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五章 市場換技術(2 / 2)

李時珍告訴陛下:我大明閩粵雲貴等地久為瘧疫之鄉,流行盛廣,需藥殷切,爪哇天高水長,若為爪哇獨霸,仰賴海外,恐有漏卮之禍,極宜自給自足,在雲貴試種。

在李時珍的號召下,大明在雲南的試種,終於有了突破,現在隻有一千二百株,但一旦馴服了這種植物,大明將會把金雞納樹種到漫山遍野,和茶樹一樣的普遍。

陳學會的意思是,安東尼奧能夠獲得大明的支持,能夠獲得藩屬國的地位,能獲得陛下的友誼,那都是安東尼奧十年如一日,投其所好,把海外各種奇奇怪怪的植物帶到了大明,給到了陛下的寶岐司。

多種多樣的番薯,養活了多少人?金雞納霜,又救活了多少人?安東尼奧就是要個國王位,要點銀子罷了,安東尼奧又沒要教皇的人頭,也沒要統一泰西。

朱翊鈞歎了口氣說道:“這金雞納霜,大明也是奇缺無比,這秘魯就是原產地,這秘魯就是把這一項做好了,一年能平掉多少逆差?最起碼能平掉一百萬銀的逆差了。”

“也不是朕小瞧泰西人,就是把技術給了他們,他們能折騰明白嗎?闖到彆人家裡,把國王殺死,隻知道燒殺搶掠,搶不如種的道理,他們很難明白。”

金雞納霜是救命的藥,而且當下非常昂貴,一兩藥就要一錢多銀去采買,爪哇出產的五十五萬斤金雞納霜,大明朝廷采買每年都要給舊港總督府四十四萬銀,或者等價貨物,這還是國帑、內帑占了種植園六成的股,才有如此優惠價格。

大明百姓十之七八,都無力服如此昂貴的藥,價格昂貴,主要是受限於產量,爪哇正在擴種,等到產量進一步擴大,價格才會降低。

秘魯也是瘧疾肆虐之地,但凡是西班牙的殖民者當個人,把金雞納霜多種點,大明的藥價可以降低很多。

來自西班牙的殖民者,伯爵胡安·洛佩斯,壟斷了金雞納樹的種植,他從不告訴任何人,他將金雞納霜包裝成了聖藥,高價售賣,當初安東尼奧從胡安·洛佩斯的夫人手裡,取得的金雞納樹的種子。

取種子的過程,是安東尼奧利用帥氣的外表、英朗的體魄,贏得了夫人的芳心。

“送一點金雞納霜給特使佩德羅吧,哪怕他不懂,費利佩二世也會明白。”朱翊鈞思索再三做出了決定。

朱翊鈞是個很講道理的人,隻需要幾斤的金雞納霜,就把道理講的非常明白了。

“臣等遵旨。”陳學會、高啟愚領旨行事,陛下不準,技術的實體,工匠、生產工具、管理模式都無法大規模轉讓到泰西去。

這次來的使者,不僅僅是西班牙,還有葡萄牙、法蘭西、英格,以及沙俄,沙俄的老沙皇伊凡四世病逝,新的沙皇繼位,遣使者告知大明。

陳學會、高啟愚要和這些使者一一接觸,增加溝通。

“走,叫上王謙,去看熱鬨。”朱翊鈞換了一身常服,變成了黃公子出巡,這次去看熱鬨,不是去看聚談,而是前往永定河畔的永定毛呢廠,看王崇古的熱鬨。

王崇古搞了個工會,第一次嘗試以失敗告終。

這熱熱鬨鬨的大幕拉開了僅僅兩個月,就落下了帷幕,而朱翊鈞今天去毛呢廠,就是見證王崇古的失敗,今天王崇古要用暴力手段,動用法例辦衙役,強行解散自己建立的工會。

朱翊鈞的車駕從宣武門出入外城,在宣武門外接到了王謙,車駕過宣武門外大街,轉菜市口大街,從廣寧門出城,行二十裡,到了永定毛呢廠。

永定毛呢廠的規模,已經擴張到了近兩千畝,約等於兩個皇宮大小,擁有清洗、梳理、成紗、整經、紡織等四十七個工坊,其中有七個工坊是機械工坊,就是鐵馬蒸汽機為動力的工坊。

而在永定毛呢廠的周圍,有超過數千家的民坊,依靠官廠生存。

永定河畔,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毛呢產業群,有超過四十萬丁口生活在這裡,而泰西的新世界的交易之家,大西洋明珠塞維利亞,滿打滿算也就十五萬人。

朱翊鈞站在永定河畔,看著毛呢廠的方向,對著身旁的王謙,笑著說道:“王次輔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臣勸了,但人年紀大了就聽不進去意見,非要弄,覺得隻要製度設計好了,就能行,這才倆月,就鬨到了對峙的地步。”王謙歎了口氣,他真的勸過了,但王崇古一意孤行。

朱翊鈞負手而立,寬慰的說道:“你爹也是為了工黨,不是為了他自己,以前的案子在身上,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首輔,也沒有可能再進一步,你們家那麼多的銀子,幾輩子都不愁吃喝了,他隻是想把官廠製度完善好,結果有點吹求過急了。”

“臣還以為能撐幾年,沒想到兩個月,都到了這種地步。”王謙看著工坊的大門口。

王崇古帶著法例辦的衙役們站在工坊門前,而幾個王崇古親自選出來的大把頭,帶著一群匠人,拿著工坊裡的各色武器在跟衙役們對峙。

王崇古犯了錯誤,肉食者的一廂情願。

“陛下,臣的父親,怕是要晚節不保咯。”王謙的語氣略微一些戲謔,他的舉人身份有問題,陛下雖然特彆寬宥,沒有處置,但他這輩子就是個四品的僉都禦史,再無升轉的可能了。

朱翊鈞不打算管王崇古、王謙的父慈子孝,家務事,斷不清。

朱翊鈞站在永定河畔,滿是感慨的說道:“肉食者的一廂情願是一種幼稚,大明這些個匠人們,以前鬥大的字不識一筐,沒有讀書明理,就會上這些讀書人的當。”

“朕前些天在朝陽門,看到了收廢品的老漢,去賣廢紙,為了多些斤兩,這些老漢會把廢紙灑上水,晾乾一些,再灑再晾,反複幾次,放到陰涼處,等幾日再去賣。”

“這收廢紙的窩主,上了兩次當後,就學精了,會撕開去看,看是不是濕的,如果是濕的就會故意少給錢。”

“這老漢一看這架勢,就隻把中間的紙完全浸濕,外麵看起來完好無損,這窩主一天收那麼多的廢料,還能挨個檢查不成?”

“嘿,這窩主上了兩次當後,立刻馬上就找到了應對的法子,隨便抽出一張來點,燒的快就是乾的,燒的慢,那一定有問題,拆開那一包檢查。”

朱翊鈞講了個小故事,他時常在朝陽門觀察萬民生活,這就是他看到的景象。

“額,這老漢和這窩主如此斤斤計較?”王謙愣了片刻,有些呆滯的問道,他用的紙都是頂好的姑田宣紙,有的時候宮裡賞點高麗貢紙,王謙也會用。

朱翊鈞回答道:“可不是嘛,老漢見灑水無用,就開始添土,也不多,但這窩主收了兩次之後,再收廢紙,就會摔拌幾下,隻要有一點土,就會借機少算點錢。”

“這一來二去,一刀的廢紙,多買少賣,五文十文而已。”

“王次輔是咱大明的次輔,他就是有點一廂情願了,以為弄了這工會,就是為了匠人們好,這才倆月,就把這賭坊的生意帶回了官廠。”

讓王次輔下定決心,寧願自己扯自己一嘴巴子,也要強行廢掉他弄出來的工會,就是這個原因。

他以為三年一任,不得多任,就可以杜絕很多的問題,哪裡知道,反而讓這些大把頭們變本加厲了起來。

要給皇帝開開葷的燕興樓花魁劉七娘,進了毛呢官廠,萬曆七年的時候,劉七娘說這官廠裡有賭坊,朱翊鈞詢問王崇古,王崇古下了死力氣,在官廠禁了賭,七年後的今天,大把頭們,把賭坊的生意,帶回了官廠來。

“陛下,臣料到一定會有幺蛾子的事兒,隻是沒料到這麼快。”王謙看著官廠前的人群,也是一臉唏噓。

兩個月,這些個從工匠裡選出的大把頭,就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出乎了王謙的預料之外。

朱翊鈞搖了搖頭說道:“人呢,都會有私心,手裡有那麼一丁點權力,都會想著變現。”

“王次輔以為官廠禁賭,是人心所向,但匠人們啊,可能會覺得王次輔管得寬,這世間事,都是如此,站在不同立場都有不同的看法,當真是人間百態。”

“但這幾個大把頭,也是上了當,多少賭坊的東家,看著官廠這三萬多匠人的錢袋子,望眼欲穿。這有個縫兒,就叮了進來,這大把頭被選了出來,這外麵賭坊的夥計們,就把大把頭們拉出去喝酒。”

“連篇的馬屁話拍得這些大把頭頭暈目眩,三五斤馬尿下肚,大把頭們飄飄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大包大攬滿口應承,回到官廠為了麵子也得辦,這賭坊生意這才重新進了官廠。”

“打起來了。”

王崇古沒有躲在衙役的後麵,他和那幾個大把頭說了很久,實在說不下去,往後退了兩步,法例辦的衙役一擁而上,乒乒乓乓就打了起來。

法例辦都是退役的軍兵構成,是兵部把老、傷、病銳卒安排在官廠,維護官廠法例,這些匠人雖然手持武器,但終究不是這些衙役的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衙役們徹底放倒。

法例辦衙役們,衝進了官廠內,四處搜檢,很快,就把一群工匠,摁在了官廠門前,十幾副各種各樣的賭具,扔在了這些工匠的麵前。

“賭是重罪!把你們拉到刑部去,按著大明律判,你們人人都要杖八十!剁一手!”王崇古的聲音顯得氣急敗壞,被抓的大把頭、賭徒一共七十四人,全都被衙役摁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凡賭博財物者,皆杖八十,砍一手,攤場財物入官,其開張賭坊之人同罪。隻據見發為坐,職官加一等。若賭飲食者勿論。

為了禁賭,當年朱元璋下了十分嚴格的禁令,但依舊無法遏製,大明律關於賭博的司法實踐,是杖八十,一般不會砍手,如果賭點吃喝不做計較,所以很多人都用吃喝代替金錢,最後算賬。

現在,官廠的賭博生意,也都是用吃喝代替,等放假時候出了官廠,在官廠外結賬,王崇古在官廠有的是眼線,知道後,直接抓人,要是結了賬再抓,王崇古想救他們都救不了。

“我把你們幾個選出來,是為了什麼?為了讓匠人們把不敢對我說的話,說給你們聽!你們可倒好,把這賭給老子招回來了,氣煞我也!”王崇古看著麵前一個大把頭,氣不打一處來,踹了那匠人一腳,年紀大了,這一腳真沒多重。

王崇古踹了一腳,看著這七十四個匠人,神情有點落寞,擺了擺手說道:“你們明天收拾收拾,都走吧,我一人給你們二十銀,算是安家費了。”

這裡麵有幾個是老麵孔,當年毛呢廠還是一片空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進了官廠,工齡已經十四年,和毛呢官廠一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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