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恍然大悟的說道:“哦,原來如此,士大夫僭越天子之樂不能容忍,王少保你說呢?”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王崇古以宣府大同的戎事威逼主上,這件事大臣們能忍受,馮保決計無法忍受,哪怕這是既定的事實,這道理必須掰扯清楚,對是對,錯是錯,這種行為不對,就是不對,雖然現狀難以改變,但是決計不能顛倒黑白!
否則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做不做也罷!
楊博格外意外的看向了馮保,他現在對馮保又刮目相看了三分,自從刺王殺駕案發生以後,馮保在朝堂上的話不多,但是句句都是引經據典,打的頗有章法,比讀書人還像個讀書人!
王崇古沉默了許久,發現這馮保現在比以前難纏的多,他跪在地上,隻能說道:“臣慚愧。”
馮保作為內官的劣勢就出現了,他隻是個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崇古一招我不要臉,馮保作為內官,還真沒多少辦法,嘴仗是打贏了,罵人是罵爽了,再多就很難做了。
馮保要做的更多,他就要掌控更多的權柄,唐中晚期宦官廢立皇帝殷鑒在前規,馮保也不能索要更多的權力。
好在外廷有張居正。
張居正思考了片刻說道:“陛下,臣以為俺答封貢之事,並非甘心媚虜,臣以為此劾不實,還請陛下明鑒。”
朱翊鈞抬起頭看著張居正,說好的聽政,這出點事就讓他個十歲的孩子做決定,他還能不能好好讀書了!
小皇帝遣詞用句斟酌了片刻才說道:“朕素聞王少保有旌功,究心於軍謀邊瑣,息邊塞烽燧狼煙,先帝柔遠之餘恩,不敢違,廟堂製虜之弘略,不擅動,責成言官勿論為宜。”
“元輔先生以為呢?”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英明。”
“楊太宰以為呢?”
“陛下聖明。”楊博長揖俯首說道。
張居正不肯繼續追擊,有兩方麵原因。
第一個原因,朝中都是張黨,宮裡就該坐立不安了,所以不能把晉黨趕儘殺絕,主少國疑的時候,張居正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他這個元輔的極限了,張居正這個元輔已經做的極為合格了。
第二方麵原因,則是軍備鬆弛,京營糜爛,王崇古還不能動,想動王崇古,京營必須支棱起來,必須恢複征伐的能力,否則邊軍坐大,追擊一個王崇古,於事無補。
“謝陛下隆恩。”王崇古再叩首謝恩,小皇帝的這個表態,算是躲過了一劫。
“起來吧,繼續廷議。”朱翊鈞揮了揮小手,示意大家繼續廷議就是,沒看到血流成河,讓朱翊鈞還是有些失望的。
戶部尚書王國光一開口就又給了晉黨一記背刺。
京營總督王崇古等上奏,請修邊支費,宣府節次修牆及北路寧遠等口包砌墩台,共該糧二萬三千零六石、銀三萬九百九十三兩,戶部一算賬,上年餘剩的米還有兩萬石、銀三萬兩,隻肯給三千零六石、九百九十三兩。
大明修邊的賬是戶七兵三,明例分賬,也就是說,就這三千零六石米、九百九十三兩銀子,戶部出七成,兵部出三成。
這多個衙門,就多一道手續,就這麼點,就多幾分僵化,就多幾次扯皮,王崇古為了這點米銀,都還要跑兩部衙門,這不是故意刁難,而是王國光領了戶部,不能再讓晉黨再吸朝廷的血了。
富國,要開源節流,現在開源未定,節流的事,王國光做得很好。
廷議在吵鬨中結束,群臣見禮離開了朝堂,而朱翊鈞也停筆。
“臣無能。”張居正想要跪下行禮,但是皇帝有言在先奏對不用行跪禮,他也隻能俯首說這句話。
沒有完全完成對王崇古的追殺,張居正認為是一種無能。可朱翊鈞不這麼認為,他的麵色古怪,張居正這能算無能嗎?
埋汰誰呢!
“朕信元輔先生能處理好的。”朱翊鈞清楚的知道張居正是個什麼人,既然展開了對王崇古的攻勢,這一次沒把王崇古趕出去,下一次一定會。
“謝陛下信臣!臣…感激涕零。”張居正再俯首,拳頭握的很緊很緊。
這是他第二次說出自己無能,他絕不允許第三次說出無能了,有了皇帝的信任和皇權的支持,張居正要是再講出臣無能這三個字,那就是真的無能了。
再一再二沒再三,皇帝如此,張居正也是如此。
這已經是晉黨第三次惹到他了,第一次是刺王殺駕想要把屎盆子扣在戚繼光的頭上,第二次是把陸樹聲這個禮部尚書變成了晉黨,第三次就是李樂的事兒,張居正不會就此收手。
這次的連續進攻,隻是完全拆借晉黨的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