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奇觀興國,大建安邦(2 / 2)

“崔溥所途經的運河沿線,已經是我大明最為繁華的地段,在書中,他更喜歡環境優美的江南,而不是環境徹底惡化的北方中原。”

“且其山童,其川汙,其地沙土揚起,塵埃漲天,五穀不豐。自北京以至於遼東東寧衛,山皆童禿不毛。”

“中原少林木,鬆柏尤稀鬆。”

崔溥從進入山東淮河地界之後,就發現大明遍地都是禿頭山,灰禿禿一棵樹都沒有,風一起,四處都是沙塵。

樹都被砍完了。

張居正談到了北方缺木的情況,他從唐初開始談起,一直談到了萬曆年間。

唐初多興建宮室,就已經不采洛陽、長安等地的木料,而是采湖廣、四川等地的木料,到了唐朝末年,篡唐的朱溫,找不到足夠的木料興建宮室,不得不直接把長安和洛陽的宮室全都拆毀,送到開封建都。

而到了宋朝時候,不得不到隴西采木,將木料做成木筏,順渭河而下進入黃河,最後轉運到開封汴梁,營建宮室,張居正還專門帶了一副畫,名叫《盧溝運筏圖,就是描寫的當時隴西采木。

“永樂初年,成祖文皇帝興建京師,就已經是百般周轉,到了嘉靖年間,皇宮中軸線所有建築被焚毀,嚴嵩上奏言:今獨材木為難,蓋巨木產自湖廣、四川窮崖絕壑、人跡罕至之地。斧斤伐之,凡幾轉曆,而後可達水次,又溯江萬裡,而後達京師,水陸轉運,歲月難計。”

“好不容易建好了,萬曆四年,一把大火,又燒的一乾二淨,陛下有大仁,東南營造大船需大木,建宮室需大木,陛下以國事為先為重,宮室以石灰鋼料為宜,歲省大木兩萬餘料,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張居正講完了大明北方木料短缺的問題,話鋒一轉,就是一頓阿諛奉承的狂吹皇帝聖明。

兩萬料大木等於二十艘五桅過洋船等於四十艘的三桅夾板艦。

湖廣、四川、貴州的木料每年產出有限,皇帝修皇宮用了,南方造船就用不了,但是皇帝用鋼混結構,不僅比用大木省錢,還不耽誤造船廠的生產,更不用窮民苦力長途運抵入京,甚至還有一堆的官營廠的出現,安置失地佃戶和遊墜之民,更甚至,還能賺錢。

比如最近在京師非常風靡的玻璃,即便是綠油油的沒經過磁選的玻璃,也廣受追捧。

如果是這樣修的話,張居正隻會高呼英明,而不是高呼尚節儉,不要大興土木。

張居正這意思是:奇觀興國,大建安邦!

這次皇宮鼎建全部資金由被抄家的張四維,冠名讚助。

張居正對國家之製非常擅長,他已經察覺到了,朝廷聚斂興利之後,將銀子弄到朝廷來,不是讓銀子在倉庫裡發黴,而是讓它再次流入整個大明,最好能夠通過某種手段,流到窮民苦力的手中。

這是他對分配的思考。

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謬讚,朕不過是不想皇極殿再燒起來,朝臣們整天在地基上大朝會,也不是個事兒,朕住寶岐司也挺好的,黎牙實都嘲弄陳學會了,友邦驚詫。”

“陛下聖明。”張居正帶著群臣歌功頌德,該誇就得誇幾句,朝廷已經有了振奮的景象,自然要誇一誇小皇帝,維持小皇帝的積極性。

張居正坐定之後,仍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他思索了再三,也沒察覺出來哪裡不對。

朱翊鈞剛才說,朕住寶岐司也挺好的,這潛台詞就是,他不打算回乾清宮住了,從行政上避開了社死臨幸正宮,小皇帝的叛逆心,已經埋下了伏筆。

“江西巡撫潘季馴請求朝廷下詔勸百姓種樹,以資山水豐美,潘季馴查遍舊典,發現秦漢時黃河決堤四十一年一次,而三國隋唐時,十七年一次,宋元時五年一次,至我大明則三年半就決口一次,民不聊生,若能複套,廣種樹木,如此百年,黃河澄清複秦漢之盛。”張居正說播州宣威使獻大木,其實是說北方缺木,而說缺木是為了引出複套。

張居正說的複套,不是說立刻馬上就和俺答汗開始針鋒相對的衝突,就是放個風,戚繼光要在萬曆五年率領京營再次前往大寧衛,此次征伐的目的是將土蠻汗趕到大鮮卑山以西,讓土蠻汗和俺答汗產生生存的根本矛盾,而後再言複套。

這就是打個招呼,告訴廷臣們,隻要他繼續當國,一定會想方設法的複套,哪怕是為了黃河澄清。

廷議仍在繼續,在快要結束之時,朱翊鈞終於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朕最近聽聞了一件奇聞怪談,說這個精紡毛呢,可以辟邪,大司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朕聽聞這精紡毛呢,在短短十天之內,每尺已經從七錢銀漲到了七兩銀,而且還在飆漲,最近又傳出了用精紡毛呢辟邪鎮宅之說,隻需要一尺布,就可以保家宅安寧,子嗣興隆?”

精紡毛呢主要供給皇宮使用,作為絲綢的代替物,用來恩賞宗親、武勳、朝臣,限量供應皇莊售賣。

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這精紡毛呢的價格突然暴漲到如此離譜的價格,讓朱翊鈞嗅到了一股濃鬱的割韭菜、傳銷、法外狂徒的味道,這精紡毛呢實在是太瘋狂了。

“回稟陛下,是犬子做的,上次京師煤炸之事,仍有奸商囤貨居奇,犬子就是故意哄抬,而後打算給這些奸猾之徒一個教訓。”王崇古俯首說道。

精紡毛呢這個買賣,莊家是王謙,而且已經跟戶部大司徒報備過了,所獲之利,皆輸送國帑內帑。

“讓王謙停下吧,他太小瞧人心的貪婪了。”朱翊鈞立刻明白了王謙的動機,卻不肯讓王謙繼續了。速贏

朱翊鈞看著王崇古解釋道:“煤炸生意的教訓的確不夠,但是這個精紡毛呢卻無法大量營造,再哄抬下去,怕是很難收場了,西山、山西、永平多煤,三億斤煤供應,讓京師煤價稍平,但是大司寇,毛呢官廠現在一年不過五千匹。”

“若是繼續如此鼓噪下去,怕是覆水難收了,再等等,毛呢官廠還在擴產。”

“陛下教訓的是。”王崇古猛地出了一層冷汗,本來打算到過年後收網的王崇古,決定立刻開始放貨收網,無論如何都要暫時把精紡毛呢的價格暫時壓下去,隻要不再狂漲,就不會釀成大禍。

精紡毛呢產量有限,朝廷並沒有足夠的能力來對價格形成碾壓式的影響。

廷議之後,王崇古立刻讓王謙放貨,不要再哄抬了,但是到了傍晚的時候,王謙回到家中的時候,麵如死灰。

今日一日放貨六百匹精紡毛呢,結果這六百匹精紡毛呢銷售一空,最後的價格來到了八兩二錢一尺的價格。

“快,隨我進宮!”王崇古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帶著王謙向著寶岐司而去,陛下這個時間,已經從京營回到了寶岐司。

王崇古焦急的等在寶岐司的門前,度秒如年,他越想越怕,自己兒子出了不少的主意,結果這次,似乎是捅了天大的簍子。

朱翊鈞聽聞王崇古著急忙慌的跑來覲見,就知道出事了。

他其實已經猜到了會這樣,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的失控,僅僅十多天的時間,連王崇古都無法收場了。

“罪臣叩見陛下,臣,罪該萬死。”王崇古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這臘月最冷的時候,王崇古卻感覺冷汗浸濕了後背。

“大司寇何出此言,快快請起,上次不是說了嗎,平日裡奏對,不用跪稟,免禮免禮。”朱翊鈞反倒是一臉輕鬆的說道:“大司寇且聽朕一言。”

王崇古再次感受到了聖眷正隆的好處,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居然被如此輕易私宥了嗎?

“王謙,朕記得伱,上次彝倫堂進講算學,你的幾個問題問的都很好,明年就要春闈了,好好準備應考,暫且退下,朕和大司寇處置此事便是。”朱翊鈞看著腿肚子打擺的王謙揮了揮手,讓他回去就是,剩下的事兒,由皇帝和大司寇處置。

小孩就坐小孩那桌,學生就安心備考,這之後的事兒,就不是王謙能夠參與的了。

“臣叩謝陛下隆恩。”王謙重重的磕了個頭,感謝皇帝的聖眷私宥。

朱翊鈞這才看向了王崇古說道:“大司寇真的以為是王謙導致的這一切?其實不是,從精紡毛呢出現之後,就是量少價高,皇帝采買,大臣鶴氅所用,這必然是財富、榮耀、地位的象征,對精紡毛呢的追求,日益熱切了起來。”

“緞匹為何皇室專用,每年除了犒賞,概不出售?就是怕出現這種狀況,這精紡毛呢的產量,比緞匹還要低,緞匹一年好歹還有八千多匹,這精紡毛呢不過五千匹,有些投機客,看中了其中的暴利,自然是要囤積,推漲,王謙所為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

“王謙的哄抬行為,就是恰好處於一個恰當的時機,人們對精紡毛呢的追捧,已經完全忽略了其使用價值,隻注重其交換價值,所有購買之人,都在期望價格能夠無限上漲,而從中獲利。”

朱翊鈞給王崇古分析了下這件事發生的原因,對精紡毛呢的追捧是從始至終的,從這種東西出現就已經開始了,經過不斷的醞釀,終於在今日今時,徹底爆發了出來。

跟王謙的操盤,其實沒有關係,朱翊鈞之所以這麼斷定,是因為王謙今天放了六百匹砸盤,卻對價格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說是王謙的罪責,王謙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之所以會在十多日裡如此暴漲,就是恰好這個時候,是量變引發的質變的時間節點,賭徒們,完全忽視其使用價值。

“臣罪該萬死。”王崇古再次請罪,這天大的簍子即便不是自己捅出來的,那他也是為虎作倀,鼓噪以壯聲勢的罪責。

“朕為何說你無罪呢?大司寇,現在買精紡毛呢的都是什麼人?是窮民苦力,還是勢要豪右?”朱翊鈞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現在購買精紡毛呢的到底是百姓還是權豪。

“勢要豪右,一尺布都要八兩銀子,窮民苦力一輩子還不見得能攢這麼多的銀子。”王崇古立刻回答道。

朱翊鈞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平靜的說道:“這不就是了嘛,銀子在勢要豪右手裡,也是發黴,不如通過這種手段聚斂到朝廷的手中,大司寇何罪之有?窮命苦力連溫飽都顧不得,根本不知道這精紡毛呢究竟是何物。”

“大司寇,毛呢官廠要儘快擴產,到窮民苦力也知道此物,並且動心起念準備加入這個賭局的時候,毛呢官廠還不能左右其價格,那才是有罪,不是嗎?”

王崇古驚駭無比的看著陛下,陛下是怎麼用如此溫和的笑容、平靜的語氣,說出如此冰冷的話?

“謝陛下教誨!”王崇古立刻腿不抖了,心不慌了,神清氣爽了起來,但是他很快就有些困惑的問道:“陛下,臣不解,怎麼判斷窮民苦力入局?”

朱翊鈞十分肯定的說道:“碎布頭並沒有太多的使用價值,當賭徒們,將一尺布分成數十份兜售,就是窮民苦力入局之時,大司寇,這最少要幾年的功夫,毛呢官廠按照現在這個速度擴產,完全足夠應付了。”

王崇古思索了許久才俯首說道:“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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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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