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讓人人滿意,就是讓人人不滿意(2 / 2)

這個要求非常合理,孫克弘是投獻皇帝的皇商,所有人都這麼認為,而且孫家因為投獻,在海貿厚利上狠狠的啃下了一塊肥肉來,孫家如果都不肯帶頭去做,證明這政令絕對不得人心。

但孫克弘表示了配合,在三個月內完成。

而殺了家丁的周建仁也被押解入京,隻不過袁慎是坐著囚車走的,而周建仁連枷鎖都沒有帶,這是皇帝特彆叮囑過的,相比較趙老七趙吉含怒殺人不同,這次周建仁殺袁慎四個家丁的案子,皇帝本人認為是自衛。

袁慎先不給工錢,還打了看見他出入書寓的學徒,打起來的時候,袁慎作為工坊主,帶著家丁繼續毆打匠人,才釀成了這個悲劇。

皇帝的這個定性是個人定性,仍然沒有通過法司,但這個定性讓周建仁被押解入京的路上,好過多了,畢竟不用坐囚車,隻要周建仁自己不跑,入了京師,頂多參考趙老七殺人案判一個流放。

刑部尚書王崇古是典型的威權信徒,皇帝有意寬宥一二,那王崇古就不得不考慮皇帝的意見。

“彆吵了,吵的朕耳朵都生繭子了,坐下,坐下說話!”朱翊鈞看著麵前吵的麵紅耳赤的兩位大臣,也是一臉生無可戀,萬士和和張居正吵起來了,因為《大明會典》。

“我還是那句話,太醫院太醫醫治不當,致天崩者,斬不赦!”張居正一甩袖子,最後陳述了自己的觀點,皇帝死了,看病的太醫必須死。

萬士和手一攤,十分無奈的說道:“那誰還給皇帝看病?那誰還敢到太醫院做太醫?元輔的想法,是怕太醫院和野心之徒勾結,理所當然,但是人總歸是要生病的,大明會典一旦明文,那太醫院裡全都是庸醫了。”

“停!喝茶!”朱翊鈞大聲的說道:“二位,潤潤嗓子,你們倆都吵了快半個時辰了,不口渴嗎?”

吵架的起因是劉文泰,這個人是成化年間和弘治年間,也就是憲宗和孝宗的太醫院院判,這個人最大的成就,就是憲宗和孝宗都是劉文泰這個太醫院院判手中看病,結果憲宗沒救活,孝宗也沒救活。

最後的結果,劉文泰也隻是被流放。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無從考究,張居正也沒有翻舊案的意思,他也沒有說當年是否有什麼陰謀之類的話,事情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當下。

張居正的意思非常明確,把整個太醫院的命根皇帝的命連在一起,不用心治病,就一體連坐,統統殉葬,寫進大明會典裡,成為明文。

張居正是《大明會典》的總裁,萬士和是副總裁之一,萬士和修好了太醫院用藥規章,張居正非要加這麼一條,萬士和不同意,這就吵到了皇帝的麵前。

之前大醫官陳實功給陛下敲智齒,搞出了炎症風暴後,陳實功都嚇得不敢後續診治了,還是李時珍一直忙前忙後,張居正加這麼一條,日後誰還敢給皇帝看病?

可是不連坐的話,太醫院太醫的確有可能和野心之徒合起夥來,做點什麼。

嘉靖皇帝在給他看好病的許紳死了之後,就整日裡跟藍神仙在一起,自己煉丹自己給自己看病了。

“這世間,果然從來都沒有兩全之法,先生,萬閣老,這樣吧,各退一步,維持現狀吧。”朱翊鈞見二位大臣終於坐下喝茶,他說出了自己的處理意見,有的時候,什麼都不做也是一種智慧。

“人呢,是管不住身後事兒的,誰都管不了,既然管不了,何必徒勞?”朱翊鈞陳述了自己的理由,如果他真的死在了炎症風暴裡,陳實功會是何等下場,隻能留給後來者決定了,他對這件事看的很開,維持現狀就是。

至少解刳院還在的時候,片了張四維這個三品大員的大醫官們,就沒有和士大夫勾結的可能。

“申時行在鬆江府鬨出了點動靜來。”朱翊鈞將申時行的奏疏拿了出來,滿臉笑容的說道:“咱們的申巡撫終於學會了鬥爭。”

申時行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想讓所有人都滿意,最後所有人都不滿意,這就是申時行這個人身上最大的缺點。

“臣說過他很多次很多次,他就是不聽,這次被人蹬鼻子上臉了,才終於知道了取舍二字,不容易啊。”張居正頗為感慨的說道。

江南勢要豪右們都要給張居正一個麵子,不敢過分為難申時行,申時行受點委屈,還得讓步,哄著點申時行,這也導致了申時行其實一直不太明白取舍之道,這次這幾個風水大師,也算是給申時行結結實實的上了一課。

朱翊鈞拿出了兩份雜報遞給了張居正和萬士和說道:“咱們的林大師和李大師,又在討論金錢對人的異化了。”

金錢對人的異化的討論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第一次,李贄討論了沒有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的窮民苦力,在生產活動中,注定會被肉食者所奴役,肉食者依靠生產資料,可以建立一種類似於主宰的權力,而窮民苦力不得不在市場上,用不公允的價格出賣自己的勞動力。

這種廉價勞動力的現象,在大明當下極為普遍。

隻有公允才有自由,而不是有了自由,才有公允,李贄將自由誕生公允稱之為兩個謊言。

而現在林輔成和李贄開始了第二次的討論,仍然是金錢對人的異化,隻不過這部分的內容,已經不是離經叛道去形容了,根本就是膽大包天。

基於大明現狀,從王崇古被刺殺的案子開始談起,這兩個人得到的一個結論。

金錢對人異化所誕生的畸形權力,沒有家國,金錢沒有家國,金錢的擁有人肉食者,也沒有家國。

這個邏輯非常的簡單,利潤等於剩餘價值,而創造剩餘價值的可以是漢人的窮民苦力,也可以是虜人的底層,也可以是黑番倭奴,肉食者可以不必在意,誰為他們提供了剩餘價值。

“肉食者對朝廷的不滿,已經像雜草一樣的在蔓延,這是值得警惕的事兒,因為大明朝廷在阻攔著他們向下無限製的朘剝利潤,麵對京營銳卒選鋒,又無計可施的肉食者們,就會動用能夠動用的一切力量,掀起風力輿論,鼓噪窮民苦力。”張居正放下了雜報,重複了雜報中的一句話。

官選官和世襲官也可以沒有家國,隻要能夠承擔自己階級向下滑落的代價就可以了,徐璠就跑去了泰西,相比較自己在大明的呼風喚雨,徐璠在泰西做個國務大臣,和一群蠻夷打交道,這也是一種階級滑落。

如果有的選,徐璠肯定留在大明,但是徐階冥頑不靈。

當肉食者沒有足夠的羽翼能脫離大明的時候,他們是有家國的,因為他隻能在大明獲得足夠多的利潤,他組織生產的產品,隻有在大明擁有銷路,這個時候肉食者們不得不有家國,因為離開了這片土地,就失去了一切。

李贄舉了一個例子,大明有很多的船廠,隻有七家擁有生產三桅夾板艦的能力,其餘船廠隻有建造二桅舢板的能力,而泰西的商人,不會購買三桅夾板艦和二桅小船,這些船廠的擁有者,就不可能脫離大明生存。

當大明提供了足夠保護,讓肉食者成長到可以順著航路,去世界的舞台上競爭的時候,大明就失去了價值。

元緒群島存在著一群反對遷徙富戶充實京畿政令的反對派,他們之所以能夠遷徙到元緒群島,完全是因為大明開海政策支持,也是因為他們在大明汲取了足夠多的養分。

“林輔成和李贄這兩個筆杆子的觀點,非常的犀利,鞭辟入裡。”張居正看著桌上的雜報,做出了正麵的評價,這倆人當個意見簍子真的很合適。

張居正稍微思索了一下說道:“要阻止白銀外流,同樣要阻止番人入明務工。”

非我族類必有異心。

在國朝上升的時候,掌控的資源足夠的多,不管是誰,都能獲得比較滿意的份額,自然是其樂融融,而在國朝國力下降的時候,掌控的資源不夠分了,不管誰都不會滿意,那這些個入明的番人,就是禍亂的根源。

張居正也不是危言聳聽,是曆史上發生過的教訓,亦思巴奚戰亂。

元至正十七年,波斯人為主的亦思巴奚軍,在泉州發動了叛亂,建立了亦思發汗國,一直到十年後的至正二十六年才徹底平定,中國最繁華的泉州港毀於戰火之中。

從林輔成和李贄的聚談中去思考,很容易得到這兩個政令的方向,大明實在是太自由了,在大明汲取了養分,居然能帶出去,簡直是不可思議。

“具體要怎麼做,禮部擬個章程出來就是。”朱翊鈞將這件事交給了萬士和,萬士和從一開始就喊,蠻夷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禮部也醞釀了許久了。

張居正麵色古怪的說道:“今年鬆江府原定快速帆船船塢七個,七月已經完成,年底之前,能達到十個船塢,也就是說,明年起,快速帆船的產能能達到十艘;兵仗局奏聞,今歲年底之前,每年軋印銀幣產能將提升到500萬枚,大約在明年年中,能完成650萬枚的預定目標。”

“陛下,朝廷定下的目標,有些保守了,這是廷臣們忽略了規模擴大,量變引起質變的原因。”

矛盾說講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其中就討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是量變引發質變,矛盾說已經橫空出世十二年,但在運用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忽略一些因素,朝廷對目標製定的保守,就是如此。

“不不不,先生,朕以為保守一點好。”朱翊鈞搖頭說道:“目標定的太高,就一定會急功近利,生產是物質的,需要遵循踐履之實,目標定的稍微高一點,指不定鬨出什麼幺蛾子事兒來。”

朱翊鈞並沒有忽視規模效應,他就是故意設立了一個不是太高、可以完成的目標,不是為了鬆弛感,而是防止大明官僚們的倍之和擴大化。

官僚要破壞一個政令的手段,其中最霸道的就是倍之,朱翊鈞這種威權皇帝,對這種事也沒有好辦法,隻有一個字,殺。

“臣謹遵聖誨。”張居正聽陛下一說,甚至有點後怕,這些年,在考成法的高壓和他的威權之下,官僚們都老老實實,讓張居正險些忽略了倍之這個霸道手段。

張居正發現,皇帝心中對文官的警惕之心,從來沒有一刻放鬆過。

“泰西最近流行那個大明教怎麼回事兒?呂宋總督國姓正茂上奏疏說,好多紅毛番的商船,要來京朝聖?”朱翊鈞麵色極為難看的說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大明教唯一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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