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一章 當真是人妖物怪,醜態百出(1 / 2)

“臣等遵旨。”駱秉良和趙夢佑俯首領命,他們要將戴鳳翔全家都拿來,該殺頭的殺頭,該流放的流放,這都是戴鳳翔應得的報應。

隻不過這份報應,來的有點晚。

按照陛下的標準,遲到的正義,從來不是正義,而是補救,當年海瑞妻妾之死的案子,沒有正義,現在一切都是補救罷了。

駱秉良和趙夢佑有點想不明白,海瑞已經做了左都禦史十二年了,這十二年時間,海瑞作為大明神劍,並沒有對過去的敵人進行打擊報複,戴鳳翔這種人間之屑,早就該清算了,但海瑞再到南衙,也隻查了一個貪腐。

戴鳳翔和舒化兩個人,一共追緝贓款十四萬銀,十四萬銀很多,但海瑞並沒有報複他們。

海瑞是骨鯁正臣,他要是搞打擊報複就不是他了,在這些雜碎沒有跳出來阻攔新政的時候,海瑞心裡再恨,也隻能任由他們呼吸著新鮮空氣。

大明皇帝對於政治暗殺,暴戾的有一些蠻不講理,但大明朝臣認為這很合理。

這和皇帝成長經曆有關,畢竟十歲的時候,就被王景龍闖進了乾清宮裡,頭上頂著個包就到文華殿參加廷議了。

陛下對政治暗殺的暴戾是有目共睹的,不僅僅體現在保護自己,還體現在保護大臣。

比如合一眾這種邪祟在西山刺殺首輔張居正,而王錫爵的女兒是這個邪祟的聖女;比如大明次輔被刺殺,最後的處置結果,都和張四維如出一轍,變成了一屋子。

皇帝每一次如此暴戾,無不告訴世人,大明的政治鬥爭,絕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暗殺。

皇帝如此暴戾的行為,也得到了朝臣們的一致認同,因為今天可以刺殺彆的大臣,明天刀就可能插入我的心臟之中。

政治鬥爭的底線,不能被這樣突破,否則政治就徹底變成了黨錮,為了鬥而鬥的黨錮。

黨錮是亡國之兆。

趙夢佑等人前去拿人,緹騎招搖過市,把南京城的士大夫們給嚇的緊閉家門,生怕惹禍上身,北衙的士大夫們早就習慣了緹騎的蠻橫無理,也都知道緹騎絕對不會冤枉好人,當然也不會放過壞人,但南京的士大夫們顯然沒有經曆過這樣的陣仗。

倒是百姓們,都湊了過去看熱鬨,因為百姓們很清楚,他們不是緹騎們對付的對象,對付百姓,哪裡用得著緹騎出動?

抓捕的過程非常順利,審問的過程也很順利。

“有點不對勁兒,咱們辦過這麼順暢的案子嗎?”趙夢佑眉頭一皺,發現了事情並不簡單。

駱秉良本來還在慶幸這麼一件棘手的案子,這麼快速的破案,終於把燙手的山芋給拋出去了,但隨著趙夢佑的提醒,駱秉良忽然冒出了冷汗來。

“我們遺漏了什麼地方嗎?”陳末站了起來走來走去,忽然開口說道:“生藥鋪單文賬冊的線索,是不是來的太及時了一些?”

陳末找到了案子的疑點,那個寫著支取牽機毒的賬本,那個單文去慶春樓赴宴的消息,是整個案件的突破口,可在緹騎們最需要的時候,順理成章的出現了。

對於緹騎而言,過於順利的案件,就是疑點。

既然有疑點,那就要繼續查下去。

朱翊鈞讓馮保送走了海瑞和李樂兩個人,他們就是來拜見皇帝,順便談一談拆分南衙的具體政策,並不是來請求皇帝援助的,這讓皇帝略顯有些失望,他主要想為這些能臣乾吏們保駕護航,但他發現,自己不搗亂,就是最大的幫忙。

既然具體政務上幫不上忙,那就隻能殺幾個人來幫幫場子了。

“陛下,南京大理寺卿舒化又來南湖彆苑了。”馮保提醒著看奏疏的陛下,煩人的家夥又來了。

這次是舒化自己來的,沒有了南衙百官,舒化跑到行宮南湖彆苑,是來磕頭的,主要是戴鳳翔全家被直接抓捕,狠狠的嚇到了舒化。

明刑弼教,以收威嚇之效,舒化的滑跪,就是威嚇的效果。

“朕其實不想見他,一個黑心肝的家夥,宣吧。”朱翊鈞擺了擺手,宣見了這個佞臣,作為皇帝,接見朝臣是一種義務,雖然沒有人能夠督促他履行皇帝的義務。

這也是徐光啟認為矛盾說是反賊言論的理由之一,按照矛盾說,有權利就有義務。

那麼作為皇帝,是不是也在矛盾說的框架之下?享受權利的同時,也要履行義務?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臣老眼昏花,識人不明,沒有看清楚那戴鳳翔居然是這等狂悖之徒,臣有罪。”舒化進門就磕頭,一副恭順無比的樣子,絲毫沒有了之前帶著南衙百官跑到皇帝行宮血書伏闕的狷狂。

“是嗎?你帶著人要給朕個下馬威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朕剛下了船,這舟車勞頓,還沒緩過神,你這就帶著人撲到了朕的行宮,告訴朕,這南衙,是你們南衙百官的南衙,不是朕的南衙,好大的威風呢。”朱翊鈞打量著舒化,語氣十分平靜的說道。

語氣平靜,但大明皇帝一見麵,就扣了個大帽子出去,封建帝製,這是血書伏闕?這壓根就是逼宮!

但凡是換個皇帝,哪怕是仁宗、孝宗,都會降下雷霆之怒。

“臣萬萬不敢,萬萬不敢啊,全是那海總憲挾威報複,臣實在擔心海總憲進一步追殺,才出此下策,還請陛下寬宥。”舒化嚇了一個激靈,這小皇帝好像不好糊弄啊!連血書伏闕,背後居中聯袂之人都查清楚了。

舒化也找好了理由,怕,怕海瑞繼續報複,所以才到皇帝這兒磕頭,告訴海瑞,他也是朝廷命官,不能胡作非為,這個邏輯雖

然牽強,但也能說得過去。

而且舒化拋開了事實不談,沒有在血書伏闕上多說,而是說動機。

朱翊鈞嗤笑了一聲,搖頭說道:“你當海瑞是你們這些蠹蟲?十二年了,海總憲真的要挾私報複,你們還能活到今天?這樣吧,你擬個奏疏,上奏致仕吧。”

“海總憲給了你們份體麵,隻是追緝贓款,這是讓你們自己致仕,有了汙點,還想繼續留任?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既然要賭,就該願賭服輸。”

截止到目前為止,舒化的行為都在政治鬥爭的範疇之內,舒化他們既然出手對付海瑞,沒把海瑞鬥倒,他們自己就該給自己找個體麵下台,再不走,就不禮貌了。

“尚憎駑戀棧,肯羨鶴乘車,臣有罪。”舒化這個渾身上下充斥著賤儒氣息的家夥,還在避重就輕,他這一句臣有罪,就是不想走。

他這句話出自陸遊的《題舍壁》,表達的是對於世俗功名的淡泊,意思是:寧願像劣馬堅守崗位,也不羨慕那些乘華麗車輿的高官顯貴。

“你也好意思說,你和戴鳳翔貪了十四萬銀,有著密切的經濟來往,你跟朕說,肯羨鶴乘車?陸遊要是知道他的詩,被你這麼用,怕是恨自己當初不該寫了,當真是人妖物怪,醜態百出。”朱翊鈞笑了下,這話海瑞說再合適不過了,出自舒化之口,就顯得有點滑稽。

大明皇帝在罵人,而且罵的很難聽。

“臣引用失當,臣有罪。”舒化再叩首,他發現陛下也是個讀書人,他說的話,他的意思陛下都明白,而且他的意圖,陛下也一清二楚,但他還是在狡辯,不肯致仕。

朱翊鈞搖頭說道:“你是知道錯了?不,你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戴鳳翔滿門老少被抓,你怕了,你和戴鳳翔往來如此密切,同榜同門,你怕朕瓜蔓到你身上,所以才來磕頭。”

“朕讓你致仕你都不肯,那就和戴鳳翔一道蹲天牢去吧。”

“來人!”

“臣請骸骨歸鄉!”舒化嚇了一跳,這皇帝和那張居正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翻臉就翻臉!其實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給臉不要臉了,陛下、海瑞,已經給足了麵子,他自己貪戀權位,不肯走罷了,要是真的尚憎駑戀棧,淡泊名利,哪裡還會被海瑞查到貪腐?

“嗯。”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舒化可以跪安了。

朱翊鈞看著舒化的背影,對著馮保問道:“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有,牽機毒刺殺海瑞之人,必然有他。”馮保斬釘截鐵的說道:“他奏對的時候,太心虛了,看似在堅持,但其實這次來就是來致仕的,這樣看起來,就像是楊博當年致仕,是激流勇退,明哲保身一樣。”

“但楊博是楊博,他不是。”

楊博是真的激流勇退了,當時晉黨和楚黨鬥到那個地步,楊博還是把考成法推行了下去,才選擇了離開,就推行考成法這一件事,朱翊鈞就一直念著楊博的好。

楊博臨走的時候,還把全晉會館交給了葛守禮,而不是張四維,給晉黨留下了一個生門。

但舒化呢?他就是來皇帝這磕個頭,凸顯自己離去,是因為皇帝要求,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求名,所以,馮保很確定,刺殺海瑞之事,必然有他。

一事不二罰,也是政治鬥爭的底線。

“讓緹騎把他拿了。”朱翊鈞稍加思索,而後放棄了思索,他選擇了讓權力小小的任性一下,覺得這人有問題就抓,至於有沒有問題,查一查。

“這…”馮保愣了下,陛下有點不守規矩了,大理寺卿是正三品,拿正三品的朝官,最起碼應該有個刑部的駕貼,但陛下居然連刑部的駕貼都不給一張,直接就要拿人。

朱翊鈞的眼神有些冰冷的說道:“政治鬥爭的底線,是他們先突破的,他們先不講規矩,卻要朕講規矩,沒這個道理。”

“抓人。”

“臣遵旨!”馮保頗為興奮,領了手喻,一溜煙就去找緹帥拿人去了,跟著陛下久了,馮保也是個樂子人,看熱鬨不嫌事兒大。

南衙的官員,敢蹬鼻子上臉,就得給他們點教訓!

朱翊鈞之所以要宣見舒化,就是要親眼看看這個人,解開自己心裡一個疑惑,戴鳳翔是不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羔羊,戴鳳翔起到了出清舊賬、平賬的作用,一旦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戴鳳翔的頭上,那舒化和南京百官,就從這件事裡擺脫了,從此以後,可以繼續作為大明朝臣進行活動。

而見到了舒化之後,大明皇帝確信,戴鳳翔就是被平賬的,可能他的妻兒會死,但戴鳳翔還有外室,外室子嗣會得到優待,而戴鳳翔的家族絕對收益不菲。

朱翊鈞之所以肯定,是因為舒化是個虛偽的人。

緹騎無緣無故拿了舒化,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喚醒了南衙百官被錦衣衛支配的恐懼。

而這件事,隨扈的北衙百官居然一言不發,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先犯賤者死,政治鬥爭的底線,不是皇帝突破的,是南衙百官先動的手,那就不能怪皇帝使用暴力了,隨行的北衙官員,怎麼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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