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以棉布,一年數百萬匹的棉布傾銷,就徹底壟斷了棉紡業,泰西的毛呢、紡織都遭受了致命打擊。
大明的說法是大明要發展,而在泰西人看來,大明就像是個怪物一樣,在吸他們的血肉,破壞他們的生機,十四年了,大明的胃口越來越大,貿易的順差,讓泰西人恨的咬牙切齒,卻沒有太好的辦法。
尼德蘭地區的手工作坊,因為大明的商品衝擊、戰爭的威脅、葡萄牙更加穩定的環境,已經倒閉了許多,向葡萄牙轉移,而本來蓬勃和昂揚的尼德蘭地區,甚至陷入了蕭條之中。
工坊不斷地關門、保險商人在破產、船隻在港口靜靜的停泊、水手們無處可去,開始胡作非為,生活穩定的妻子,為了麵包隻能出賣自己的身體。
大明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生產國和消費國,殖民地承擔著原料國的生態位,而泰西則是消費國,原料國提供原料給大明,提供白銀給泰西,泰西消費大明商品,最後這些白銀全都流入了大明。
“所以,我們需要殖民地,很多很多的殖民地。”朱翊鈞將手中的長杆點在了秘魯的位置上,他十分確定的說道:“新世界,又不是泰西人的自留地,泰西可以搶,大明也可以搶。”
“大明的戰爭成本,正在隨著火器的大量普及,快速降低,遠洋部署正在成為可能。”
朝鮮戰場,大明預計需要三千萬銀才能完成平倭大事,曠日持久的戰爭,總是如此的消耗巨大。
但隨著戰爭的推進,大明發現,本來預計一年要上千萬銀的負擔,幾個月時間,隻消耗了不到九十萬銀,而且按照戚繼光的戰略規劃,今年的總消耗,也不過隻有兩百萬銀。
三年平定朝鮮倭患,收複失地,隻需要六百萬銀就夠了,給夠冗餘,一千萬銀,綽綽有餘,戰爭的消耗降低了整整數倍,這還是皇帝給了太多的火炮,給後勤造成了壓力和浪費的結果。
“這裡,是個不錯的地方,鵬舉港。”朱翊鈞點在了秘魯的上方。
這裡有一座城池,是西班牙在嘉靖十四年建立,名字叫瓜亞基爾,城市的主要部分建立在聖安娜山和聖卡門山之間的山麓上,兩座山,就宛如一隻正在準備騰空、展翅高飛的鵬鳥。
大明遠洋商隊劉吉率領船隊抵達的時候,默默地將此處標為了鵬舉港,劉吉之所以如此起名,一方麵是形似,而另外一方麵,鵬舉是嶽飛的字,大明有著極為廣泛的嶽王廟,這個年代的武聖,還不是關羽,而是嶽飛。
張居正明白了皇帝的打算,把泰西這個中間商去掉,大明直接從新世界獲得財富,不讓泰西人做這個二道販子,大明和新世界都有的賺,但泰西肯定會用力守住自己的錢袋子。
“地方是好地方,但就是太遠了,出了什麼事兒,大明根本來不及動作,無法及時穿越大洋支援,而且這裡有座堅固的城堡,已經建成五十一年了。”張居正麵色凝重的說道。
太遠了,攻伐太難了。
這就是張居正非常擔心的地方,從大明派遣水師前往,光是水程就需要四個月之久,這還是在沒有風暴的情況下,即便是順利抵達,想要從泰西人手中奪取城堡,也是極為困難。
新世界的土著仍在抵抗,所以城堡修建的極為堅固,而且鵬舉港城,有大概一千名全副武裝、經驗豐富的紅毛番,大明需要攜帶重型火炮前往,並且,還要在周圍殖民者反應過來之前,快速修繕城堡,抵抗敵人的反撲,即便是艱難拿下,還需要承擔和泰西交惡的代價。
目前大明和泰西的商貿往來極為平穩,白銀還在大量流入,大明沒有必要如此著急的布局新世界。
新世界是費利佩的核心利益,決計不會像放棄菲律賓總督府那樣,輕易放棄。
在張居正看來,這個冒險的舉動,有些得不償失。
朱翊鈞從袖子裡拿出了一份塘報遞給了張居正說道:“今年的大帆船已經抵達了達沃城,根據海防巡檢的塘報來看,泰西大帆船攜帶白銀,從六百萬兩,降低到了二百萬兩,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船隊的規模從十艘五桅過洋船,降低到了五艘,攜帶貨物也相應減少。”
“費利佩這種決定,朕可以理解,他基於本國利益做出的決定。”
西班牙、葡萄牙被泰西人罵成了泰西的叛徒,是大明的朝貢國!
葡萄牙倒是無所謂,安東尼奧是靠著大明皇帝的支持才坐穩了王位,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葡萄牙會糾正泰西的看法,葡萄牙分明是大明的藩屬國!
藩屬國和那些跑來跑去的野狗,有著本質上的差彆。
但這種指責,對於西班牙而言,就非常致命了,葡萄牙有大明貨物可以集散,泰西人就是羨慕的流口水,嘴上叫的再大聲,身體還是要老老實實和葡萄牙人做生意,但是西班牙就沒有這種優勢了。
這種指責,給西班牙收複尼德蘭地區造成了極大的阻力,讓西班牙這個泰西霸主的威望大跌,連奧斯曼的蘇丹都嘲諷費利佩這個日不落帝國的雄主,成了大明的走狗。
除了外交之外,最大的原因,是西班牙不希望大明太多的貨物充斥泰西,這會讓他這個霸主利益受損,西班牙也受到了大明商品的衝擊,多餘的白銀已經擠掉了許多,物價已經企穩。
簡而言之,大明和西班牙的蜜月期,持續了十四年後,終於結束了。
朱翊鈞手中的長杆點了點西班牙的位置說道:“國與國之間隻有利益,不可能永遠保持親密。”
“即便是哪天安東尼奧搶劫了大明的遠洋商船,或者是不允許大明貨物進港,朕也不意外,一個國家的君王首先要考慮本國的利益,這是理所當然的,朕就是這樣的人。”
沒有什麼牢不可破的聯盟,更沒有鐵一樣的國家關係,都是利益往來。
“可是這鵬舉港,可不是那麼好打的。”張居正麵色凝重的說道:“得從長計議,陛下,其實臣以為,可以和秘魯、智利、墨西哥總督府的總督們私下聊一聊,畢竟,總督府和費利佩二世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
張居正不喜歡戰爭,他提出了另外一個辦法,甩開西班牙本土,大明和幾個總督府建立貿易關係。
這樣一來,既可以避免戰爭、徹底交惡,又可以維持穩定的白銀流入,大明和西班牙目前都差不多,沒有太強悍的遠洋部署能力,現在的殖民,主要是從土著手裡搶地盤,搶到是誰的,就是誰的。
港口城市在大航海時代,是最容易發展起來的,隻要搶下了地盤,營造城堡,自然而然的就會聚集人氣,最終成為一顆紮在殖民地的釘子,十分難以拔掉的釘子。
土著很容易打,很多土著都處於青銅器時代,甚至是石器時代,麵對火器,這些土著毫無還手之力,但大明要跟一個同樣擁有遠洋能力的國家貿然開戰,不是太明智的做法。
“遠洋番都指揮劉吉,也跟他們接觸過,但他們表現出了對費利佩二世的忠誠。”朱翊鈞十分明確的說道:“這些總督府需要西班牙的支持,來維係總督府的存在,火器、火藥、貿易、信仰等等。”
“甚至沒有討價還價的環節,隻是禮貌的接觸。”
“朕也不喜歡戰爭,但有的時候,為了大明的利益不得不為。”
這些總督表現出了不太符合邏輯、卻符合現實的忠誠,這些總督沒有以關稅、貨物數量,來跟大明番都指揮劉吉討價還價,對這個問題,都是直接了當的拒絕。
的確,總督府和本土當然有各種各樣的矛盾,但殖民者在新世界也是絕對的少數,背棄本土的代價更加昂貴,而不法商人能夠提供的白銀,極為有限。
這就是大明開海遇到的困局,擁有先發優勢的西班牙,正在調整自己的政策,讓自己的優勢能夠持續。
菲律賓總督府,不是西班牙的核心利益,這裡離大明實在是太近了,隻要大明想要,菲律賓總督府根本無法抵抗。
“這怎麼打?”張居正看著堪輿圖,歎了口氣,搖頭說道。
朱翊鈞笑著說道:“偷襲,不擇手段的偷襲,裡應外合的偷襲,戰爭不都這樣嗎?當然,朕會給費利佩二世國書,指責他破壞了自由貿易,要求他每年仍然照舊提供足量的白銀,這樣一來,他不肯給,咱們隻好自己拿了。”
“而且攻取鵬舉城,也需要極長的準備時間。”
該走的流程一定要走,該有的大義名分不能丟,自由貿易是一杆大旗,大明具有絕對的商品優勢時,就必須扛起這杆大旗。
“臣遵旨。”張居正思索了片刻,俯首領命。
陛下和他一樣,都不想發動戰爭,但開海是大明再次偉大的一駕馬車,而且是最強壯的那匹馬,在不得不動手的時候,為了發展,就必須動手,這和道德無關,隻和發展有關。
大明需要維持自己天朝上國的地位,大明萬民才是天朝上國的子民,才能獲得更加穩定的生活環境。
鵬舉港城依山傍水,背靠大山,緊鄰大洋,除此之外,讓攻伐變得更加艱難的是,就是這座港口的海麵上,還有一個普納島作為天然屏障,殖民者在普納島上修建了小型的城堡和軍港,海麵上的敵人,需要攻克這座普納島,才能繼續進攻。
普納島的城堡本身就很難攻打,同時,鵬舉港城的殖民者一定會發覺。
即便是偷襲,也很難達成目標,而泰西在新世界多數的港口,都是類似的情況,易守難攻。
大明和國阿總督府,整整打了兩年半的時間,一個馬六甲城城堡,就打了一年多,而且大明還占據了海船優勢、補給優勢,但如果不是馬六甲城內的統治們內訌,至少還需要半年多的時間,把那些城池外一座座零星營堡,挨個拔除。
拔除的辦法隻有一種,用重炮轟爛。
登陸作戰本身就非常困難,更不用說是數萬裡之外的鵬舉港城了。
通和宮禦書房內,朱翊鈞拿著一本奏疏,眉頭緊蹙的說道:“哈密衛都督同知米爾·馬黑麻,希望大明幫他複國,希望大明給他足夠的支持,幫他拿回屬於自己的地盤,希望大明把棉布銷售的權力給他,讓他賺更多的錢。”
“在米爾眼裡,咱大明朝廷,就是冤大頭嗎?”
“陛下,以前的確是這樣的。”馮保俯首說道。
以前大明外交政策是柔遠人,簡單來說,就是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