和三娘子有染?”林輔成愣愣的說道。

朱翊鈞要對這本《蒙古源流》的書封禁,造謠張張嘴,辟謠跑斷腿,很多時候,辟謠反而越辟越有人信,對付謠言的往往是另外一個謠言,大明隻要封禁這本書,那就是黃泥掉褲襠,永遠也說不清了。

“兩相其害取其輕吧。”朱翊鈞想了想,還是如此決定。

其實很簡單,朱翊鈞這點謠言頂多算是風流韻事,但成祖文皇帝這個謠言,可是涉及到了親生母親的問題,朱棣要是知道草原人如此汙蔑他,恐怕得從長陵裡跳出來,繼續北伐了。

“我這裡還有一本《二史考》。”林輔成又拿出一本書,推給了黃公子,這也是一本八卦。

李贄不敢置信的看著林輔成,這廝為何一回京,就開始在生死之間來回試探?

嘉靖年間的文壇領袖、鄖陽巡撫任上遊山玩水、和王錫爵那個飛升的女兒王仙姑搞到一起的王世貞寫的《二史考》,二史考裡,將懿文太子朱標、秦王、晉王變成了庶出,而非馬皇後親生。

王世貞這麼寫,是因為當初解縉在《天潢玉牒》裡也這麼寫,說朱標、秦王、晉王並不是馬皇後親生的,這玩意兒,永樂年間,朱棣就親自辟謠了。

說朱標是庶出這件事,太過於逆天了。

文臣就是這樣的,皇帝還要想事情的合理性,懿文太子朱標在曆史上的地位,是獨一檔的,這話說出去也沒人信,而文臣為了拍馬屁而拍馬屁,考慮的就很多了。

用萬曆年間的話講,解縉就沒有一點骨鯁正氣,為了哄皇帝開心,連朱標不是嫡出這種話都敢說出來。

朱標什麼身份?洪武十年開始的聽政太子。

秦王、晉王、燕王這都是塞王,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是真正統兵的王爺,不是嫡出,這麼重要的位置,曆代都城,能讓他們鎮守?

一百七十年以來沒什麼爭論,到了嘉靖年間,反而出現了《二史考》、《革除遺事》這類的書,把這些嫡出相繼變成庶出,這不是胡鬨嗎?

風力輿論就是這樣一點點的掏空認知的根基,進而塑造新的公序良俗,最終影響朝廷的決策。

大明正在經曆這樣的事兒。

“賤儒這些嘴,給他撕爛了,都擋不住其惡臭!”朱翊鈞將《二史考》扔到了一邊,厲聲說道:“妖書,統統都是妖書。”

這些皇室緋聞,當著皇帝的麵掏出來,就是找死,但朱翊鈞沒有牽連無辜,林輔成就是拿出來當個樂子給喜歡看熱鬨的黃公子分享。

林輔成為皇帝分享了樂子之後,說起了宗教對人的異化,這個課題到這裡就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因為已經研究的足夠清楚,林輔成將喇嘛教歸到了蒙昧巫祝的宗教裡,確定了喇嘛教已經不適合當下的時代了。

“為什麼不能深入研究下,權力對人的異化呢?”朱翊鈞說起了之前的課題。

相比較宗教對人的異化,權力對人的異化這塊,林輔成和李贄的探討,實在是過於淺嘗輒止了。

“這個談不了一點。”林輔成搖頭說道:“陛下的確是很開明的,廣開言路,京堂聚談蔚然成風,說什麼的都有,陛下從不阻攔聚談,但這個權力對人的異化,事涉權貴,恐怕不得善終。”

“等於說是拿命去賭權貴有良心,必輸無疑。”

李贄看著林輔成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個時候知道要避開權貴了,知道權貴能要你的命是吧!

分享皇帝緋聞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避諱一二?!

讖緯之說,就是持有也是重罪,尤其是當著皇帝的麵掏出來!這和當著和尚的麵兒罵禿驢有什麼區彆?

“那金錢對人的異化呢?這裡麵也涉及到了權貴。”朱翊鈞也知道,權力對人的異化,是個不太好觸碰的話題,很容易引發一種爭論,那就是張居正這個十二年的首輔,曾經攝政的帝師,長期掌握天大的權柄,對皇帝還有幾分恭順之心。

“黃公子,我可是有五品官身的!是官選官!富商巨賈而已,怎麼不能談!那個曲家的老爺子曲鶴行,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都被逆子曲佑明、孫子曲道成給毀的一乾二淨,就從曲府的興衰開始談起,探討金錢對人的異化!”林輔成非常肯定的說道。

官選官階級,是在士紳階級之上的,這一點在大明毫無疑問是成立的,所以林輔成根本不怕這些富商巨賈。

“但是注定會缺少一部分,因為權錢交易,權力尋租這塊就不太好討論了。”朱翊鈞告訴了林輔成可能遭遇到的困難。

討論權力、宗教、金錢對人的異化,其實就是討論這三種對社會各階層的影響,官選官階級、世襲官階級都在江山社稷之中,不可避免的會談及,到時候也會橫生阻力。

“黃公子所言有理,還是要慎重,若是有麻煩,可能要麻煩黃公子了。”林輔成思索再三,這個課題必須要做,隻能托庇豪門了,有事就求黃公子,反正黃公子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大明風力輿論裡,沒有戚繼光的身影,大明的賤儒們,權當戚繼光不存在一樣,能避免就避免。

皇帝、王謙為二位五經博士接風洗塵,自然是因為值得,至少他們去草原這趟,讓朝廷有了一些王化的抓手,是功臣。

林輔成分享了很多草原上的見聞,五月末的時候,京城已經很熱了,知了都已經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嘶鳴,但草原上依舊是很冷,早晚溫差極大,所以要穿一種方便穿脫的袍子,午時脫,早晚都得穿上防寒。

萬曆十二年,五月末,是京堂的開沽點檢日,是酒類的狂歡節,京城越發的熱鬨了起來,而遠在呂宋馬尼拉的殷正茂、鄧子龍,也在馬尼拉的碼頭上,眺望著遠處,從棉蘭老島達沃傳來的消息,大帆船如期而至。

國姓正茂、鄧子龍麵色凝重,站得筆直,他們親自迎接的不是泰西的特使,而是一群特殊的人,陳大壯帶領的一班海防巡檢回到了東方,還有一十二人海防巡檢的骨灰,在泰西的活動也是有危險的,這十二名海防巡檢,死在了開拓事中。

大帆船的桅杆出現在地平線之內,而後緩緩的向港口駛來,船帆緩緩降落,船速慢慢降低,劃出了一道道的水紋,駁船開始牽引,大帆船入港的時候,水炮開始激射,形成了一道水門,大帆船緩緩的通過了水門。

號角聲、鼓聲相繼響起,莊嚴而肅穆,這是皇叔朱載堉譜寫的《青山鐵骨曲》,專門用於忠勇祠設立和祭祀演奏樂章,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迎接忠魂歸鄉。

泰西使者被勒令不得下船,陳大壯帶領海防巡檢,抱著十二個骨灰盒緩緩走過了長長的棧橋。

“回家了。”已經兩鬢斑白,甚至背影都有些佝僂的殷正茂,從陳大壯手中接過盒子,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和風一起飄向遠方。

這裡麵是殷正茂的一名義子,是真正的義子,不是為了規避大明律的奴仆,是殷正茂在廣州抗倭的時候,收下的義子,名叫殷淩海,本名小六,瓊州人,爹死娘嫁人,吃百家飯長大,浪裡來,浪裡去,淘點珍珠謀生。

在電白港之戰中,已經是客兵的小六,救了殷正茂一命,殷正茂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收為義子,給他改名叫殷淩海,殷正茂對殷淩海視如己出,甚至比親兒子還要好。

殷淩海是浪裡白條,海洋就是他的家,跟著殷正茂征戰大洋之間,轉戰十餘年,不幸死於萬裡碧波,隻留忠骨回。

“小六,回家了,回家了。”殷正茂抱著骨灰盒,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他步行走了很遠很遠,走到了呂宋忠勇祠,忠勇祠立著一塊巨碑,巨碑之後是一片青草地,有方石鋪成的路麵,這裡安葬了數百名忠勇義士。

“英魂長眠!”

銅祥鎮總辦陳成毅帶著幾分悲愴的聲音,在天地之間回蕩,三排海防巡檢,對著天空放槍,昭告天地,英魂歸鄉。

殷正茂將骨灰盒放進了墓中,看著封土一點點覆蓋了骨灰,殷正茂沒有哭,他是呂宋總督,呂宋的王,無論多麼悲傷,他都要表現出他的強硬,小六終究是落葉歸根魂歸故裡了。

直到十二名海防巡檢的遺骨儘數安葬後,殷正茂才允許了泰西的使者下船。

“總督,船廠發現了煙土的痕跡。”市舶司負責查驗的吏員,發現了船上的煙土,是煙土,不是煙草,煙土是大明明令禁止的阿片球。

殷正茂眉頭緊蹙的說道:“這幫紅毛番,違背大明禁令!去看看。”

一條緝私犬可能有錯,但數條緝私犬對著一個角落狂吠不止,略顯焦躁的狂抓不已,顯然是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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