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伸張正義朱青天(1 / 2)

熊廷弼發現了君子的局限性,是他去了西土城拆富戶的門,正好撞到了一件事。

這家富戶的門房,在毆打一個穩婆,穩婆就是接生婆,幫助產婦順利分娩。

而這名穩婆被打的時候,一直沒有還手,門房將其一腳踹翻在地,又狠狠地踢了幾腳,直到對方打夠了,穩婆才踉踉蹌蹌的離開。

熊廷弼來的略有些晚,趕到的時候,門房已經收手了,熊廷弼立刻上前,攔住了穩婆簡單的詢問了幾句。

熊廷弼一身鐵渾甲的打扮,嚇住了穩婆,再加上熊廷弼身後的緹騎,嚇得穩婆站都有點站不穩了。

“為何不還手?”熊廷弼疑惑的問道。

“你這後生說話好生奇怪,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能還的了手?當他們家就一個門房不成?我若是還手,就不是門房一個打我了,那些個家丁也會衝出來。”穩婆得知了熊廷弼是過問剛才挨打的事兒,而不是要抓他,擦了擦鼻子的血。

熊廷弼麵色不忍的說道:“你可以報官去,都流血了。”

穩婆跺了跺腳,倒沒有受傷,歎了口氣說道:“報官?誰不知道衙門口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若是去報官,就得去找訴棍寫訴狀,這訴棍要多少銀子?我要告官,那要給青天大老爺多少錢?訴棍、大老爺還不見的向著我,這告來告去,我這有理變成沒理了,哪裡是我冤,分明是老爺冤。”

“我…”熊廷弼無言以對,他是文武雙全,他在元輔門下做小徒弟,做陛下的小師弟,在草原做英雄,做著做著,本身已經成為了肉食者的一份子,現在說話,被一個穩婆給堵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能言善辯?在殘酷的事實麵前,毫無用處。

“胡老爺一直沒有兒子,有三個閨女,這就偷偷納了妾,這好不容易有了,我前段時間來看,就跟胡老爺說是死胎,郎中也說是死胎,胡老爺想兒子想瘋了,死胎也要生,這不,臨到了,果不其然,我這被打一頓,也就是讓老爺泄泄火吧。”

“就盼著老爺啊,能把工錢給我。”穩婆捶了捶背,看熊廷弼不再詢問,就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穩婆這次被打,是來討錢的,那小妾生了死胎都半個月了,這次上門討要工錢,沒成想被打一頓。

熊廷弼就站在胡家的門前,站了片刻,才想明白了人不能隻當君子,人是矛盾的,該小人的時候,就得用些小人手段。

虛假的完美犯罪:精心謀劃製造意外隱瞞事情的真相,讓查辦之人無從下手,這種完美犯罪基本是不存在的,因為緹騎衙門督辦的李三虎刺殺王崇古案,王次輔弟弟王崇義替次輔死了,這個案子,幾乎沒有線索,但緹騎還是憑借著對李三虎進行人生側寫,找到了犯案的全過程。

真正的完美犯罪: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沒有人敢說出來,所有人都很清楚所行所為非正義,但就是會有人可以肆無忌憚的去做。

熊廷弼轉過身來,看著胡家的兩頭石獅子,開口說道:“緹騎聽令,待會兒拆門的時候,把看到的人,統統按在地上揍一頓,出了事,殿下兜著!”

他熊廷弼有個身份是潞王府的護衛,在沒有考取功名之前,他都會是這個身份,八月份才秋闈,熊廷弼還能胡鬨很久,他決定暫不回草原了,打算在京師,跟著潞王殿下,好好的做一段時間的惡人。

“得令!”緹騎們早就忍不住了,等到熊廷弼下令後,所有人都齊聲喊道。

胡府看這幫人來勢洶洶再一看是緹騎,立刻就嚇的腿軟,昨天沒交擺流水席的罰款,緹騎找上門來了!

緹騎再次放棄了破門器,選擇了翻牆進入了胡府打開了家門,緹騎湧了進去,見了人不由分說就要打,當然婦孺不算,大明律族誅,是十五歲以下不殺,改流放,打人自然不打老人、女人和孩子,而是揪著護院、門房、家丁、壯丁們狠揍。

打完了人,就把所有能看到的能稱得上是門的東西,全都給拆了下來,將一張催繳票,扔在了胡家家主的身上,揚長而去。

等到熊廷弼趕到第二家的時候,這老謝家十分乾脆,把銀子準備好了,好話說儘,說昨天沒找到馬車,西土城要交罰款的富戶太多,都把馬車借光了,他這些馬車還是從北城賃到的。

熊廷弼看在對方態度良好的份上,沒有選擇打人,但還是把所有能稱得上是門的東西,全都給拆走了。

“殿下,我把老胡家的人給打了。”熊廷弼回稟的時候,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朱翊鏐一聽就不滿意了,立刻高聲說道:“你就把他們打一頓就完了?就結束了?虧先生、皇兄言傳身家、身體力行的教你,京營的向心力是上報天子下救黔首,你救了嗎?你打他們這些畜生一頓就完事了?走,跟孤去,怎麼也要讓他們家過一遍牢獄之災!”

“你呀你,陛下說得對,你有的時候就是過於周正了,太守規矩,我跟你去!”

朱翊鏐和熊廷弼從小打到大,朱翊鏐很了解熊大的性格,熊大守規矩,做不出更多的混賬事兒,而且身份上,熊廷弼連個功名都沒有,也做不了更多的事兒。

但朱翊鏐不是,朱翊鏐帶著人耀武揚威的奔著西土城去了,把胡家上下,全都給抓了起來,因為事主都不追究,而且事主穩婆追究可能惹出更多的禍來,所以朱翊鏐給的理由是:罰款交的慢,爺不高興,抓起來關一陣,啥時候想起來了,啥時候放。

主打一個自由。

爺不高興,就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老胡家仗著自己是勢要豪右欺負穩婆,朱翊鏐就仗著自己是王爺,欺負這遮奢戶!

午門

外的一個巨大刑場正在拔地而起,這就是朱翊鏐搭建的公審刑場,在這個穩婆的案子裡,朱翊鏐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胡鬨,對於推進大明萬曆維新,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朱翊鏐站在公審刑場前,忽然對身邊的熊廷弼開口說道:“熊大啊,你知道嗎?先生的新政,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待罷了,從楊博開始遊說先生,勸先生楚晉合流的時候,先生就已經非常清楚了,新政,必然失敗,無論他能留下多少的東西,都是如此。”

“逃脫不了曆代維新變法的結果。”

在熊廷弼心裡,先生就是無所不能的人,朱翊鏐這個說辭,讓熊廷弼略微有些不滿,他搖頭說道:“先生親自對殿下言及此事?莫不是又在逗弄我。”

“誒,這可是先生親自說的,不是逗弄。”朱翊鏐站得筆直,麵色嚴肅的說道:“萬曆五年先生的父親不幸逝世,湖廣巡按禦史想為先生修建一座亭子,名叫三詔亭,將皇兄留先生的奏疏刻在上麵,先生不許。”

“先生在信中,告訴湖廣巡按禦史說:盛衰榮瘁,理之常也。時異勢殊,陵穀遷變,高台傾,曲池平。雖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於亭!這意思是:盛衰興廢是世間常理,時移勢易,山河易改,這滄海桑田,山嶺會變成峽穀,高台會倒塌,再深的池沼,也會被變成平地。”

“先生是很清楚以考成法為新政的第一政令,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雖吾宅第,且不能守。”

“為什麼我會說,萬曆初年的新政就隻是先生給自己一生一個交待呢?因為對先生而言,不過是欲報君恩,豈恤人言、不過是機穽滿前,眾鏃攢體、不過是破家沉族以以徇公家之務,不過是知我罪我,在所不計而已。”

“先生知道,他在的時候還好,他要是不在了,就是家門不保,就是眾簇攢體、是破家沉族。”

熊廷弼眉頭緊蹙的說道:“我從未聽先生說過。”

朱翊鏐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當然沒聽過,這都是先生寫給各地巡撫、巡按禦史的信,那時候,每一封信都會送到禦書房去,我跟著皇兄都看了這些信,能感受到先生字裡行間的絕望。”

“你知道,當時先生為何絕望嗎?”

“不知。”熊廷弼聽聞是特殊渠道搞到的特殊信息來源,立刻就信了,朱翊鏐這個人也很簡單,逗你玩的時候,會說的很清楚,如此嚴肅的話,顯然是有出處。

朱翊鏐再次長歎一聲說道:“先生絕望是因為先生找不到一股力量,讓天地變色的力量,大明老了,兩百多歲了,整個大明已經在漫長的時間中,積累了太多太多的沉屙舊弊,隻有能讓天地變色的力量,才能讓大明幽而複明。”

“先生找不到,這不是君聖臣賢就能解決的,你明白嗎?或者更加確切的說,這不是道德、意誌或者諸如此類的形而上的東西能夠解決的,缺乏物質的力量,新政守不住,他的家門也守不住。”

“後來,在皇兄的不斷逼問之下,矛盾說橫空出世,這個時候,一股微弱的,如同燭火一樣的力量,出現在了先生的麵前,而現在那股力量,同樣就在你的眼前,你知道是什麼嗎?”

朱翊鏐站在公審的刑堂前,麵色極為複雜,他以前一直看不懂皇帝和元輔在搞些什麼,現在他成了監國,處理天下庶務的一瞬間,朱翊鏐懂了,他甚至親自將這股微弱的、如同燭火的力量加強了。

“不知。”熊廷弼十分驚駭的看著麵前這個潞王,平素裡對政事漠不關心的潞王,在論政的時候,也是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和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朱翊鏐完全不同。

站得高,見得多,自然有所領悟。

朱翊鏐沒有繼續賣關子,低聲說道:“這股力量啊,那就是萬方黎民,大明曾經擁有過的,後來失去的,現在在尋找,希望重新擁有的力量,萬方黎民,天下庶民。”

公審,是朱翊鏐胡鬨的產物,他就是想讓那些個賤儒們狠狠地丟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自殺都要死全家,這完全是孩子氣的胡鬨。

但在這一刻朱翊鏐忽然發現,他胡鬨了那麼多的事兒,都沒有公審這麼一件事有意義,因為午門外的刑堂公審,最起碼告訴了順天府的百姓,律法究竟是何物,知道正義、公平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真的存在。

在公審出現之前,律法是訴棍的玩具,而審判是主政官的人治,其裁決完全取決於主政之官的心意。

大明律,規定的再嚴密,但對於百姓而言,律法,根本就不存在,因為終其一生,甚至都不會跟律法打任何的交道,也不會知道那些種類繁多的條款。

就像穩婆,是決計不可能去狀告胡老爺,因為最後隻會得到一個胡老爺冤枉,穩婆不冤的結果。

律法,是統治者的統治工具之一。

這就是朱翊鏐從穩婆挨打這件事看到的,天子腳下,京師首善之地,尚且如此,天下又會是何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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