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 朕就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2 / 2)

“興文匽武妖風盛,報國忠良塚中泣,都說這天公地道,天公地道又何在,隻見了那人善,被人欺。”顧眉生用一段快彈,結束了自己的唱曲。

朱翊鈞側著頭問道:“這戲叫什麼?”

“鶯訴。”馮保趕忙說道,婦道人家視角下的振武營的興衰榮辱和消散。

馮保低聲說道:“陛下,這不是顧眉生編排,是真實發生的,振武營死的死,逃的逃,其妻、子,下場都大差不差,如此下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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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武營這些孩子,如果能長大,他們對朝廷是什麼看法,想來恨之入骨了。”朱翊鈞吐了口濁氣,很難想象這些孩子長大以後,對大明朝廷會多麼的憎惡,他們的父親在他們眼裡是英雄,結果沒幾年,又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那這些孩子,對所謂的正義,不會有任何的期待。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隻能放眼以後了。

馮保其實很想說,這些孩子,大概都很難長大。

朱翊鈞看了顧眉生一眼,平靜的說道:“唱得不錯,賞。”

不是厚賞,也就是十銀,不可能再多了,顧眉生可是陛下打賞的第一個百藝藝人,皇帝從來不在這方麵浪費錢,這完全是看在魏國公府的麵子上。

其實這也代表了皇帝對這個美人的態度,不會收她入宮,要是有一點點想法,也會宣她來見一見,看看樣貌。

說的再好聽,花魁也是風塵中人,朱翊鈞也不會讓這等女子入宮,潞王喜歡萬國美人,已經讓李太後頭疼無比了。

顧眉生是名角,今天在福禧樓的這個彈唱,剛唱完無數個花籃就被送上了台,這些花籃一個就一百銀,十個一起送是一千一百銀,多買不僅不打折,還要加錢。

顧眉生對這些花籃不在意,她見得多了,她一直在等,直到花籃都被人拿了下去時,一個小廝打扮的人,送上了十枚銀幣,這個時候,顧眉生難掩失望神色,她知道,這十銀就是她心心念念、最關切的那個人送來的。

是賞賜,而不是宣見,緣分到此為止了。

顧眉生站了起來,欠了欠身子,算是作彆,才下了台。

在顧眉生下台之後,氣氛變得凝重了起來,素來喜歡遲到的林輔成林大師,也沒有遲到,而是準時出現在了福禧樓,等待著開場。

這次,林輔成、李贄才是來者。

比較讓人意外的是徐光啟,也和林輔成、李贄坐在了一起,對於自由,徐光啟更認可林輔成的有限自由論。

一個年輕的儒袍男子站了起來,看樣貌風流倜儻,手裡拿著一把折扇,走上台去,環視四周,才開口說道:“聽聞林大師在北衙舌戰群儒,無人敢與林大師交鋒,想來也是,這背靠王謙王大公子,自然所有人都要避其鋒芒了。”

王謙那可是王崇古的唯一一個兒子了,這儒生,上來就直接炮轟林輔成,阿附權貴,才有了今日的名聲,這是事實,林輔成也從來沒有避之不談。

“這話說得好啊,這士林素來講究一個骨鯁之氣,不肯摧眉折腰事權貴,區區王公子就讓北衙士子們結舌,你這是罵我,還是罵北衙士林?還是罵天下的讀書人呢?”林輔成站起來了,走上了台去,有點懶散,甚至有點不屑一顧。

北衙的士子連皇帝都敢罵!區區一個王謙,就能把人的嘴堵上了?

這是罵林輔成阿附權貴,還是罵北衙的讀書人沒有骨鯁正氣呢?

那現在皇帝就在南衙,而且皇帝不講規矩的拷餉,也沒見南衙的讀書人出來說話,是不是南衙讀書人也是沒有骨鯁正氣?

與人辯論,林輔成就沒輸過陣。

林輔成對著四周作了個揖,笑著說道:“本來呢,以為這南衙是文昌之地,沒成想,這上來第一句話,不是緊扣今日之議題,而是罵我這個人,當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呢。”

討論學術就討論學術,若論背景,這裡誰沒有個背景?

“我是高攀龍,無錫人。”高攀龍沒好氣的回答了一句,這林輔成的確不好對付,伶牙俐齒,能言善辯,三兩句話,就把他給架了起來,這阿附權貴這個話題,沒法討論下去了。

“不才林輔成,初至貴地,讓各位見笑了,我林輔成也是打鬆江府去的北衙,算不上是北衙士子。”林輔成話鋒一轉,將了高攀龍一軍,他是鬆江府人,是從鬆江府入京去了,現在反而被開除了南方士子之列,當真是咄咄怪事。

“說一說今日議題吧,不要再東拉西扯了。”高攀龍聞之愕然,他這才想起來,林輔成是鬆江府去的北衙,李贄是福建去的北衙,都不能算是北衙士子。

高攀龍端著手說道:“止投獻之風,自胡元入寇以來,就一直存在,存在即合理,既然存在了三百餘年,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止投獻之風,可不是從明初不給朱元璋當官開始的,自從南宋朝廷投降忽必烈後,這止投獻之風就已經興起,不給胡人皇帝當官,後來也不給大明皇帝當官。

朱翊鈞笑了笑,賤儒慣用的伎倆,混淆視聽,把概念混到一起去談,胡元入主中原的時候的止投獻之風,和自明初建立的止投獻之風壓根就不是一回兒事兒,而高攀龍將其混到一起,相提並論。

這就是賤儒。

胡元入主中原後,止投獻之風,多數都是直接乾脆的造反,元朝國祚百年,就鬨了一百年的反元複宋,那是士大夫們真的腳踏實地的實踐,這些賤儒也好意思給自己臉上貼金。

“有什麼道理?”林輔成倒也不急於進攻,笑著搭腔問道。

“就以顧大家唱的振武營為例,這振武營倒是投獻了朝廷,落得個什麼下場?大家也都看到了。”高攀龍悵然若失的說道:“為國征戰,自己落得個塚中泣,兒子餓死了,妻子投江了,當真是可悲啊!”

朱翊鈞猛的瞪大了眼睛,指著高攀龍說道:“馮大伴,你看這賤儒,他在倒果為因!振武營的悲劇究竟如何?顧眉生唱的不明白嗎?興文匽武妖風盛,他特麼的一個凶手,在這裡怪朕,怪朝廷?!”

“朕就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朕要是在台上,高低要對著他的臉上,狠狠的來上兩拳!抽出戚家刀來,摘了他的腦袋,呸!”

朱翊鈞倒是對這個高攀龍有點印象,這是東林八大君子之一,而且還是東林書院的創始者,高攀龍這番說辭,加重了朱翊鈞對東林黨的刻板印象。

當真是一群賤儒!

“這不就是指鹿為馬嗎?”馮保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南衙地界,大明皇帝朱翊鈞帶著京營來了,說話都不太好使,指望當初嘉靖三十九年,朝廷能做出什麼乾涉來?

“哦?你說該怎麼辦?”林輔成倒是絲毫不慌,仍然沒有進攻,而是詢問著高攀龍,解決之法。

既然振武營投獻,落得如此下場,那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止投獻之風,這非常的合理了。

林輔成辯論有個習慣,讓人把話說完,讓對方把自己的話表達清楚明白,再進行反駁。

高攀龍老神在在的說道:“發內帑。”

“今日天下第一要務,便是尊儒術、除刑戮、舉朝講、用諫臣、發內帑,天下之財,皆收入內帑成為一家之私,朝廷國帑空空如也,發內帑可緩之,當初振武營嘩變,現在浙江九營兵變,不都是減餉鬨得嗎?若是肯放內帑,安有此事發生?”

高攀龍的觀點讓人議論紛紛,讚成者多,反對者少,乍一聽,高攀龍說的真的很有道理。

林輔成稍加思索了一番說道:“好,一言為定,既然你覺得我是北衙士子,那這樣,咱們南北兩京士林,一起發力,鼓噪這發內帑給軍兵的風力輿論如何?此策甚妙。”

李贄是官場老油條,他愣了片刻,林輔成這說得好沒道理,這發內帑,能發到軍兵手裡才是怪事!

但是很快,李贄就明白了,林輔成的真正意圖。

在林輔成構建的理想國裡,是一個物質高度豐富,朘剝物質已經沒有意義的世界,在沒有發展到這種程度前,沒有絕對的自由,就需要一股淩駕所有社會階級之上的力量,進行統治。

顯然,真的鼓噪成了,內帑的銀子不重要,完全掌控了軍權的皇帝,可以為所欲為了。

刀在手,銀子要多少有多少。

“等一下!”高攀龍立刻伸出手來,他覺得不對,這個林輔成難不成真的是徒有虛名,這三言兩語就投降了?他很快意識到了一些不對,稍微想一想,高攀龍立刻汗流浹背了起來!

要是真的答應了林輔成,那就真的糟了,這事辦不成還好說,辦成了,這大明兩百萬軍兵就真的都姓朱了,要知道現在京營十萬、南衙水師十萬,已經讓所有人膽戰心驚了!

到時候,皇帝還不是想乾啥乾啥?

大明皇帝的收入雖然沒人知道,但猜還是能猜的出來一些,能夠養得起軍隊,養不起也沒事,一紙令下,把勢要豪右搶乾淨,什麼都有了,到時候搞個天下拷餉,誰來收場?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放內帑,我是正五品的五經博士,我從福禧樓回去就寫奏疏,趁著陛下在南衙,南衙的士子就由你來負責了,咱們爭取幾天內讓陛下知道民心民意。”林輔成站了起來,作勢欲走。

“等一下,等一下,林大師,稍待,咱們就是聚談,何必奏聞天聽,不至於,不至於。”高攀龍有點麻,這個林輔成的打法,真的是變幻莫測。

林輔成這才停下,笑著問道:“你不是說要放內帑嗎?怎麼放內帑有問題嗎?”

“內帑是陛下私帑,大明是天朝上國,哪裡用得著陛下放內帑?我就是那麼一說,這事暫且不提,不提。”高攀龍自己反駁了自己的觀點。

朱翊鈞在天字號包廂,直接就笑了出來,這賤儒,原來也知道怕,怕武器的批判。

林輔成今天的打法,就是讓對方否定自己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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