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都是大明皇帝慣的(2 / 2)

“綏遠布政使忠順夫人上感恩疏,謝陛下遣大醫官至歸化城,極儘諂媚之言。”禮部尚書沈鯉拿出了一本奏疏來,上麵的話過於肉麻了,以致於沈鯉都不好意思念出來,皇帝就是長生天、皇帝是人間真神,皇帝是草原人的再生恩人,皇帝是草原人的父母,大概總結為陛下的恩情還不完。

關鍵是,沈鯉這種骨鯁正臣也覺得,忠順夫人說的很有道理。

大明的士大夫們天天罵皇帝,含沙射影,指桑罵槐,草原上的虜人,對陛下感恩戴德,誠心誠意當神去供奉,不得不說,萬曆年間的風力輿論,確實魔幻。

歸化城爆發了一次規模巨大的天花肆虐,而大醫官龐憲就如同神話傳說裡的菩薩,他走到哪裡,瘟疫就會斷絕在哪裡,而龐憲帶領著一批接種了牛痘的軍兵,出入瘟疫肆虐之地,這些個軍兵,就如同被神所庇佑了一樣不會被感染。

而歸化城這場規模巨大的天花肆虐,居然真的在龐憲的帶領下,順利撲滅。

現在虜人對大明軍多了一層神話濾鏡,他們真的相信,這就是真武大帝轉世派來的天兵天將。

這是草原人第一次戰勝了肆虐的天花,第一次在病魔的手下,獲得了生機,在天花爆發的時候,三娘子已經心如死灰,甚至是做好了歸化城滅城的準備,數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所有的積蓄都成空。

大疫三年,大疫過後,歸化城哪怕還在,也不過是名存實亡了。

“龐太醫,懸壺濟世,解民倒懸。”朱翊鈞親筆題寫了八個字,讓馮保做成牌額送到龐憲的老家去,物理意義上的光耀門楣。

大明存在著廣泛的種痘法,不過是人痘,改為牛痘,是龐憲在歸化城的踐履之實,而後在解刳院裡進行了實驗,甚至親自試藥,最後成功。

沒有罵名陛下來擔的解刳院,就沒有牛痘法,這的確是皇帝的恩情。

還有就是草原上的馬匪、狼禍,大明皇帝派出了一個小郎君,熊廷弼三箭定陰山,已經成為了草原上人人傳頌的故事,而被皇帝親切的稱為熊大的小師弟,沒有讓皇帝失望,大明軍兵在剿滅狼群,用火銃、弓箭、刀槍劍戟,這讓草原的生產、生活的環境,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這一切,都是大明皇帝的恩情。

“朕其實就隻是想要臥馬崗、勝州的金銀銅鐵煤堿。”朱翊鈞麵對極為肉麻的稱頌也有點頂不住,平日裡挨的罵太多,以致於朱翊鈞都習慣了批評的奏疏堆積如山,突然有這麼一本如此歌功頌德的奏疏,自然引起了朱翊鈞的不適。

虜人?不出三代,哪還有什麼虜人,草原就隻有大明人了。

大明在草原一方麵是廣施仁政,另一方麵則是怒目金剛,對於一切離間朝廷和綏遠關係的逆賊,從不手軟。

其實皇帝在腹地執行的政令是相同的,比如在華北平原廣泛存在的捕虎令,由各地巡檢司對有虎患的地方,捕殺凶猛野獸,而且賞金也非常豐厚,朝廷驗明後,會兌現賞金。

可能是賤儒的聲量太大,這些仁政,都在靜靜的執行著,從來不會成為雜報上的頭版頭條。

大明皇帝是偏愛腹地的,因為牛痘法沒有經過大規模的應用,實踐經驗不足,歸化城的接種是帶有試驗性質。

閣臣王國光十分鄭重的說道:“戶部擬植木法以犒賞京堂植樹者,驚蟄後地氣通,可於驚蟄後,視土氣而選樹種,或疏或密,疏者丈餘一植,密者三五步一植,樹種可雜混,因地而宜,不可一統,以成林為宜。”

“植木納考成,儀、行道樹等,三年限外,每千株枯死不及十株者,免議,十株以上,降一級考成,五十株以上,坐罪罰俸六月,百株以上,罰俸一年,兩百株以上,則主官連降三級以觀後效,主管大臣罰俸一年。”

“若有大災,則不計。”

“這是不是太嚴格了,這種樹,一千株裡死十株,就要納入考成了?”朱翊鈞立刻說道,他首先就覺得戶部定的規矩實在是太過於嚴格了,這已經不是嚴刑峻法了。

這根本就要百官死。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大司徒,朕也種地,也種樹,這種樹能活七成就不錯了,你這要求太高了,而且複種隻能在驚蟄前後,此令一出,恐怕怨聲載道,不能成行。”

偌大的文華殿上,廷臣二十七位,隻有皇帝會種地,也隻有皇帝會種樹,朱翊鈞是能夠感同身受的,畢竟在學種地前,他連綠蘿這種有水就能活的植物都養不好。

王國光俯首說道:“所以三年為限期之外,枯死可以複種,累三年考成,就是為了給他們複種的時間。”

“就是能複種,這也是嚴刑峻法了,罪減一級。”朱翊鈞在紙上寫寫畫畫,他在算成活率,最終他還是要求罪減一級,也就是千株五十株以上回乾枯死,才會麵對考成降級的問題。

萬士和趕忙說道:“陛下,這是祖宗成法。”

“永樂十九年,成祖文皇帝遷都北衙,親手在太廟種下了第一棵柏樹,令人周以為護,時為灌之,因為看管得力,枝繁葉茂成了太廟群柏之首,尊為神樹,澆樹官也被叫做神木官。”

“陛下,永樂年間的植木法,可比大司徒所製定的要嚴格的多,盜木十株杖四十徒三年。”

萬士和解釋了下大明永樂年間關於植樹的祖宗成法,大概就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以盜木數量不同,刑罰各有不同,砍手砍腳這樣的肉刑也不少見。

王國光主要是要求官員關注植樹的事兒,鼓勵植樹,不是管種,不管澆水。

永樂十九年遷都的時候,成祖文皇帝就開始鼓勵種樹,對盜采進行了嚴格的規定,但是種的不如砍得多,畢竟北衙成為京師後,人口開始增多,對柴薪木材的需求開始快速增長,慢慢的就成為了沉睡的律法,無法執行的律法,都會沉睡。

而現在大明可以舊事重提,主要是因為西山煤局能夠一年給京師提供六億斤煤,而且隨著勝州官廠、臥馬崗官廠的不斷擴大生產規模,這個數字還會進一步提升,讓種樹成為了可能。

“原來如此,但還是要罪減一級。”朱翊鈞認真估算了下說道:“諸位明公不種地,也不種樹,不知道這樹其實不好活的,就在京堂試點吧,先看看成效。”

種樹也是需要手藝的,不是挖個坑、埋點土,就能活,也需要施肥、也需要澆水,過分的苛責,並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過高的設立一個無法完成的目標,最終得到的結果就是無法實現。

“臣等遵旨。”王國光見陛下仍然堅持,俯首領命。

廷議還在繼續著,大明的決策中心以一種務實的態度在進行著種種決策,一切都有條不紊,隨著皇帝的逐漸長大,威信逐漸建立,國事變得有條不紊。

七月,是雞籠島以東洋麵形成台風的季節,泰西的大帆船趕在了六月的尾巴,踏上了海上的馳道——洋流,順著北太平洋洋流,向著新大陸駛去。

船隊一共由二十二條五桅過洋船組成,每條船都沒有滿載,這是為了分攤航運的風險,同樣也是因為貧窮的大帆船船隊攜帶的白銀,並不能裝滿這二十二條五桅過洋船,這裡麵有十條是交付給費利佩二世,用於發動對英格蘭的全麵進攻。

船隊的旗艦,桅杆之下,綁著一個人,他蓬頭垢麵,嘴唇已經乾裂,雙手雙腳都被綁縛在桅杆上,以一種奇怪的姿態被綁著一動不動。

星光點點,月光灑在了碧波之上波光粼粼,在月光的照耀下,勉強能夠分辨出此人的樣貌,赫然是在大明待了十二年的泰西特使黎牙實,甚至是沒有回到泰西,黎牙實就遭到了審判。

馬爾庫斯帶著水壺和兩塊光餅,來到了桅杆之下。

“你說你在大明待的好好的,就一直待下去唄,非要乘船回泰西,你看看,落得這般田地。”馬爾庫斯的語氣帶著憐憫,他將光餅一點點掰開,喂給了黎牙實,順便喂了一點加了國窖的水,給黎牙實補水。

在海上,最危險的是脫水,海水是不能喝的,越喝越渴。

黎牙實雙手雙腳都被牢牢的綁在了桅杆底部,動彈不得,但還是吃完了整個光餅,才重重的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活過來了。”

“是我的錯,在大明生活太久了,把我慣成了帝國的巨嬰,以致於忘記了,在泰西人眼裡批評宗教是何等的危險了。”

巨嬰,是陛下罵賤儒的一個詞,意思是有些糟糕的家夥,真的很糟糕,光長年齡不長腦子,明明已經成年,心智卻像個嬰兒。

黎牙實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自己被綁在了桅杆上,起因是他帶回泰西的書籍裡有一係列的書,名字叫《逍遙逸聞》。

逍遙逸聞裡最犯忌諱的就是宗教對人的異化這一篇,在大明這是一個可以隨便討論的話題,可在泰西,甚至在船上,這就是禁忌,畢竟一切都是神的恩賜,而後就可以安心理得的暴力掠奪了。

黎牙實在遊記裡,批評過皇帝的吝嗇,還被皇帝給知道了,皇帝也沒計較,就說了句朕就是這樣的人,把黎牙實從北鎮撫司裡放了出來。

逍遙逸聞裡麵,宗教對人的異化一篇,黎牙實全部翻譯成了拉丁文,船上也不都是不識字的冒險家,也有識字的使者,這些使者在看到這些書的時候,告訴了所有人,立刻讓船上的水手憤怒無比了起來。

“你說得對,都是被陛下給慣的。”馬爾庫斯扶額說道:“我也沒辦法,的確在海上船長最大,但是麵對憤怒的水手,我隻能把伱綁在桅杆上了。”

作為船長,這已經是馬爾庫斯能夠做到的極限了,給黎牙實水和食物,辛苦是辛苦了些,但至少還活著。

“回到泰西,估計就要直接上火刑柱了。”黎牙實十分悲觀的說道。

“那倒未必。”馬爾庫斯搖了搖頭說道:“回到泰西反而還好些,現在泰西有一個十分流行的教派,叫智慧教,也叫大明教,他們的教堂是智者之屋,大牧首是葡萄牙國務大臣徐璠,就是那個被殺的首輔徐階的兒子。”

徐璠之所以要搞智者之屋,搞這個大明教,其實就是一個原因,泰西的政治還處於身份政治,類似於舉孝廉時候的孝子,徐璠為了坐穩國務大臣,給自己弄了個大明教智者大牧首的身份,東傳大明教,聲勢浩大。

用徐璠的話說,要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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