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2 / 2)

(其言古者,為設詐稱,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

五種蠹蟲不除,國家滅亡,就不奇怪了。

儒家的至聖先師荀子罵賤儒,韓非子也罵賤儒,實在是這些賤儒,是真的招人恨,比如那監察禦史李植,就不滿大明朝的萬國城政策,請求放開,彰顯天朝上國的氣度,被皇帝在皇極殿上否定了。

氣度?這種事真的不能講天朝上國的氣度,當年南宋就講這個氣度,後來泉州蒲氏,把老趙家的宗親殺了大半去,剩下的都打包送給了忽必烈,還是朱元璋以‘導元傾宋之罪’,給老趙家報了這個仇。

而這個泉州蒲氏,就是泛舟而來的回回商人,正經的異族人。

大明有祖宗成法在,是決計不可能開這個口子的。

極端保守派、保守派和複古派,完全不是一個派彆,複古派、托古派,並不比保守派保守,但一定比極端保守派還要極端。

是上千年前的荀子和韓非子,都要批判的國朝害蟲。

萬曆十四年五月,在開沽點檢的酒香中,大明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美酒節,還沒有到月末大評比的時候,但無數的酒商們,帶著自己的美酒,來到了北衙,共襄盛舉,希望能夠博得一個好名次。

在盛夏的酒香裡,來自泰西的大帆船,也順利的抵達了鬆江府新港,來自泰西的使者,在通州下榻報聞之後,使者在四夷館住下。

“今年為何隻有二百萬兩白銀,往年都有六百萬兩白銀,並沒有聽說這次航程,有帆船沉船。”陳學會眉頭緊蹙的詢問著麵前的這個泰西人,費利佩二世的宮廷秘書,佩德羅·費爾南德斯。

佩德羅的眼睛是黑色的,有一頭棕紅色的頭發,打理的極好,脖子上帶著一個環狀領,環狀領是泰西貴族不可或缺的裝飾物,理由是:戴上環狀領,就強製自己表現出一種高傲的、高大的、尊貴的、不可一世的姿態,我們從不低下頭顱。

“富饒銀礦發生了暴動,去年白銀產量嚴重不足,所以隻有二百萬兩白銀,用於海貿了,我們也是抵達了秘魯之後,才得知了這一情況。”佩德羅不卑不亢的說道。

佩德羅當然不能說,西班牙的物價已經企穩,不需要那麼多的大明貨物了,這樣顯得非常的野蠻,大明是天朝上國,不能輕易開罪,所以這次大帆船船隊,找了個看得過去的理由。

圓滑,不僅僅是大明的特色,隻有野蠻人,才會不加掩飾的暴露自己的意圖。

陳學會不緊不慢的說道:“今年大明的遠洋商船已經出發,攜帶了大約七百萬銀的貨物,使者若是所言屬實的話,那大明豈不是要把貨物帶回來?”

泰西大帆船和大明遠洋商隊,每年會給大明帶來九百五十萬兩白銀的流入,這次大帆船少帶了點,正好,大明的遠洋商隊多帶了點。

“那豈不是浪費了船隻的運力嗎?”佩德羅麵色變了變,看似關心,實則不情不願的說道。

大帆船不把白銀帶來,大明就帶著貨物親自去取。

陳學會頗為平靜的說道:“應該不會,如果西班牙和葡萄牙無法消耗掉足夠的貨物,我想,法蘭西、尼德蘭和英格蘭十分樂意消耗掉這些貨物,你很清楚,大明的貨物頗受歡迎,並不愁銷路,裡斯本集散貨物,雲集了很多的商人,包括奧斯曼。”

“運力並不會被浪費。”

大明在泰西也不是什麼支點都沒有,裡斯本的貨物集散,每次都會引起各個地方的商賈蜂擁而至,包括了西班牙的生死大敵奧斯曼王國。

陳學會在提醒西班牙的使臣,不要跟大明賽臉!

老老實實的把白銀拉到大明來,你好我好大家好,非要卡著不肯給大明,大明有的是手段。

佩德羅思索了下,開口說道:“因為英格蘭女王頒發了私掠許可證,現在海上的海盜們,比以前要多了十倍有餘,海上的環境,變得惡劣了起來。”

“很多船隻,看起來隻是商船,但也有可能是海盜,大明遠洋商船不遠萬裡,抵達了泰西,但也有可能受到這些海盜的襲擾,我國王表示抱歉,沒有創造出一個安穩的環境,可是大西洋的風暴,阻攔了我王征伐的腳步。”

私掠許可證破壞營商環境,這的確是事實,但佩德羅的話裡,有著非常明確的威脅含義,陳學會要是連這個都聽不明白,他也彆做這個禮部右侍郎了。

西班牙不給,大明主動派商船前往,出現了什麼意外,可不要怪他們的國王了,這些海盜可能占島為王,可能是英格蘭的海盜,也有可能是西班牙的海盜,這誰說得準呢。

西班牙海軍也養海盜,佩德羅雖然一句刺話沒講,但句句都是威脅。

在一旁聽了很久的高啟愚聽聞,笑了笑,他坐直了身子,思考了一番說道:“我這裡有個故事,說於特使。”

“在大約一百七十年前,大明遣西洋特使鄭和,帶著大明船隊,在西洋的錫蘭國停留,錫蘭國王亞烈苦奈兒,貪圖我大明商隊的貨物,邀請特使鄭和上岸,這國王卻下令自己的兒子,圍攻我大明船隻,意圖搶劫貨物。”

“國王為一國之主,發動了軍兵五萬餘人,而我船隊,僅僅不到兩千餘人,你猜,結果如何?”

佩德羅眉頭一皺,疑惑的問道:“結果如何?”

“恰恰是這兩千餘眾的大明軍兵,趁著夜色突襲了錫蘭王城,生擒了國王和他的家眷,並且帶回了大明,獻於宮闕之下。”高啟愚看著佩德羅說道:“成祖文皇帝之英武,永樂舊日之風采,今日不能及,但大明遠洋商船,也是仗劍行商,不會落了祖宗威風。”

“就不勞煩使者擔心了。”

威脅大明?問問船上的三十六斤艦炮,答不答應!

“中國有句古話,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

“這句話的意思是,國朝安定強盛,無論如何謀事都特彆容易成功;可是國朝衰弱混亂,即便是再強的計謀也無法實現。自萬曆維新以來,陛下殫精極慮、群臣鞠躬儘瘁,大明恒強,故謀成。”陳學會的話,同樣非常不客氣,甚至有些教訓的口氣。

大明是天朝上國,把各國使者當孫子訓,按照永樂年間《藩國儀注》,大明使者前往四方,國王要跪著和大明使者奏對,也就是陛下反複告訴大明上下內外,不得傲慢,陳學會、高啟愚他們才收斂了一點。

佩德羅聽聞,本來想反駁,但他還是鄭重的說道:“外交大臣所言之事,我一定用心記下。”

“在來到大明的路上,我聽聞,大明的部分商船,已經出現在了瓜亞基爾,我的國王,並沒有給這些商船許可,他們不應該出現在這些地方貿易。”

瓜亞基爾,就是大明口中的鵬舉港,顯然佩德羅知道了大明打通了這個航線,大明商船抵達鵬舉港的事兒,是無法瞞得住佩德羅的。

畢竟佩德羅隻要到了鵬舉港,就能看到大明的貨物,看到大明的商賈,甚至能看到大明發行的海外通行寶鈔。

要隱藏大明商隊打通了航線這件事,就像是一頭大象要躲在一棵小樹的後麵,根本藏不住。

“我們的商隊,並沒有用火炮炸開水門,而是極為順利的入港,並且完成了交易,我不知道使者在指責什麼,如果瓜亞基爾港不允許的話,我們的船隊也無法進入才對。”陳學會把這個問題推了回去。

怪大明商隊?大明又沒有用大炮打開水門,是遵紀守法的交易,佩德羅真的要怪罪,真的不準大明船隊前往,不應該約束瓜亞基爾總督嗎?

跟大明哭有什麼用,去把瓜亞基爾的總督給殺了。

“這是非法的!我自然會請國王訓誡,並且嚴令禁止沒有許可的貿易!”佩德羅大聲的說道。

陳學會理所當然的說道:“好,若是瓜亞基爾港不肯交易,那就把船開回來就是。”

“但西班牙本土如此不顧總督府的需要,粗暴而且蠻橫的乾涉總督府的自由交易,短時間內,總督府還會遵守,但時間一長,恐怕政令也是形同虛設吧。”

“按照我們大明自由派的觀點認為:世界各地,應該致力於生產對於本身而言,成本低、效率高的商品,來交換那些無法低成本生產的商品,這樣一來,才是互利互惠,才是最理性的選擇。”

陳學會打出了自由貿易的大旗來,費利佩二世蠻橫的乾涉總督府的貿易,恐怕是得不償失,禁止不了貿易,還容易離心離德。

“這是謬論!”佩德羅深吸了口氣,十分堅定的反對自由貿易論。

哪怕是這個理論如此的完美,幾乎沒有瑕疵,他也要反對,因為大明擁有絕對的商品優勢,而西班牙並沒有商品優勢,信這一套才是信了鬼話。

大明有非常完整的自由貿易理論,是建立在生產分工上的,分工能夠提高勞動者對自己分工的熟練度,即熟能生巧,提高工作效率;分工有利於勞動者發明、創造、改進生產工具,即巧能生精;而國際貿易,自然而然會誕生地域分工。

似乎隻要遵循著這一地域分工的定理,就可以完成勞動效率的提升。

減少對貿易的阻礙,降低關稅、減少貨物的禁令、增加貨物周轉的速度,對所有參與貿易國都是有利的。

這個理論,表麵上是沒有邏輯陷阱的,但問題出現了,大明什麼都能自己生產,除了白銀、原料,幾乎沒有什麼需求,真的直接國門大開,自由貿易,隻會把自己脆弱的手工作坊徹底摧毀。

大明擁有絕對的生產優勢和成本優勢,他們西班牙腦子有病,才會信奉這一套自由貿易論。

“我們要提高關稅!要對大明來的貨物加征60%的關稅!”佩德羅站起身來說道:“如果再不加征關稅的話,西班牙僅剩的一點手工作坊,也會倒在大明的貨物衝擊之下,所以我們要禁止大明的棉布進入西班牙。”

佩德羅是梅斯塔協會的貴族,這是個由牧羊人組成協會,大明的棉布很顯然衝擊了梅斯塔協會的利益。

高啟愚十分正色的說道:“你們要加征關稅,這些關稅隻會攤派到西班牙的平民頭上,而不是大明的商賈頭上,便宜的棉布無法廣泛使用,衣不蔽體的是西班牙的平民。”

“你這話說的,就像是用力的插了自己兩刀,弄得血淋淋的,可是在大明看來,真的非常奇怪,不是嗎?”

自由貿易論,在大明看來,就是秦始皇照鏡子,雙贏。

高啟愚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大明在萬曆初年禁止了生絲貿易,到現在,生絲禁令依舊沒有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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