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拿過來一杆成品說道:“陛下容稟,此銃,銃腹既長深,若赳火門,並鉛子,及清洗時,布紙等物不出,為取開方便一二,左轉則進,右轉則出。”
“銃管陰刻,鉛子陽刻,可增加命中。”
這銃管裡的膛線的確是膛線設計,不過極為簡陋,隻是因為銃管太長了,清洗不便,才有左轉則進,右轉則出,而陰刻,陽刻,則是使鉛子旋轉出膛,增加精準度。
扳機和機軌分彆用銅和鋼片製成,其厚如銅錢,隱於銃床內;
龍頭式機頭與機軌均安於槍把,並在貼近發機處安置長一寸有餘的小鋼片以增加彈性,使槍機能夠捏之則落,射畢後自行彈起。
朱翊鈞指著一把鋼刀說道:“這是何物?”
“銃刀。”戚繼光說完將鋼刀拔出,插在了神槍之上,銃就變成了一把近戰的矛。
“很好,來試試。”朱翊鈞興起,頗為期待的說道:“實踐出真知嘛,伱們說能破鐵渾甲,朕是不信的,試試就知道了。”
戚繼光回答了了陛下的問題:“破鐵渾甲得用鋼丸。”
但是很快戚繼光就為難了起來,這當著陛下的麵射火器,這到底應該用什麼禮儀?好像沒有這個流程,就跟在陛下麵前射箭一樣?
鋼丸貴,鉛子便宜,鋼丸和白銀等價,兩錢鋼丸兩錢銀子。
“那就試試。”朱翊鈞躍躍欲試的說道。
“李參將,你來試射吧。”戚繼光決定就和射箭一樣,讓李如鬆拿這份功勞。
很快,一應物品都準備好了,木架豬肋填充的鐵渾甲胸甲,被掛在了三十步外,而神槍被固定在了一個叉形座架子上。
戚繼光進一步解釋道:“上架更準,在戰場上,將士們常常依托楯甲車穩定銃管,就像李參將開虎力弓大架一般。”
“那這個鐵鏈呢?乾啥用的?”朱翊鈞指著固定在神槍前麵的鐵鏈問道。
戚繼光趕忙解釋道:“隻能上下轉動,不能左右,防止新兵銃口對人。”
朱翊鈞就像是好奇寶寶一樣,東看看西看看,指著一個蒸餅一樣的罐子問道:“這又是何物?”
戚繼光解釋道:“這是裝發射藥的火藥罐,用時以指堵火藥罐管口,開火門倒傾,待管中藥滿,仍閉頸門,裝入銃內,而後用搠杖插在銃床之下,用以築藥送子。”
“每銃用罐一個,恰好能裝滿一銃之藥,平時所說鳥銃,為兩錢銃,神槍為四錢銃,但是戰場上不可能帶秤,故此有這個火藥罐,算是稱藥,銃大小不一,有大有小。”
定裝火藥,隻不過因為火藥質量參差不齊,火銃的銃膛大小不一,所以不能完全定量,火藥差則多,火藥良則少,銃膛大則多,銃膛小則少。
搠杖用以築藥送子,就是把裝好的藥搗實,好增加火藥威力。
戚繼光作為軍事家,對火器講解的十分到位。
“大明火器遙遙領先!”朱翊鈞了然,笑著說道:“開始吧,開始吧。”
“陛下這邊請。”戚繼光示意小皇帝離遠點,鋼丸鉛子亂飛,要是打到了小皇帝,那萬事皆休。
朱翊鈞也沒多矯情,走到了遠處。
李如鬆點燃了火繩槍,而後瞄準擊發了扳機,扳機帶動火繩擊錘,點燃了膛室內的火藥,一聲爆鳴聲響起,銃口火光炸現,鋼丸激射而出,帶著呼嘯之聲,猛地打在了鐵渾甲胸甲之上,發出了金戈之音。
很快一個掌令官就把胸甲和豬肋呈送禦前,朱翊鈞看著胸甲被穿破,豬肋排完全折斷,而鋼丸入木而過。
“把靶子放遠一些,再試試。”朱翊鈞對二十步能破白口鐵,也就是軟鋼鐵渾甲的成績非常滿意,隻不過看這個威力,還可以更遠!
鐵渾甲三個厚,就是黎牙實上貢的厚度,二十步破甲,其實可以更遠。
槍聲不斷的響起,硝煙味陣陣傳來,而靶子也越推越遠,一直到六十步時,鋼丸破甲卻鑲嵌在了鐵渾甲之上,並未穿破。
“厲害啊!”朱翊鈞忍不住讚歎的說道:“叫什麼名字?”
“還未定名。”戚繼光笑著說道。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既然是戚帥帶著人做出來的火銃,就叫戚家銃吧。”
“陛下…”戚繼光無奈,這不是把他放在火架上烤嗎?哪有這種叫法,朝中多少雙眼睛盯著他,若是真的如此定名,怕是又一輪口誅筆伐。
戚繼光打定了主意低調低調,再低調,不引人注目才好。
朱翊鈞笑了笑說道:“光顧著高興了,忘記了朝中言官們的嘴臉了,紅毛番以營堡、鐵渾甲在南洋逞凶,就叫平夷銃吧。”
“若是精鋼打造鐵渾甲,還能否洞穿呢?”
戚繼光搖頭說道:“還未曾試過。”
“那就來試。”朱翊鈞頗為確切的說道。
這個鐵渾甲是白口鐵,在大明的定義裡不算是鋼,而中碳鋼一般為兩個厚,也就是兩毫米左右,現在大明也隻有兩件精鋼胸甲,一個是戚繼光的,一個是李如鬆的。
李如鬆把自己的胸甲抬了上來做實驗。
神槍不停的擊發,很快就得到了結果,六十步不能破甲,四十步破甲不能入,三十五步甲肋皆貫穿。
布麵甲的防禦力大抵等於三分之二的白口鐵鐵渾甲,但是布麵甲便宜,造價隻有五分之一左右。
犧牲性能換取大量列裝,這就是大明的軍事邏輯。
朱翊鈞說的遙遙領先可不是開玩笑,此時的紅毛番大佛郎機人用的重型火銃,名叫穆什特科火繩槍,這種重型火槍,有效射程是六十步到一百二十步,彈丸重五錢、裝藥五錢左右,也能破鐵渾甲。
而平夷銃用四錢火藥,彈丸三錢,也能六十步破鐵渾甲,六十步內破甲可造成傷害,確實是遙遙領先。
朱翊鈞得到了平夷銃的製造方法後,立刻寫了一封書信到兩廣和南衙,下旨督造平夷銃。
嘉靖二十七年,浙江總督朱紈、浙江總兵盧鏜,收複倭人、葡人占據的雙嶼,獲鳥銃及善製鳥銃者,嘉靖皇帝下命仿製,至嘉靖三十七年時,兵凶戰危,僅一年,即造鳥嘴銃一萬餘把,而後每年造鳥銃兩千餘把。
平夷銃專門用來破甲,造價昂貴,火藥消耗大,而鳥銃用來大量射殺敵軍,兩種火器的戰場職責不同,列裝並不衝突。
朱翊鈞的書信,在二十一天之後,出現在了殷正茂的案前,而殷正茂打算十五天後,前往南澳島,準備攻伐呂宋之事。
原江西巡撫、現廣西巡撫淩雲翼已經到了廣州府。
淩雲翼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張居正同榜,麵相就有些凶狠,張居正說淩雲翼性好殺戮,為人激進,從麵相上來看,眉凸,骨凸,顴骨凸,兩頰斜不怒自威,也是縱橫淩厲之人。
淩雲翼的手段和他的麵相一樣的凶狠。
殷正茂拿著手中的書信麵色驚訝的說道:“陛下親筆書信。”
殷正茂打開了書信,認真的看了起來。
[戚帥在京練兵得到了一平夷銃,能破紅毛番鐵渾甲,朕初聞此物,覺得部堂能用得上,特將此物營造之法,快馬加鞭送於部堂使用。]
[部堂不日前往呂宋征戰,乃是海戰,我大明經驗不足,呂宋兩千裡之外,補給困難,部堂前往,萬事小心,勝則美,不勝亦無大礙,呂宋距離大明近,距離紅毛番遠,此戰不勝,等鬆江鎮水師成軍,再行攻伐亦不遲。]
[紅毛番路途遙遠,他們隻能敗一次,而我大明一次敗,十次敗,百次必勝,論持久作戰,紅毛番夷必敗。]
[戚帥反複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計較一時成敗,客兵善戰,生而有父母,素聞部堂愛兵如子,軍兵陣亡,也上奏朝廷立忠勇祠記錄其功,若征呂宋事,力有不逮,可棄招撫海寇,保留火苗撤回大明,以期燎原之勢。]
殷正茂不確信的又看了一遍書信,拿起了另外兵書,上麵記錄的是平夷銃的營造方法。
陛下這封書信,非常有趣,有趣就有趣在,陛下金口玉言,允許殷正茂可以戰敗。
大明第一次畢竟跨海作戰,打輸了就把招安來的海寇作為誘餌拋棄掉,然後撤回大明。
殷正茂不確信的把書信遞給了淩雲翼,疑惑的說道:“陛下這意思,是打不贏就不要回來了嗎?”
淩雲翼反複看完之後,搖頭說道:“陛下用俗字寫的,有句讀,陛下的意思很明確啊,打不贏就及時止損,然後回來,一次打不贏就打兩次,兩次不行就十次…紅毛番隻能輸一次啊。”
“意思非常明確。”
“陛下有先帝德澤。”殷正茂頗為感觸的對淩雲翼說道。
這就是要說到隆慶六年,新到廣州的殷正茂也不是一開始就一直贏,也輸過幾陣,當時朝中高拱、晉黨的言官對殷正茂的敗績大加指責,隆慶皇帝親自寫了一封聖旨到廣州,勉勵殷正茂說:茲初任事,履新不久不予深究,悉力驅剿便是。
殷正茂蕩寇平倭,也是抱著報先帝知遇之恩,殺倭必儘,所以也不想著養寇自重。
殷正茂、張元勳其實都已經做好了被卸磨殺驢,良弓藏走狗烹的準備,但是小皇帝這封書信,讓殷正茂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言表。
皇帝陛下親筆手書,告訴殷正茂,打不贏沒關係,隻要最後是咱們贏就好!
淩雲翼和張元勳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有些不可置信。
淩雲翼沉默了片刻,找到了個合理的解釋說道:“看來是去年部堂上奏說把對紅毛番加稅供養內帑,讓宮中非常滿意部堂的闊氣,故此恩厚。”
“陛下下旨說這個錢先不要了,用以軍餉,是宮裡的助軍旅之費。”張元勳補充說道,這是上一份聖旨裡的內容。
淩雲翼大驚失色看著殷正茂說道:“殷部堂不會是流落民間的宗親吧!聖眷正隆,簡在帝心啊!”
“胡說!”殷正茂看著淩雲翼厲聲說道:“你找死,不要帶上我!”
“應當是陛下重循吏,這兩廣戰事,糜爛十數年,我到了這裡,才算是有了些氣象,故此恩厚?”
殷正茂仍也有些不確信,陛下這封書信,顯然是自己寫的,總不能是張居正口述,小皇帝代筆吧!那張居正膽子也太大了。
這兩年隨著兩廣戰事安定,張居正的措辭也變得嚴厲起來,尤其是對於貪腐事屢次申斥,故此殷正茂最終判斷,這封筆鋒仍然有些稚嫩的親筆書信,是陛下的本意。
這就讓殷正茂更加無所適從了。
都說小皇帝德涼,可是殷正茂完全沒有從字裡行間看到德涼,反而看到了恩厚。
在不同人的眼裡,小皇帝有著德涼和恩厚兩種模樣,這種矛盾的狀態,殷正茂隻看到了陛下的恩厚。
“挺好。”張元勳頗為確切的說道:“我就是個帶兵打仗的丘八,我不懂朝堂上的那些彎彎繞繞,這乾活的能拿錢多,越乾越有勁,不乾活的拿錢多,乾活的人越乾越沒勁,我覺得挺好的。”
“陛下重循吏,重用能做事的人,我覺得是個好事!”
淩雲翼想了想說道:“陛下這是給殷部堂找了條後路,不至於兵凶戰危,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如此厚恩,殷部堂可不能辜負了陛下的愛護之心。”
“一次不行,咱就來下一次。”
殷正茂點頭說道:“我後日就走,造平夷銃的事兒,就有勞淩巡撫了,淩巡撫,若是沒錢,就去問權豪納捐,都已經訓的差不多了,但是有一點,淩巡撫,千萬彆殺人,到時候元輔也難以回護。”
“鬥而不破,實在不行,就抄家。”
淩雲翼和殷正茂不同,淩雲翼他不貪,他嗜殺,遇事不決就殺殺殺,兩廣的權豪,已經受了不少折騰,很乖巧了。
“好!”淩雲翼笑了笑,算是答應了下來。
戚繼光的平夷銃,其實就是從魯密國傳到中原改良的魯密銃,在嘉靖年間就有改良款,後來到了趙士禎手裡成了完全體。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