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並不是從一開始就要做那個僭主,這一切都要等到張居正死後,張居正被清算,張學顏和李成梁被打入張黨,以張居正黨羽的身份被彈劾之後,李成梁才變成了遼東的大總兵、兒子們相繼掌控了遼東大權,做了土皇帝,北虜、海西女直、建州女直的共主。
“爹,你沒事吧。”李如鬆等在旁邊,趕忙湊上前去,焦急的問道。
李成梁臉色立變,立刻怒斥道:“什麼場合?!叫我李總兵!”
“李總兵!”李如鬆麵色漲紅,這父子一年多沒見麵,老爹還是一點麵子都沒給。
李成梁看著李如鬆那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接著罵道:“你太猖狂了,到了京師,居然敢瞧不起大司馬?大司馬在台州跟倭寇拚命的時候,你還躺在炕上,尿自己一臉傻樂,你也敢跟大司馬叫囂,你算老幾!”
“我見了大司馬都得客客氣氣,人家收咱家拜帖,咱家都得磕頭!混賬玩意兒!”
“大司馬豁達,不跟你計較,不跟我計較,否則咱們父子二人,誰都吃不了兜著走。”
李成梁對李如鬆校場挑釁譚綸的事兒,非常生氣,那是能得罪的主兒?大司馬在朝堂上,三兩句話,他父子二人這輩子打拚的功業,全都等於零。
“我錯了,大司馬已經教訓過我,李總兵就不要訓斥了。”李如鬆臉色更紅,挑釁也就罷了,還被一個文官揍得站不起來,李如鬆那股子猖狂勁兒,徹底被打消了。
得虧譚綸生性豁達,手下功夫了得,一般有仇,當場就報了,直接在校場砍了李如鬆一下,算是了結恩怨,否則李成梁都不知道怎麼去維護這個關係。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事謹慎小心。
“戚帥快請。”李成梁帶著戚繼光入城,先是去點檢了下重要戰俘,來力紅、王杲、奈兒禿等一眾俘虜,而後又點檢了一應收獲,了解了詳細的戰鬥過程,李成梁還專門帶著戚繼光到龍王廟裡還願。
戚繼光才知道,李成梁為了求雪,連大將軍炮都架在了龍王廟前,大有再不下雪,就轟了龍王廟。
好在很快就下雪了,李成梁弄了不少祭品,好生招待了下龍王爺,麵子都是互相給的,龍王爺給麵子,李成梁自然不能不給麵子。
李成梁手下的客兵一共陣亡了二十一人,傷了六十七人。
次日,戚繼光帶一千人出撫順關,點檢了所破營寨詳情,戚繼光走得很慢,他還希望有不長眼的跳出來,曆練一下這一千人,結果一路行來,除了飛禽走獸,並沒有不長眼的讓他練兵。
戚繼光回到了沈陽,打算班師了。
戰鬥過程從傷亡就可以看出,是完全一邊倒的局麵,連王杲都被俘虜了,完完全全的殲滅戰。
“回京,說不定能趕上過年。”戚繼光再次點檢了軍隊,這一次長途的拉練,雖然沒有戰功,但結結實實的將京營拉出來拉練了一番,這對京營而言,也是巨大的成長。
“戚帥量我尺寸作甚?”李成梁終於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戚繼光量了他的尺寸。
戚繼光笑著說道:“陛下給我和李如鬆打了一副鐵渾甲,回朝跟陛下說說,也給李總兵打一套,俞帥、陳璘他們也有。”
李成梁呆滯的說道:“那真的是,叩謝天恩了。”
鐵渾甲李成梁知道是什麼,戚繼光身上有一套,李如鬆身上也有一套。
“李總兵,那我走了啊。”李如鬆不留在遼鎮要跟著一起回京去。
“滾滾滾,婦孺模樣像什麼話,好男兒誌在四方!”李成梁不耐煩的擺手,示意李如鬆趕快滾蛋。
戚繼光帶著三千軍開始出發,向著錦州而去,李成梁一直目送戚繼光帶著三千銳卒離開,看不到身影,才神情略顯有些落寞,他的幾個兒子裡,李如鬆是最有出息的那一個,雖然表麵上,他不耐煩的趕人,實際上,還是對這個兒子頗為自豪的,有本事是真的有本事,狂也是真的狂。
這次回來,李如鬆身上那股狂妄已經儘數收斂,有了大將風範,顯然戚繼光也在重點培養李如鬆。
“好呀,真好。”李成梁哼著小曲進了關,打了勝仗,多是一件美事?
捷報傳到京師,皇帝承諾的全餉、犒賞、撫恤,全都如數送到了沈陽,而且還加了督撫張學顏為兵部侍郎,論功賜了李成梁為寧遠伯,這個寧遠伯是流爵,若是再立功,就頒世券,與國同休。
“不是不是,陛下來真的啊?”李成梁看著一大堆的犒賞,人都有點傻了,事都辦完了,皇帝以朝廷財用大虧,不給補發這全餉,不給恩賞,李成梁也能理解。
這都是心照不宣的套路,李成梁早就做好了不被彈劾就算成功的準備。
銀子,小皇帝他真的給。
皇帝陛下還專門賜了流爵,和戚繼光一樣,大家現在都是伯爵。
李成梁都樂傻了,小皇帝年紀小,辦事一點都不小氣,這大手一揮,整個遼東都跟過年了一樣。
張學顏看著如此多的恩賞,低聲說道:“給軍士些過年銀吧,一人一兩,七萬兩千銀,巡按禦史們都看著你,怕是就等著挑你的錯。”
李成梁大手一揮說道:“一人二兩,大家都過個好年!客兵送餉,勞煩張侍郎也派人盯著點,彆錢發了,發到了賊人手裡去。”
“陛下大氣,咱也不能小氣不是?”
李成梁打了這一仗,戰前發了六千兩銀子,大手一揮遼東軍兵每人二兩,是十四萬兩銀子,朝廷滿打滿算給了十八萬兩銀子,這就去了一大半。
但是架不住李成梁高興,朝中變了,元年時候,稍給武將事權,現在打仗不束手束腳,打完了還能領賞,這和打勝仗是一樣的美事。
戚繼光趕在過年前三天回的京城,因為閏了一個十二月,兩個月剛好回到了老巢。
朝中已經開始了休沐,戚繼光臘月二十九入宮將遼東戰事,再次詳細奏聞了一遍。
“李總兵在遼,夷虜憚其威名,封疆賴其保障,亦有縱容手下軍兵劫掠。”戚繼光從兩個角度看待李成梁平定古勒寨的事兒,打是真的打贏了,但是遼東之事,光打贏是不夠的。
朱翊鈞點頭說道:“缺少了政治上的勝利,一時蕩滌,賊寇再至,等我中國孱弱,則趁機作亂,反反複複無寧日。”
“但是李總兵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最好的,甚至為了抓逆酋王杲,還受了傷。”
“李成梁在遼東可有藩鎮征兆?”
朱翊鈞問的直截了當,問的明明白白。
“京營強,李成梁一輩子不敢藩鎮。”戚繼光頗為平靜的說道:“他見我京營軍威,便不敢輕視朝廷,他想不想藩鎮,他說了不算。”
戚繼光這話說的平靜而霸氣,既然他敢把京營拉到沈陽去,就是給李成梁看的,掂量掂量,是好好打仗拿爵位還是要做土皇帝被平叛。
“戚帥一語中的。”朱翊鈞話鋒一轉說道:“戚帥不在京師,有人就欺負朕和先生。”
“誰!”戚繼光聞言身上的氣勢一變,變得冷厲了起來。
朱翊鈞把傅應禎的事兒裡裡外外的說了一遍,才繼續說道:“傅應禎一直請求致仕,朕不應,他就到皇極門前磕頭,最後朕隻好免為其難的答應他,讓他致仕回鄉了。”
“便宜他了,殺了他,反而是成全他,薄待他,顯得先生沒肚量,這廝從一開始就盤算明白了,隻要朕當殿沒殺了他,他就能全身而退。”
“這些個科道言官們為了博譽於一時,寧抗朝廷之明詔,而不敢掛流俗之謗議;寧壞公家之法紀,而不敢違私門之請托,先生一言,把他們的模樣刻畫的入木三分。”
戚繼光聽完之後,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他疑惑的說道:“臣怎麼覺得陛下所說,好像、可能、也許是陛下在訓誡,欺負言官?陛下不是贏了嗎?”
戚繼光聽完了所有的前因後果,這怎麼聽,都像是陛下在欺負人,而不是傅應禎在欺負小皇帝。
“是嗎?”朱翊鈞眉頭一皺,他已經把自己說的很可憐了,結果自己更像是霸淩方嗎?
戚繼光不確定的說道:“不是嗎?”
“或許是吧。”朱翊鈞也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倒是先生提醒朕,這幫科道言官,或者說清議之輩的路數,著實可惡。”朱翊鈞說起了張居正的叮囑。
如果看嘉靖年間,前二十年,嘉靖皇帝的所有作為,堪稱明君典範,苛察吏治、嚴以馭官、寬以治民、整頓朝綱、減輕賦役、清查勳戚權豪強占的莊田,還田於民等等,但是到了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刺殺皇帝的事情發生後,國朝急轉而下。
如果光看萬曆前十五年,萬曆皇帝也能稱得上英明,甚至有萬曆中興的說法,國家收入大增,清丈還田、商品經濟空前繁榮、科學巨匠迭出、社會風尚昂揚活潑、加上能夠解決國防邊患的問題,可稱一句,中外乂安,海內殷阜,可是失望累繼失望,最終絕望,萬曆皇帝擺爛。
這些個朝臣好生歹毒,連潤物細無聲這種招數都用出來了,而且還是對一個孩子,如此窮凶極惡。
“向來如此吧。”戚繼光聽聞了張居正的說法,也是感同身受,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這朝中之事,有張居正當國,短時間內,風尚還不會立刻變得糟糕。
朱翊鈞聞言也是搖頭說道:“可不是嗎?這不朝臣這幾日連章上奏,梁夢龍、趙夢祐奪情事,又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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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