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八章 賤儒的意思是,朕也行賄?(1 / 2)

萬曆十四年,被皇帝寄予厚望的複讀生,隻有一人中式,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尷尬場麵,而武後生的大放異彩,將軍戶出身的進士占比提高到了將近40%,這個結果對朱翊鈞而言,當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說明一個問題,三次會試皆沒有考中的舉人,再繼續考,其實就沒有意義了,三次已經足夠排除所有偶發因素,也證明了大明兩個極為霸道的機製仍在穩定而有效的運行著,一個就是人才遴選機製,一個就是朝廷糾錯機製,至少禦史言官,還能發揮出一些本來的作用。

朱翊鈞打算停了複讀生的政令,也就是種地換考試資格,這條路是錯的,沒必要繼續執行。

萬曆十四年會試的會元,是軍後生,名叫劉晨曉,今年二十三歲,是順天府北大營軍戶,但他是個孤兒,換句話說,他是朝廷養大的孩子。

其父親在萬曆三年討伐土蠻汗之戰中,犧牲在了青龍堡,而青龍堡的背後是桃吐山,桃吐山的白土,是大明毛呢官廠能能夠成功的關鍵。

劉晨曉的父親名叫劉自機,是入了伍之後改的名,劉自機犧牲的時候,劉晨曉才十二歲。

劉晨曉的父親劉自機的身世非常淒苦,劉自機一歲的時候,父親死於旱災引發的蝗災、瘟疫,他的母親帶著劉自機和他的哥哥改嫁,之所以要帶著兩個拖油瓶改嫁,是那場瘟疫之下,劉自機家裡的親人基本就已經病逝了,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也不願意收養。

劉自機三歲的時候,母親病逝。

至此,劉自機兄弟二人就跟著繼父繼續生活,繼父動輒打罵,最後兩兄弟逾牆而走,逃跑了。

劉自機七歲那年,哥哥病逝,留下了劉自機一個人掙紮著活著,七歲,劉自機流落到了宣府,從了軍,七歲孩子說是從軍,其實就是營裡有口餘糧,就給了他口飯吃而已,劉自機在宣府的軍營中成長到了十六歲,因為弓馬嫻熟,成為了墩台遠侯。

墩台遠侯很苦,但賞錢給的足,劉自機奔波了三年,便有錢娶妻生子,甚至在宣府置辦了產業,給孩子附了籍,開始上學。

萬曆元年,劉自機因為驍勇被遴選為了京營銳卒,萬曆三年,犧牲在青龍堡,其遺骨被運回了大明埋在在西山忠烈陵寢。

劉晨曉是被朝廷養大的,因為他的母親在劉自機犧牲後,就改嫁了他人,這個母親改嫁是被逼無奈,因為,老家來人了。

孤兒寡母的恐怖故事:老家的親戚。

劉自機在老家幾乎沒什麼親人,但還有個遠房的表叔,在劉自機發達之後,這個好吃懶做的表叔,開始偶爾走動,而劉自機死後,這個表叔居然將劉晨曉的母親趕出劉家,說這位母親是覬覦他們老劉家的財產。

劉自機的母親萬般無奈下改嫁他人。

然後這個表叔將家產一卷而空,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了劉晨曉和劉晨明兩兄弟二人,孤苦無依。

朱翊鈞知道後勃然大怒,下令緹騎就是把大明翻過來,也要把這個表叔找到,把被卷走的家產討回來,經過這次教訓後,大明京營的法司不由民間衙門管理,而是專門的軍隊法司鎮撫司衙門管理,並且對忠烈的遺產進行保護,不允許非直係家屬繼承遺產。

朱翊鈞見過劉晨曉、劉晨明兄弟二人,那時候朱翊鈞也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當年沒把這個遠房表叔給剁了,是朕的婦人之仁!”朱翊鈞手裡拿著一本奏疏,滿臉的陰沉。

當年那個表叔卷走家產,這是個民事案子,不涉及刑名,所以不會流放或者斬首,現在朱翊鈞有點後悔,當初就應該讓權力小小任性一下。

朱翊鈞手裡這道奏疏,是科道言官監察禦史王問卿、吳嶽秀二人聯名上的奏疏,這本奏疏就一個意思,那就是劉晨曉不能做會元,不僅不能做會元,甚至不能做舉人、秀才。

根據遠方表叔的供詞,劉自機在宣府做墩台遠侯那幾年,走私販私,每年要從內地帶數百斤的鹽賣到草原,而且還給人方便,幫忙商賈指路,是知法犯法,是通虜之罪,如果劉自機通虜的犯罪事實成立的話,那麼劉晨曉作為罪人之後,就不得入仕。

這案子甚至都不用查,朱翊鈞就知道這是事實,因為是那時候的普遍現象。

墩台遠侯是個搏命的行當,劉自機做墩台遠侯的目的,也是看重了豐厚的回報,這些個墩台遠侯們依靠自己的帶的貨物,來打造自己的人脈,進而可以深入虜營,而且在追捕的時候,也有托庇之處。

劉自機做墩台遠侯,是在隆慶二年到隆慶五年末,那時候朝廷國帑空蕩蕩,度支隻有三個月。

提刑指揮使陳末也乾過,朱翊鈞聽陳末說過墩台遠侯的生活。

這件事合情,但不合法,而且決不能合法,合情是因為那時候,沒有點灰色的收入,誰願意去草原上搏命?不能合法,否則就會助長海防巡檢走私販私之風,彆說禁阿片了,連正常的巡檢都會變成敲詐勒索。

這種事很普遍,比如船東會默認水手上船的時候,攜帶不超過三百斤的貨物,作為自己的行李,其實就是允許船員自己帶貨,和番夷溝通往來,賺取豐厚的財富,下海可是搏命的事兒,沒有厚利,不可能吸引人搏命。

整件事麻煩就麻煩在了這裡,不上稱的時候,可能隻有四兩重,但一上稱,千斤打不住。

“賤儒就是這樣,總是逼朕在最高興的時候揍他們。”朱翊鈞將奏疏揣進了懷裡,作為封建帝王,展現封建帝製局限性的時候到了。

這個案子,朱翊鈞不打算留中不發,而是選擇拉偏架,他打算以劉自機已經犧牲、死無對證為由,認定遠方表叔

汙蔑,強行把這件案子摁下去。

因為不摁下去,這會試中了舉人的二十八人,都要被這些賤儒們清算。

至於彈劾的兩個科道言官,朱翊鈞準備給他們升遷到舊港總督府去,既然如此明察秋毫、秉公辦事,到了開拓的橋頭堡,一定會有極好的表現!

封建帝製就是這樣的局限,皇帝的意誌大過律法。

朱翊鈞回到了通和宮繼續辦案的時候,收到了一份奏疏,來自內閣首輔張居正,這本奏疏非常非常奇怪,是全楚會館在萬曆三年以前,收受賄賂的賬目,就是張居正受賄的鐵證,由張居正親自呈送禦前。

張居正的意圖非常明顯了,賤儒既然打算翻劉晨曉這個會元的舊賬,張居正也打算翻百官們舊賬了,先翻自己的,再翻彆人的,他逃不掉,彆人更逃不掉。

主打一個互相傷害。

張居正在隆慶元年起勢之後,就開始收受賄賂,在長達十年的時間裡,張居正一共收受賄賂折銀高達二十三萬兩白銀,而且還有各色寶物,這部分是不好計價,比如當年王世貞送給張居正的畫,宋徽宗的《竹禽圖》,光這幅畫就得十數萬兩白銀,這幅畫在朱翊鈞大婚的時候,進了內帑。

朱翊鈞還認認真真的研究了一番這賬本,他在找戚繼光送的波斯美人和三十二人抬的大轎,奈何沒有。

大明皇帝顯得非常不屑的說道:“收了十幾年的賄,還沒朕賞賜的多!要不是先生不要,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應該掛在先生的書房了,要是查先生貪腐,是不是先從朕查起?大明皇帝也行賄啊!”

朱翊鈞每次去全楚會館蹭飯,可都要帶禮物的,而且都是宮裡的至寶,太過於貴重的,張居正都是嚴詞拒絕,太金貴了,他張居正還得專門養一群人保養這些至寶。

但這些年,朱翊鈞給的賞賜,林林總總遠超受賄金額。

政治的第一基本原則,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賤儒這次破壞了基本的規則,劉自機這名銳卒已經犧牲,人已經蓋棺定論為大明忠烈,現在非要把當年的舊賬翻出來,張居正也打算翻一翻舊賬了。

張居正上這本奏疏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他要看看賤儒敢不敢跟他自爆!

他張居正是世襲武勳,宜城伯,即便是海瑞來斷這個案子,頂多褫奪了他的爵位,他還是首輔,那這些個賤儒當年那些舊賬,就可以好好說道說道了。

“下章都察院,告知總憲海瑞和李幼滋,查,一查到底!”朱翊鈞將朱批的奏疏遞給了馮保,他配合張居正的行動,推波助瀾,看熱鬨不嫌事大!

李昖被李舜臣打斷了腿,還在羨慕大明皇帝有個好帝師,還在忿忿不平,彆說李昖羨慕,朱翊鈞也羨慕自己!

“陛下,王次輔有奏疏。”馮保拿出了第二本奏疏,來自次輔王崇古。

“王次輔最近在乾什麼?”朱翊鈞接過了奏疏,詢問王崇古最近的動向,這赫赫有名的次輔,最近低調的有點隱身。

馮保俯首說道:“這不是打仗嗎?王次輔為了避嫌,就去了西山煤局,他最近在折騰工匠工會,用王次輔的話說,要建立自下而上的監察力量,來糾正官廠在發展過程中的錯誤,讓官廠保持足夠的活力,而不是在無序的擴張和自大中毀滅。”

王崇古是反賊出身,這一點舉世皆知,而且當年因為俺答汗的兵禍,挾寇自重的舊事,是陛下特赦的罪責,特赦歸特赦,但罪名是真實存在的,隻要打仗,王崇古就會躲進西山煤局裡,專心搞生產。

“啊?工會嗎?”朱翊鈞眨了眨眼說道:“可彆弄成了吸血的蛀蟲,這頭問朝廷要政策,那頭對工匠們敲骨吸髓,黨同伐異,讓王次輔可得悠著點兒。”

“陛下,王次輔是乾臣,所以才在自己老巢探索這個經驗,親自盯著呢。”馮保倒不是很在意的說道,是看朝廷想不想,不是能不能。

比如王崇古手下的工會,就是一個三年任期、期滿不得再任、三代之內完全避嫌的工會,要工會必須新陳代謝。

朱翊鈞打開了王崇古的奏疏,他一看就直接樂了起來,裡麵是由王謙提供的黑料,《清流名儒風流韻事》又又又一次更新了。

這次的內容非常勁爆,王問卿、吳嶽秀在最前麵。

作為外室研究第一人,王謙對這些人的黑料一清二楚,沒有兒子四十歲才可以納妾,這條大明律可能約束不了民間,但約束官員還是手拿把掐的,而這兩位不符合條件,都是個人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典型。

“那王問卿居然養了整整七個外室!七個,嘖嘖,而且居然都不花錢!”朱翊鈞驚駭無比,這個王問卿居然是京師第一深情,玩外室,一分銀子不肯花,全靠那張嘴!

王問卿這七個外室本身都是青樓的女子,王問卿用詩詞歌賦,用自己的才華征服了這些外室,這七個外室彼此還知道,爭風吃醋的戲碼,看的朱翊鈞目瞪口呆。

“厲害了,王問卿這張破嘴。”

至於另外一位吳嶽秀就是名不副實,沒有那麼秀了,他養了兩個,這兩個還被原配給知道,已經大打出手了兩次,原配打外室,還有一個因此流產,弄得一地雞毛、狼狽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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