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平日裡跟土財主一樣四處撒錢,那些個姑娘能往你身上撲?有點銀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了,斷你一個月的度支!”王崇古氣急敗壞的說道,上一次陛下去太白樓看熱鬨,王謙當著皇帝的麵撒了一萬一千銀。
朱翊鈞看著王崇古訓子,這兒子已經三十多歲了,早就定型了,現在訓就太晚了。
朱翊鈞示意馮保把情況詳細的陳述了一遍,才鄭重的問道:“次輔以為,這是個彆的現象,還是普遍存在?”
“臣以為,應該是普遍存在的,這生意已經做得很是熟練了。”王崇古帶著老花鏡,認真的看完了卷宗,才說明了自己的判斷。
王謙更加直截了當的說道:“陛下,臣之前就說,這外室肯定要紮堆!為何?”
“因為外室握著這麼多的銀子,她們肯定要炫耀,要不然那心裡啊,就跟貓爪子撓一樣,刺撓的很,而且這外室情緒不穩定,就跟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著,要是沒個地方抱怨,那指不定得憋死。”
“跟誰炫耀?自然是跟姐妹們炫耀,跟誰抱怨?自然跟姐妹們抱怨,大家互相幫助,抱團取暖,一起找孌童,還互相介紹。”
王崇古看著自己兒子,滿臉狐疑的說道:“王謙!你是不是在外麵養小的了?趁著在陛下這兒,接回家裡來,彆在外麵招風惹雨!”
“沒有!”王謙嘴角抽動了下說道:“你都不找,我為什麼要找!”
“那你為何如此了解?!”王崇古反問道。
“了解就等於我有一個?爹!你可是刑部尚書,說話要講證據!”王謙氣的臉都紅了,他了解是為了反貪,是為了國事!彆人都還沒說什麼,親爹反而懷疑起來了!
“誰閒的沒事給自己找帶綠帽,難不成是龜公轉世?我敢對天發誓,要是我找了,就讓天雷,打了我!”
王謙說過,哪有外室不偷吃,找外室就是給自己找綠帽帶,這些個外室湊到一起,除了炫耀抱怨,就是互相介紹了。
朱翊鈞和陳末互相看了一眼,都樂,但沒笑出來,畢竟,陳末受過專業訓練。
“那就找到這些個外室聚集之地,把這條線打掉。”朱翊鈞說起了叫王崇古、王謙來的目的,找到外室,找到他們紮堆的地方,找到經紀買辦,找到地下錢莊,和這次的大案一起,送他們去見太祖高皇帝!
“臣等遵旨。”王崇古認為這非常有必要,而且要刑部和都察院一起行動起來。
銀子之所以要流出海外,是因為在大明不安全,海瑞海剛峰在反腐抓貪,一點情麵都不給。
黃淳死了,在都察院撞柱了,但是他死的沒有任何價值,因為大明皇帝還是順藤摸瓜,抓到了黃淳為何要自殺的原因,他背後有一群人,他不死,彆人沒法安全。
朱翊鈞跟王崇古說了一下,他又用了一張空白駕帖,就是為了更加高效的辦案,而王崇古表示,符合流程,程序上沒有任何問題。
趙夢祐回到了北鎮撫司衙門,召集了所有的提刑千戶和近兩千名緹騎,一直等到提刑千戶、緹騎們全部趕到,趙夢祐才開始委派任務。
“這一份名單,是陛下欽點的名單,在明天日出之前,所有人都要確保歸案,連帶其家人!下麵開始分配任務!”趙夢祐將名單放在桌上,開始給十個提刑千戶分配任務。
“在誰的管轄範圍內逃脫,罪同案犯!”趙夢祐再次重申了一下辦案條例,無論放跑了誰,都是同責。
“現在,出發!”
趙夢祐指揮緹騎開始出動,一名提刑千戶趕到了五城兵馬司出示了駕帖,京師的九門在人們的罵聲中,緩緩關閉,而後就是各坊坊門,緹騎開始接管坊門看守,提刑千戶開始入坊拿人。
還有一隊,直奔百望山山麓之下的大厝而去,這裡也有抓捕的對象。
抓捕的範圍不僅僅是貪官汙吏,還有一批商賈,這些商賈,都是查明的地下錢莊的東家,他們長期從事這種事兒,成為了為虎作倀的倀鬼,老虎要打,倀鬼也要抓。
注定是一個不平之夜,幾乎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街上的緹騎一波接著一波,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悄然離去,破門聲此起彼伏,甚至能聽到喊打喊殺的聲音,但這些雜音很快就會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清晨,太陽照常升起,坊門緩緩打開,一切的一切似乎和尋常的早上沒什麼區彆,連昨夜發生了喊殺聲的地方,都沒有什麼異常,隻有幾家黑心的賭坊和商鋪,今天沒有開門,幾個勢要豪右之家,大門緊閉。
就在京師所有人都猜測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東華門外開始張榜公告昨日為何會有緹騎抓人,這是個貪官汙吏和其爪牙被英明的大明皇帝一窩端的好消息,很快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大街小巷。
朱翊鈞一如既往的出現在了文華殿上。
“先生,朕昨日抓了56名朝官,124名商賈和經紀買辦。”朱翊鈞看著張居正說起了昨日的行動。
“陛下聖明。”張居正倒是一臉無所謂的說道:“陛下,昨日被抓的朝官裡,沒有一個臣的門下,隻有7名商賈來自楚地。”
“那是,先生教導有方。”朱翊鈞笑容滿麵的說道,張居正的門下貪都是明著來,根本不藏著掖著,和張居正一樣。
“反倒是晉黨啊,這次朝官占了23席,這都快一半了,這124個商賈裡麵,有83人都是晉商。”張居正滿是幸災樂禍的看向了王崇古,這次最倒黴的就是晉黨了。
經過此事,晉黨再次元氣大傷。
“唉,他們不爭氣,我也沒什麼好的辦法,隨他們去吧。”王崇古擺了擺手,也是極其無所謂的說道:“昨日被捕56朝官,無一人是官廠出身,這就夠了。”
晉黨?真不熟。
他王崇古現在是工黨黨魁!
這次尚未完全成型的工黨,沒有一人在名單上,包括商賈,工黨本身就不是什麼地域性的結黨,更沒有什麼商賈投效工黨,本身工黨主張更多的貨物,抓的是生產,至於賣給誰,什麼用處,這就不歸工黨管了。
“朕發現,這被捕的56員朝官,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他們都罵過王次輔。”
普遍的文官聯盟是不存在的,朝中也是山頭林立,文官要是真的能夠完全團結起來,直接改朝換代好了。
“啊?這…”王崇古沉默了一下說道:“看來,臣做的事兒,戳到他們肺管子上了。”
“誠如是也。”朱翊鈞頗為認可的說道:“西直門煤市口收歸公有,就是整件事的開端,不過清理了蠹蟲,朕也好放心南巡了。”
南巡已經緊張的籌備了三個月,從內到外、從上到下都在緊鑼密鼓的安排。
“臣有本啟奏。”張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彙報了南巡的籌備事宜,一切準備就緒,若是來年開春無事,二月出發,煙花三月下揚州。
朱翊鈞認真的看完了張居正的奏疏說道:“這也太麻煩了吧。”
“一點都不麻煩,陛下是萬金之軀。”張居正則搖頭說道:“若非時間倉促,還能準備的更加充分一些。”
“行宮沒必要修建這麼多,朕不住行宮,把這一項省了能省一百五十萬銀了。”朱翊鈞想劃掉一項,行宮的營造費用。
“陛下,這個錢不能省,嘉靖十八年二月二十日,世宗皇帝南巡,至趙州行宮,趙州行宮起火,火勢不大很快就撲滅了,二月二十六日,駐蹕臨洺行宮,夜半,再次走水,二月二十八日,至衛輝行宮,夜四更,頃刻之間一片火海。”張居正十分鄭重的說道:“這錢不能省。”
“一百五十萬銀,都能修二百裡的馳道了。”朱翊鈞還是有點心疼。
“陛下,這錢不能省,王次輔營造的行宮,臣還是很放心的。”張居正再次違逆皇帝的意誌,堅決不肯省錢。
“陛下,臣附議。”王崇古非常直接了當的說道:“他們敢殺臣,就敢刺殺陛下,無論如何,這個錢都是必須出的。”
“這個大駕玉輅居然要七萬銀,一條五桅過洋船朕才賣五萬銀,這東西居然七萬銀?這大駕玉輅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這麼貴!”朱翊鈞對第二項提出了質疑。
“金子做的。”張居正十分肯定的說道:“木包鋼,哪怕是火藥炸,也頂多炸上天,散不了架,工部試過了。”
“臣為了這輛車,用了武庫七千斤的火藥。”汪道昆趕忙解釋了下這玩意兒為何這麼貴,成本可不隻是一輛車,而是研發成本。
“這就過一個長江,就要專門營造一艘封舟嗎?”朱翊鈞看著清單上另外一個高達十五萬銀的項目,呆滯的問道。
張居正十分鄭重的說道:“這是防範的重中之重,封舟的錢決計不能省,要省的話,那還是不要南巡了。”
防水甚於防火,大明火德,不怕火,怕水。
“這也不能省,那也不能省?哪一件能省一點?”朱翊鈞看著長長的奏疏,這哪裡是奏疏啊,這分明就是賬單,一趟南巡居然要花費超過300萬銀!
“陛下,能省的,臣都已經省了,這剩下的都不能省,陛下,南巡得到的絕不是用白銀就可以去衡量的。”張居正十分明確的告訴皇帝,省錢是不可能省錢的。
有些東西是有價的,有些東西是無價的,皇帝南巡意味著南衙向心力的加強,在開海大勢之下,無論如何都要去這一趟,而且很有可能形成常製。
向心力這東西,要用多少錢去衡量呢?
朱翊鈞歎了口氣,拿起了大印,蓋在了上麵,無奈的說道:“那就不劃了,如數實行,這或許就是朝廷僵化的原因吧。”
朝廷僵化形成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製度在建立之初是有很多漏洞的,為了堵住這些漏洞,就需要對製度的修修補補,最終讓屎山代碼層層堆疊,每進行一次修補,就加重一次僵化,最終導致了大明行將朽木一樣的僵硬。
道爺南巡走了幾天,被大火燒了三次,铩羽而歸,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隻好修修補補,最終就變成了規矩十分繁瑣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