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葛守禮點頭,他聽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葛守禮說的是積分,不斷累積求和,張居正說的是微分,不斷的減小隔板的間隙,如果正好卡住一粒米,那就不會滾動了,做不到就減少米的滾動範圍,讓重心的改變不那麼劇烈,船隻的回正能力就會增強。
“這漕糧箱還有奧秘,葛總憲請看,這個蓋不是扣上去的,而是推進去的,它的每個漕有帶有兩個三寸的倒三角。”張居正上手演示了漕糧箱的蓋子,漕糧蓋的兩個倒三角,可以將米變成截麵為三角形的三棱柱,這樣一來,會進一步降低米粒滾動帶來的重心偏移問題。
張居正其實做了實驗,用一艘四百料的尖底漕船,三千個漕糧箱,五百多名纖夫,在通惠河上做了實驗,漕糧箱可以有效的改善船隻運米難以回正的問題。
這個漕糧箱實驗,張居正是和戶部尚書王國光一道做的。
張居正繼續說道:“船艙的底部要有壓艙石,來進一步增加船隻的回正能力,漕船就沒那麼容易翻船了。”
為了讓漕船不那麼容易翻船,大明的工匠們展現出了他們的力量,就像是讓船有水密艙設計一樣,大明的工匠似乎隻需要一個機會,就能展現出他們巧奪天工的手藝來。
朱翊鈞看著刷滿了桐油的箱子說道:“這箱子,好歸好,可是它貴啊,這一層桐油就要多少錢?這木料又要多少錢?雖然可以反複使用,但是這二十萬石糧食運抵京師,就要二十萬口箱子,造價高昂。”
“造價幾何?”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木料其實都是造船的邊角料,桐油其實保存時間隻有一年,用不完用得完,堆集的桐油都得變質,一口箱子造價大約一錢銀子,二十萬口,也不過兩萬兩銀子。”
關於桐油的保存方案,仍在繼續研究,比如封閉的桐油箱,比如往桐油裡放入生薑片防凍等等。
文華殿唯一商人王崇古則圍著這口明顯拚接出來的箱子,看了又看,這玩意兒最貴的就是匠人的工錢,都不是什麼好木頭,也不需要多麼平整,隻要尺寸對就是,甚至不用刨平為光麵,學徒可以製作,成本能控製到一錢銀子,王崇古是相信的。
王崇古圍繞著箱子思索再三的說道:“陛下,如果量大,造價還會更加便宜,日後百萬口箱子壞掉了再補,也沒有多少錢,但是四百萬石糧食,可是京師的救命糧。”
“北糧貴,南糧賤,時日稍長,就有有權豪戶購買漕糧箱,販糧入京來,畢竟海運便宜,速度快,周轉也快,過去是船容易翻,有倭寇,海運自然不能通暢。”
“但是為了賺錢,還是有很多人願意投入,過去海船運米風險大,不還是有那麼多人,每年從交趾和占城運米到蘇鬆地區販糧?”
“到時候,這糧箱,怕是也能做成一門生意。”
生財有道王國光一聽,這樣下去還得了?這戶部尚書給王崇古做得了!
但是王國光還真的不太擅長做買賣生意,他擅長財稅。
鬆江府近八成都是棉田,種了棉花不能種糧食,從交趾運糧入鬆江比從蘇州運糧還便宜,海船運米風險那麼大,還有人要運,為了利益,一些投入而已。
而且這投入還不算貴,專門做這種箱子,講究的就是量大,規模大,上下產業鏈要打通,要不然零散的購入桐油、木料,自己製作還不如官廠賣的便宜。
產業鏈優勢可不是那麼好打通的,這玩意兒官廠一天就能做上萬個出來,這是官廠的優勢,也同樣是劣勢,船大難掉頭,當工藝陳舊,商品失去了優勢之後,每生產出一件都是虧損,但是官廠受限於朝中風向,總是不能那麼簡單的掉頭,這種僵化帶來的虧損,是大明官廠必然麵臨的難題。
而探索在強橫的朝廷權力之下,如何降低官廠僵化帶來的虧損,也是王崇古研究的重要課題,嚴肅活潑,看起來是對立的,但也是能統一的。
“嗯,那就造著看看,若是能行,也不失為一門生意。”朱翊鈞聽完了王崇古的論述,最終肯定了張居正的探索,二十萬夏糧起運,隻要朝廷運糧能夠成行,節省了運費,那權豪一定會爭相跟進。
水翼帆船能夠縮短大明京師到南衙的信息距離,而對海船運米容易翻船的問題的研究,可以縮短大明京師到南衙的米糧距離,一旦能成功,就是天大的幸事兒。
意義重大。
當朱翊鈞帶領群臣回到了文華殿正殿的時候,緹帥趙夢祐從急匆匆跑來的緹騎手中,拿過了一本塘報,遞給了張宏。
張宏呈送禦前。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大明皇帝,直接呈送禦前的多數都是前線的戰報,顯而易見,是來自大寧衛的。
朱翊鈞打開看了之後,嘴角勾出一個一個笑容,笑容很快擴散變得陽光燦爛起來,他笑著說道:“是捷報。”
捷報啊!那沒事了!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這不怪朝臣們緊張,自從嘉靖以來,北邊的戰報,不是北虜集結,就是總兵、副總兵、參將陣亡、營堡被攻破、長城烽火狼煙、百姓被劫掠的消息,這突然塘報傳到了文華殿,朝臣們自然十分緊張。
朱翊鈞樂嗬嗬的說道:“戚帥不愧是戚帥。”
“土蠻汗帳下萬戶把速把亥、董狐狸等,過青龍堡進攻杏林堡,被戚帥設伏,陣斬兩百餘,敵人見有埋伏退兵,戚帥親領步營至青龍堡外再阻敵退路,斬三百餘,速把亥狼狽逃竄。”
“戰線向前推進五裡有餘,青龍堡七月功成,土蠻汗再無南下逞凶的可能。”
“先生,戚帥是故意誘敵深入嗎?”
這次是野戰大勝,朱翊鈞甚至懷疑,戚繼光是不是故意誘敵深入,這情況有點眼熟,萬曆元年董狐狸中伏,似乎是如出一轍。
這顯然是伏擊戰,而且是兩次伏擊,目的就是推進戰線,保護青龍堡營造。
青龍堡一旦落成,大明真的進可攻退可守,土蠻汗怕是每天睡覺,做噩夢都是戚繼光打來了。
“臣不知兵。”張居正看完了塘報,搖頭的將塘報遞給了兵部尚書譚綸,張居正還真的不知兵,他給邊將們的信箋裡,多數都是政治方麵的考慮,至於軍事方麵,張居正選擇相信軍將們的智慧。
張居正負責畫策,也就是保證朝堂的風力輿論,讓前線軍將們作戰不是那麼束手束腳。
譚綸翻閱之後,遞給了王崇古,王崇古看完才傳閱給了彆人。
譚綸看著王崇古問道:“大司寇以為呢?”
“我的看法和大司馬想的一樣,這就是戚帥下的套兒,土蠻汗又上當了,或許這就是戚帥吧,總是能在戰局之中,選擇作戰時間和作戰地點,利用天時地利人和,完勝對手。”王崇古深切的知道戚繼光的可怕。
隻要戚繼光還在朝中,王崇古就斷然不敢如何,彆人如何他管不著,他自己是不願意跟戚繼光為敵的。
怕是跑去英格蘭,都要被戚帥給抓回來,械送禦前。
天下決計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因為人都會有驕縱之心,可大明朝廷言官那個嘴臉,又讓戚繼光不敢有半分的驕縱和懈怠。
戚繼光又贏了,而且贏的乾淨利索。
譚綸搖頭說道:“土蠻汗還不快快西進和俺答汗打,非要在戚帥這兒觸黴頭作甚?萬曆元年戚帥就用這招以退為進,抓了董狐狸的侄子卜哈出,就真的是一點記性都不長。”
朱翊鈞聽聞譚綸如此斷言,沉默了片刻說道:“那土蠻汗日後作戰,會不會真的勝了,也不以為自己獲勝,不敢追擊,更不敢更進一步的擴大戰果?哪一天戚帥在城牆上放一個琴,城門洞開,土蠻汗也不敢進攻?”
“那倒不會,戚帥不會彈琴。”譚綸笑著說道。
譚綸的話讓朝廷的氛圍更加輕快了幾分,他繼續說道:“但是土蠻汗真的贏了,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贏了,止步不前很有可能,被打怕了,就會杯弓蛇影、草木為兵,即便是城門洞開,土蠻汗怕是要好生思量下是不是有詐。”
群臣都沉默了下來,在戎事上,戚繼光一次次證明了自己,可以被倚重,給個機會,就可以南平倭寇北滅強虜,但是過去他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戚繼光的夫人王氏,曾經擺出過空城計,新河之戰,新河城中沒有任何的主力,隻有一群婦孺,而王氏在新河讓婦孺們旌旗招展,嚇的倭寇不敢進攻,當時戚繼光率領主力,阻擊寧海倭寇,王氏為主力回援台州,新河一帶,爭取了一日的時間。
就是這一日時間,戚繼光一個月九戰連勝。
“兩廣縉紳彈劾淩雲翼殺性太重,請求泗水伯殷部堂再回兩廣總督諸事。”張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語氣罕見的有些怪異。
淩雲翼倒是不貪,但是淩雲翼好殺人!權豪們但凡是不遵從朝廷號令,淩雲翼就帶著人上門,一旦不肯就範,門也不拆了,床也不搬了,黑洞洞的炮管對準了權豪家門,火藥都填好了,一言不合就要殺人了!
殷正茂離開兩廣前往呂宋的時候,倭寇完全平定,但是留下了一個尾巴,那就是羅旁山瑤民,淩雲翼仍然主持平定叛亂,所以讓權豪納捐的傳統戲碼仍然在兩廣上演。
淩雲翼和殷正茂完全不同,淩雲翼是一分銀子不收,他殺人。
海瑞也是哭笑不得的說道:“我其實也收到了不少的書信,隻能說,兩廣縉紳無不懷念殷部堂。”
“殷部堂在兩廣,他們借著賀表說殷部堂貪腐,殷部堂走了,來了個天殺星淩雲翼,拆門搬床,反倒顯得溫和了起來。”
海瑞不會為權豪縉紳張目,他就是看樂子而已。
殷正茂是可以商量的,淩雲翼根本不會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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