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帶來了一種牧草的種子名叫玉米草,是一種上等的草料,一畝地每年就可以割一萬多斤的草料,但是這東西,生長環境是北方,又需要大量的灌溉,灌溉,這年頭可是個大難題。
花魁這才長鬆了口氣,繼續說道:“大布,其實是一種帛幣,沒有人能夠控製它的數量,就是織造它的官廠,也需要看老天爺的臉色,今年草原大旱,羊的數量銳減,則大布稀缺,若是草原風調雨順,這羊的數量就是再多,織造精紡的毛料增多,可是官廠的產量就那麼點。”
“而大布,正在被廣泛認可。”
“從大布出現的那一刻,大布的價格已經從七錢銀漲到了八兩二錢,而且會一直漲下去,除了用於做成衣外,它還能用於大宗交易…”
花魁還在狂吹精紡毛呢,也就是大布。
而朱翊鈞則是搖了搖頭,花魁在講故事。
講一個人人都可以發財的春秋大夢,蠱惑坐在台下的權豪們進場廝殺。
“先生誠不欺朕。”朱翊鈞看著包廂外的眾人,他們的眼神已經變得熱切了起來,在毛呢價格高漲的時候,所有人都被暴利蒙蔽了雙眼,就像是輸紅眼的賭徒,總以為自己是贏的那一個。
羊毛官廠已經是極為厚利的實業了,但是其利潤率也不過才三成半,但是從七錢每尺漲到八兩每尺,隻用了十天的時間,如果將錢投入其中,隻需要十幾天的時間,就可以翻十倍,這是何等恐怖的財富神話?
“現在,開始競價,每匹布五百兩。”花魁終於講完了故事,開始了競價環節,一匹布五十尺,起拍價就是十銀每尺,比外麵賣的要貴得多,可是這裡是論匹賣的,而不是論尺,這就注定了比外麵價高。速贏
縉紳們賭的就是價格還會飆升。
“五百二十兩一匹,我要五百匹!”一個體態略顯富態的男子,站起身來,麵色猙獰的喊道。
瘋狂的競價開始了,朱翊鈞看著這一幕,看著那些人瘋狂的模樣,就隻能搖頭,他其實安排了幾個托,萬一沒人買,他也會讓人喊價,左手倒右手,過賬而已。
但是小皇帝安排的托兒,根本沒有起作用,這場麵根本不用預熱。
一千五百匹精紡布,賣出了82萬兩白銀,徹底超出了朱翊鈞的預料,平均每尺超過了11兩白銀,也就是說勢要豪右們認為,精紡布的價格會漲過11兩。
後麵的拍賣就顯得無聊了起來,龍涎香是非賣品,就是展示一下燕興樓手眼通天的能力,這塊龍涎香會經過加工後,以每兩五十銀的價格在皇莊兜售,而朱翊鈞也買了一件好物。
仇英本《清明上河圖,這是仇英仿照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的繪畫結構,以大明蘇州城為藍本畫的一幅畫,郊外虹橋——城外——城內,而仇英又增加的宮苑部分,朱翊鈞花了一千五百兩白銀拍得了此物。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在內帑存放,嘉靖年間,嚴嵩獲得了正本,嚴嵩倒台被抄家,就進了皇宮,朱翊鈞還專門去看過原本。
花魁開始挨個敬酒,感謝勢要豪右們的讚助,她笑的十分真誠,發自內心的笑,這一次的拍賣,花魁一次就賺夠了贖身的錢。
朱翊鈞和張居正溝通著關於大寧衛的官道驛路之事,從大寧衛到京師的驛路,要進行全麵道路硬化,而且為了更加便捷的運送貨物,朱翊鈞認為,可以修建一條混凝枕木、鐵軌的馬拉車軌。
馬拉車軌,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這東西在秦朝時被稱之為馳道。
之所以修這麼一條路,自然是為軍事需求,也是為了經濟需求,羊毛官廠的擴建,白土用量激增,而且土蠻諸部的羊毛,也需要這條路運抵京師。
“木軌不經久,容易壞,而且還不能修得很長,加上地勢的影響,最多也就幾裡長度,也就是從西山到京畿,這次從大明京師到大寧衛的這條馳道,就由工部尚書郭朝賓督領吧。”朱翊鈞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了修。
這種馳道很貴,但貴不是馳道的缺點,是大明囊中羞澀,修不好也沒關係,權當是累積經驗了,反正京師到大寧衛的馳道所需費用,由京師勢要豪右們讚助。
“要把白銀發到小民手中,發到匠人手中,發到窯民、鐵匠、石灰匠、抬柴夫的手裡,那麼這條通往遼東的馳道,如果能夠全線貫通,那就是大明最大的幸事兒。”朱翊鈞再次明確了修這條馳道的目的,探索大明的再分配的邏輯,創造一個擁簇新政的階級。
“如果這條路走得通的話,就走通了。”朱翊鈞最後總結性的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這條路自然是京遼馳道,同樣也是大明的新政的通天大道。
《天下困於兼並紓困流氓疏,是王崇古上的奏疏,朱翊鈞高度認同。
朱翊鈞的手段是狠辣的,也是絲毫沒有情麵的。
花魁很快敬酒就敬到了朱翊鈞這一雅間,結果她進去的時候,裡麵已經空空如也,朱翊鈞看完了熱鬨,談完了事兒,自然就走了,至於花魁,這要是見一麵,馮保又該把人扔到永升毛呢廠去安置了。
沒必要那麼麻煩,不見就是。
大年三十,朱翊鈞見到了陳四六,就是王崇古在五萬言的奏疏中講的那個故事裡的陳四六。
陳四六已經二十二歲了,他的身材並不高大,也就是和馬上十五歲的小皇帝差不多高,十分的瘦弱,皮膚黝黑,見到皇帝的時候,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最後被攙了起來,坐到凳子上,才結結巴巴的把自己想說的話說清楚。
西山煤窯的開采是非常辛苦的,是需要下井的,井深超過了二十丈,可不是露天煤礦,更不是英格蘭那種一丈之下都是煤,大明的西山煤窯,都是窯井,最低的也要二十丈深,礦難時有發生,透水、坍塌、爆炸也是尋常,陳四六完全不明白皇帝陛下為何接見他。
但是陛下問的問題,陳四六都能回答,陛下問幾口人,有沒有討到婆娘,有幾個孩子,過年有沒有扯二尺布做新衣服等等,都是些尋常的問題,而陳四六據實作答,不敢有任何的欺瞞。
陳四六的故事,是《紓困流氓疏的核心故事,而陳四六笑著說今年割了五斤肉過年的時候,朱翊鈞和陳四六都笑的陽光燦爛了起來。
陳四六走後,覲見的是來自四麵八方的農戶,有當初王崇古在西北安置的失地農戶之一,有大寧衛新屯耕農戶,陝西種田農戶等等,朱翊鈞詢問他們對種田事兒的問題,天生貴人卻對種地之事說的頭頭是道,讓所有農戶極為驚訝。
農戶走後,是大明的庶弁將和軍兵,來自九邊,也來自京營,這些庶弁將和軍兵,詳細聊了一下自己的生活,京營軍兵重新組建的綱領是下救黔首,而邊方軍鎮的軍兵,則主要訴說了生活的困苦。
得益於王國光推行的實物軍餉,邊防軍鎮終於能夠不再餓著肚子打仗,即便是給的俸祿不夠,也能種點番薯過活,能吃上飯,就能守得住下去,這是戚繼光當初第一次麵聖的時候,說的話,而軍兵們對於實物俸祿是格外感激的,先吃上飯,才能心思戰守。
庶弁將和軍兵離去之後,朱翊鈞最後見到了外官。
今年的外官是陝西總督石茂華,石茂華強烈表達了複套的美好願景,而且表示了對於不複套的擔憂,不複套,三邊一旦遭遇連年大旱,恐怕大明有傾覆之禍,因為陝西少糧多兵,連年大旱,必然是民亂四起。
朱翊鈞明確表示複套是一定要複套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機。
石茂華請求去寶岐司看看,不是要看皇帝住在哪裡,而是去看番薯,確切的說是土豆,陝西不適合種番薯,但是很適合種馬鈴薯,石茂華對陛下親事農桑,感激涕零,陝西去年冬天沒下雪,今春倒春寒,大旱千裡,若非囤了一點馬鈴薯,怕是要出大亂子。
石茂華看過了寶岐司,終於心滿意足的拜彆了陛下。
見完了工匠、農戶、軍兵、外官之後,朱翊鈞帶著自己七個櫥窗,來到了太廟祭祖,為自己今年做的事兒,做了述職報告。
辦得最大的事兒,就是清算了張四維為首的族黨,阻止了西北藩鎮化的進一步惡化。
朱翊鈞絮絮叨叨的說了很久,尤其是那本《安置流氓疏,皇帝還專門讓人抄錄了一份,燒給了祖宗。
鴻臚寺卿在萬曆四年最後一天,上了道請求致仕的奏疏,送到宮裡。
朱翊鈞拿著這本奏疏,無奈的說道:“大司寇不是已經去信到西北,讓三娘子把表妹和孩子送回來嗎?三娘子也答應了,三娘子要爽約嗎?”
“邊關奏聞,已經入關了,年後就能到京。”張宏趕忙回答道。
“年後再議吧。”朱翊鈞還是不願意處置陳學會,畢竟陳學會是真的好用,等過年之後再談,朱翊鈞拿出了拖字訣來應對。
但是顯然,科道言官們並不打算給皇帝拖,大年初五,剛剛休沐結束,科道言官們的奏疏就跟雪花一樣的飄進了內閣。
張居正在奏疏中貼了浮票,認為這件事可以做一定的處罰,以平息風力輿論,以罰俸半年為宜。
朱翊鈞卻否了張居正的提議,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不做任何處置,也不準陳學會的致仕奏疏,把陳學會的小妾帶著兒子跑路,認為是回家探親,並且堅持己見。
張居正想折中,緩和下這個矛盾,但是朱翊鈞卻是一步都不肯讓,要激化這個矛盾。
本來按照朱翊鈞的預想,言官們差不多該伏闕,給皇帝一點厲害瞧瞧,朱翊鈞嚴陣以待,結果卻沒等到朝臣們的伏闕,陳學會的事兒,似乎變成了小事,言官們的關注焦點,立刻看向了漲價到了11兩白銀一尺的精紡毛呢。
這精紡毛呢一開市,價格就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開始再次飆升到11兩的高位。
言官們的請求和張居正的想法不謀而合,都是請求皇帝能夠將精紡毛呢設為皇家專用,禁絕精紡毛呢的買賣,說的還是老一套,人君之失民心,常自聚斂始,蓋上好聚斂,則興利之臣必迎合上意,以刻剝民財。此人心所以怨畔,而天下困窮也。
就是皇帝好聚斂,則興利之臣就會朘剝民財,人心生憤恨,天下窮困,皇帝失去民心。
事實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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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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