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這門還真的難進,用了很多銀子,最終還是敲開了將軍的門,那麼將軍,我們來談一談生意吧。”來人也不見禮,更不客氣,就是那麼大大咧咧的坐在了織田信長的對麵,不是跪坐,而是找了個低凳,倚在了上麵。
“你很無禮。”織田信長感受到了侮辱,自從他從尾張國提刀上洛之後,就再也沒有敢在他麵前如此囂張了。
“無禮?對待倭人需要禮嗎?有用嗎?”這商人渾然不在意的說道:“我叫劉長山,你叫我劉掌櫃就行。”
劉長山是來自湖廣華容,他的本家遷徙到了元緒群島,和孫克毅這種追求朝廷封開拓勳爵不同,劉長山家裡根本不追求來自皇帝的冊封,是萬曆六年朝廷下旨遷徙富戶的時候,為了躲避朝廷政令,離開了大明腹地。
即便是萬曆維新的反對派,對倭人的態度,絕對算不上友善,甚至極為惡劣,或者說在華夷之辨的教育下長大的儒生,很難對番夷有禮。
隻要把對方開除人籍,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
“我們來談談生意吧,一個倭奴,價值四兩白銀,如何?將軍能征善戰,想來會獲得不少的俘虜,殺掉這些俘虜,就會被人指責,而且殺俘不祥,可是把這些俘虜放掉的話,就成了放虎歸山,但是安置他們又需要大量的銀子或者土地。”劉長山笑著說道:“我這個提議怎麼樣?”
“把俘虜賣給我,你拿到價值四兩白銀的貨物,而後一轉手,賺個三五兩銀子不成問題,如此一來,三百萬兩白銀的助軍旅之費而已,十分輕鬆。”
“將軍,伱也不想把稅提高到八公一民吧。”
劉長山給了一個方案,一個倭奴換四兩白銀的貨物,轉手還有利潤,這樣一來,不用提高稅率就可以支付戰爭賠款了,不用喪失自己統治的基本盤,這聽起來無比的美妙。
“世間安有兩全法?你說的看起來兩全其美,但最大的問題,什麼是俘虜呢?以往殺良冒功屢禁不絕,現在劫掠農戶就可以獲得俘虜了,畢竟相比較戰勝敵人,還是劫掠農戶來的簡單。”織田信長麵色冷厲的說道。
什麼狗屁的兩全法,隻要俘虜和人頭一樣的值錢了,那殺良冒功劫掠農戶就會極為普遍。
“你看你看,我都給你把台階和理由找好了,你非要把真相說出來,我就是一個商人,我又不是倭國的幕府將軍,我管倭奴哪裡來的?你給我倭奴,我給你貨物,就是如此的簡單的以物易物而已。”劉長山兩手一攤,他就是給織田信長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罷了。
他一個商人,難道還要去分辨一下,這些倭奴都是什麼來路?反正到了元緒群島的種植園,皮鞭甩起來,都是牲口。
把人閹了,就沒有多少世俗的欲望了,就會安安穩穩的乾活到死。
“除了人口,你就沒有彆的想要的東西嗎?”織田信長沉默了許久,誠然,劉長山也知道自己在放屁,就是給織田信長找台階下罷了,織田信長非要自己說破,反而是自己扯了自己一巴掌。
要真的有辦法,織田信長也不會見劉長山了。
“除了倭奴,倭國還有值得我們圖謀的嗎?”劉長山反問了一句。
劉長山笑著說道:“對了,呂宋那邊開了一個大型的硫磺礦,就在棉蘭老島,那是一片火山,距離棉蘭老島的達沃城就隻有八十裡,國姓爺已經派遣了鄧子龍帶領牙兵、陳成毅帶了礦工前往,你知道的,有的時候礦工是極為優秀的兵源。”
“倭國除了白銀之外的特產,硫磺,我們也可以從呂宋購買。”
達沃那邊的礦山是一片活火山,仍在活躍著的火山,這就造成了附近十分豐富的礦產資源,有人撿到了一塊巨大的狗頭金,引發了人們前往火山的熱忱,最終大明在達沃找到了銀礦和硫磺的礦苗,並且找到了大龍。
開發的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就緒,礦產真的會引來明軍。
“真的是個不幸的消息呢。”劉長山有點幸災樂禍的說道,劉長山的表情戲謔,語氣輕浮,說的話更是氣人,但就是如此,織田信長也無法奈何劉長山,因為的確需要貨物來換取白銀。
“我知道我知道,將軍是個好麵子的人,這種惡事,怎麼能讓將軍來做呢?將軍手下那麼多的將領,我去找他們做就是了,這樣一來,就成全了將軍的美名,將軍也得到了貨物。”劉長山又給織田信長找了個台階。
再苦一苦窮民苦力,罵名由家臣來擔,好處他織田信長來收。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呢,不用了。”織田信長仍然給了台階不肯下,他寧願挨罵也不會把這件事交給手下的家臣,自從上次刺殺事情之後,織田信長就清楚的知道,隻要稍微放鬆約束,包括麵前這位黑田孝高的官兵衛,也會背叛。
倭國存在著極為普遍的下克上、層層架空的政治風氣,征夷大將軍架空天皇、三管領架空將軍,家督架空管領,織田信長如果想活著,就隻能事必躬親。
“憑什麼大明皇帝的運氣這麼好,有一個張居正就算了,還有一個戚繼光!得其一可得天下,皇帝還得了兩個!”織田信長這話肉眼可見的怨氣。
大明水師在大阪灣登陸了,軍紀嚴肅,軍容整齊,甚至沒有踩踏田裡的秧苗!傳聞的再可怕,都不如親眼看一眼來的絕望。
大明水師練兵之法,就是戚繼光那兩本練兵的兵書,大明印的四處都是,織田信長也看過,大明京營,他也想要,彆說十萬京營了,他織田信長有一萬這樣的富有武士精神的武士,橫掃倭國所有戰國大名,就跟玩一樣,甚至不需要大明京營那樣的火器。
強的從來都是人,而不是武器。
“就是,就是!憑什麼皇帝老運氣這麼好,有一個張居正就夠讓人咬牙切齒了,還有個戚繼光,簡直是沒有天理!”劉長山說到這個情緒就十分的激動!
安土重遷的勢要豪右為何要逃?為何不造反?打不過,京營在,造反等於找死,就是基本共識,但凡是親眼見過春秋大閱,都說不出造反這種逆天的話來。
攝也好,相也罷,張居正到底是宰相還是攝政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張居正沒篡位,並且還政了。
一個張居正還能說特殊,還有個貴為奉國公世襲公爵的戚繼光,重塑軍魂這四個字,不是鬨著玩的。
吵不贏,打不過,隻能罵兩句了。
“大明皇帝乳臭未乾,二十多歲的孩子一個,憑什麼如此耀武揚威,想乾什麼就乾什麼!為所欲為!說殺人就殺人,說族誅就族誅,還弄個解刳院把人送進去千刀萬剮!不就是狐假虎威,借著張居正和戚繼光的威風嗎!沒了張居正和戚繼光,他大明皇帝算什麼,敢如此苛責萬民!”劉長山憤怒無比。
但這種憤怒,更像是無能狂怒,因為逃出大明的喪家之犬,是他們這些勢要豪右。
“現在還有個李如鬆,織田市從京堂傳來了消息,說是那個李如鬆,深受皇帝器重,而且戰績輝煌,寧遠侯的爵位,有一半都是李如鬆打下來的。”
“全楚會館還有個文武雙全的熊廷弼,和皇帝是同門師兄弟,聽說皇帝對熊廷弼極好,每次去全楚會館都帶點東西,言必稱熊大,已經去了綏遠,剛到綏遠就帶著綏遠軍兵開始剿匪了,十六歲,三箭定陰山。”黑田孝高提醒織田信長,大明還有個少壯派李如鬆,還有個少少壯派熊廷弼。
“三箭定陰山?!”劉長山呆滯的說道:“誰?熊廷弼是誰?”
黑田孝高講了下這個事情的始末。
熊廷弼三箭定陰山已經成為了河套廣為流傳的故事。
陰山盤踞著一股超過八千人的馬匪,這股馬匪極為凶悍,哪怕是從陝甘寧三邊遷徙到河套的軍屯衛所,都始終無法剿滅,而熊廷弼帶著衛所軍兵,隻用了三箭,就把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射殺。
當然這是個故事,熊廷弼不是用了三箭,隻有大當家是熊廷弼用虎力弓射殺的,超過一百二十斤的重弓,一共射了三箭,才有一箭穿過了大當家的腦袋,將其當場擊斃,二當家和三當家都不是熊廷弼殺的,是被大明軍兵在追擊圍捕中擊敗。
二當家被開花彈給炸死了,沒有炸的四分五裂,隻是身上塞滿了鐵蒺藜。
三當家被俘虜了,摘了鈴鐺送勝州煤場做了礦工,因為煤場是個重勞力的活兒,皇帝尚節儉,這種孔武有力的勞力,不能浪費。
但故事傳著傳著就傳成了三箭定陰山,這裡麵隻有大當家是被熊廷弼射死的。
戚繼光像衛青,李如鬆像霍去病,現在李如鬆像戚繼光,熊廷弼像李如鬆了。
“有完沒完了!有完沒完了!”劉長山猛地站了起來,他被震驚的頭皮發麻,故事在流傳過程中,會有點偏差,但從消息來源去看,織田市是織田信長的使者,得到的消息有八成都是真的。
一個戚繼光就夠難纏了,李如鬆那就是出了名的暴脾氣,打起仗來悍不畏死,戰場從來都是如此的公平,殺死彆人的時候,自己也會被殺死,在劉長山看來,李如鬆不足為慮,這種人遲早有一天會在戰場上倒大黴。
但現在又又多出了個熊廷弼,剛一出山,就弄的天下皆知。
大明皇帝手下的能人誌士,層出不窮!
“鬆江巡撫申時行剛剛完成了鬆江府的一條鞭法。”黑田孝高現在對大明的情報非常了解,因為開海的緣故,這些公開消息隻需要從雜報上就可以獲取。
申時行在鬆江府完成了一條鞭法的推行,這是自嘉靖八年桂萼提出一條鞭法以來,大明第一次完成試點,雖然中間有許多的妥協和鬥爭,但最終還是找到了貨幣稅的共識。
在萬曆維新的滾滾大勢麵前,當個反賊是沒出路的,因為隻需要跟著陛下的腳步走,就能富可敵國,看看鬆江遠洋商行商總孫克弘吧,一個隻能坐在轉椅上的瘸子,就因為投獻皇帝,換來了潑天的富貴!成了勢要豪右中的壟斷階級。
劉長山有些迷茫,本來以為熬死了張居正和戚繼光,一切都會好起來,但現在看,都是虛妄的幻想罷了。
“什麼聲音?”織田信長眉頭一皺,看向了外麵,外麵似乎有些過於吵鬨了。
“不好了,將軍!明智光秀起兵造反了!”一個親信張皇失措的跑了進來,指著外麵驚恐不安的大聲說道。
“快去通傳大阪灣守禦千戶所!”織田信長先是愣神,而後錯愕,電光火石之間,織田信長唯一能想到的援軍,不是自己的家臣,而是來自大明的長崎行都司、守禦千戶所。
他織田信長還欠著一千五百萬銀的助軍旅之費沒給!
作為債主的大明,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個負債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