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聞言擦了擦額頭的汗,倒春寒的天氣,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俺答汗這個處置是極為得當的,若是俺答汗不肯把人交回來,王崇古又要背上一大堆的罵名,畢竟俺答封貢,是高拱、楊博、王崇古、張居正等人極力推動的,王崇古居中撮合。
兵部尚書譚綸聽到宣大督撫已經把人要回來了,就鬆了口氣,他有些疑惑的問道:“為何馬二百零七匹,有零有整的?”
王崇古一聽事情解決了,笑著說道:“大司馬,因為這個打喇明安、銀定台吉二人,就這麼點羊馬和駝。”
“原來如此。”譚綸這才了然,他聽懂了,俺答汗把這兩個人給抄家了。
大明的主要用兵方向還是大寧衛、全寧衛和大鮮卑山山口,把土蠻汗完全攆出遼東,才是當下急務,和西北的俺答汗還是要維持表麵的平和。
朱翊鈞看向了戚繼光,露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說道:“戚帥,朕甚是欣慰。”
“啊?”戚繼光在廷議裡一般很少說話,多數都在聽和盤算著京營訓練計劃,突然聽陛下這麼說,頓時感覺驚訝和迷茫。
朱翊鈞開口說道:“俺答汗在草原上名聲不好,被人稱之為長生天下的叛徒,隆慶議和、俺答封貢,是大明打輸了,不是大明打贏了的議和,但是看俺答汗這番處置和動作,旁人還以為是大明打贏了呢。”
“俺答汗怕什麼?他再次入寇京畿,逼到這輦攆之下,到京師來索賞不好嗎?”
“他怕戚帥的薊州、永平、山海三鎮十萬強兵,怕京師這十二萬、二十二個步營。”
戚繼光趕忙俯首說道:“臣受之有愧,未逢明君,臣不過是綴疣,多餘無用之物,何得展布?臣之威風,皆仰賴陛下聖眷而已。”
戚繼光這個發言很有意思,他在提醒小皇帝,自己不是皇帝的敵人,而是托庇於陛下的聖眷之下,展布心中抱負。
在皇帝不給聖眷的情況下,戚繼光在南兵、北軍、朝臣的眼裡,就是個綴疣而已。
京營在擴軍,有些言官始終拿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之事,提醒陛下,前車之鑒,戚繼光這話,其實也是給自己分辯一二,他不想當趙匡胤,京營軍兵也不想把黃袍披在他身上,因為皇帝天天在京營裡出現。
而他戚繼光也做不了趙匡胤。
萬曆年間和北宋建立之前五代十國的時代背景完全不同,根本就做不到的事兒。
政令的願景、任務、目標,天花亂墜、鮮花錦簇,上利朝廷、下利窮民苦力,但是絕口不提成本的時候,就要立刻表示反對,那麼給武將事權、遴選將帥、組建新京營、新京營擴軍的成本,當然是那昂貴的軍費,同樣對皇帝寶座的威脅。
連遠在西北的俺答汗,都畏懼戚繼光的鎮守,這就是實打實的威脅。
對此朱翊鈞的態度一直很明確,戚繼光離走到那一天,至少還有一個登神長階要爬。
“三娘子來信,詢問打喇明安、銀定台吉劫掠邊民之事,會不會影響到封貢貿易。”王崇古拿出了一封信,直接放到了桌上。
三娘子來信,是走的驛站,而到王崇古手裡時,火漆已經被拆開,裡麵的內容已經被鴻臚寺收錄在案。
這不是監視,而是一種保護,朝中倒王的風力從來沒有終止過,查看來信收錄在案,目的隻是保護王崇古不會因為陰結虜人而倒下。
張居正將來信看完,三娘子在信中,詳細的介紹了關於這次劫掠邊民到處置的詳情。
這不是一個誤會,俺答汗之所以要對兩個台吉‘抄家’的原因,就是這兩個台吉,是故意的!
他們不是遇到了大明邊軍砍柴,就劫了,而是故意為之,在膳食堡外摸排了很久,才選擇動手,是蓄意為之。
俺答汗鄭重的召集了所有的台吉、萬戶開會,做出懲罰,也涉及到了北虜內部的路線之爭,在北虜之中,議和占據了主流,所以才有了這次重懲抄家,把兩個台吉家裡所有的財物都沒收,送到了大明來表示贖罪。
三娘子也希望朝廷不要誤會,對是否會影響貢市表示擔憂。
貢市,就是北虜議和派存在的原因和最大的支持。
張居正將信件遞給了張宏,讓張宏呈送陛下禦覽,順義王是大明的王爵,所以處置都得陛下來。速贏
“先生以為呢?”朱翊鈞詢問著張居正的意見,劫掠邊軍這種惡劣的事發生,大明的確應該生氣,但是在大明生氣的照會俺答汗後,俺答汗給了一個還算不錯的結果。
但是朱翊鈞還是有點不滿意。
“臣以為,應該略施小懲,既然是刻意為之,那就讓俺答汗交出這兩個台吉為宜。”張居正和譚綸溝通過之後,認為這件事朝廷不能這麼算了,還是得繼續逼迫一個說法出來。
譚綸立刻說道:“俺答汗不交也沒關係,貢市照舊,等到在東北方向騰出手來,這就是個由頭了。”
輕啟邊釁的可不是大明,是你俺答汗,你禦下不嚴,劫掠大明邊軍,朝廷催要案犯,俺答汗不給,那朝廷就有了出師的名義,那麼收複河套,就是一件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之事了。
打喇明安是俺答汗的弟弟,而銀定台吉是孛兒隻斤氏的宗親,台吉可以理解為王子,在胡元的時候隻能用來稱呼胡元皇室的皇子,到了萬曆年間,但凡是擁有孛兒隻斤、黃金家族血脈的都可以稱之為台吉。
大明在除姑息之弊,北虜是決計做不到的,所以,最後的結果,肯定是俺答汗不肯交人,這個案子不結案,這就成為一個興兵的說辭和由頭了。
收複大寧衛緩解東北方向的防守壓力,收複河套,緩解西北的壓力,就是譚綸做這個兵部尚書,最大的追求。
大寧衛雖然收複,仍然未儘全功,而複套也在皇帝的議程之上了。
“大司寇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詢問他的意見,畢竟議和是王崇古當初倡導的。
王崇古眉頭緊蹙的問道:“影響羊毛的收購嗎?陛下,毛呢生意厚利,臣聚斂興利,自然是言利之臣,不耽誤買羊毛就行。”
大寧衛在不在,跟王崇古無關,他隻在乎桃吐山的白土,河套在不在大明的手裡,也跟他無關,他隻在乎一百二十斤一袋洗乾淨、曬乾的羊毛,是否能夠如期入京。
突出了一個分工明確。
組織大了就是九頭蛇,一個部門一個腦袋,一個部門一個利益,利益衝突自然會產生分歧,分歧會醞釀黨爭,王崇古隻要羊毛。
“那就如此,貢市照常進行,索要案犯入京斬首示眾。”朱翊鈞綜合了各方意見,繼續貢市,索要案犯,既要又要。
兩個北虜宗親,朱翊鈞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河套。
“吏部、都察院以考成法劾布政使鄒光祚等八十三人,請旨罷斥、降調、致仕,俱如例。”張居正直接拿布政使開刀了,這是這幾年來,考成法罷免的最大的官兒,山東布政使鄒光祚。
鄒光祚不作為,朝廷的政令是不敢違背的。不敢違抗明旨,就開始暗度陳倉,不作為,問就是辦不了,清丈政令下達了數月,鄒光祚就是動都不動,那隻能讓他滾蛋了。
鄒光祚嘉靖三十五年進士,吏部的意思是罷免奪官身,而都察院的意思是降調。
“葛總憲、海總憲,為何要寬宥其一二?”張居正看向了都察院的兩位總憲,有些疑惑,鄒光祚這種陽奉陰違的行為,按照考成法,都應該一律罷免。
“元輔,需要考慮到山東的情況,可能也不是鄒光祚不想做,而是做不了,才百般拖延?”海瑞提醒張居正,山東的情況和彆的地方,不大一樣。
“元輔先生啊,山東多響馬。”葛守禮看著張居正思索再三,憋出一句很古怪,但是大家都能聽得明白的話。
“也對,那就降調吧,去河南清吏司吧。”張居正給鄒光祚找了個新活,到河南負責清丈。
河南,不比山東好到哪裡去。
“兩位明公在打啞謎嗎?”朱翊鈞對這種懂的都懂的對話方式,表示不滿,他也能聽明白,但是他就是讓葛守禮說出來。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都可以說。
山東為何那麼多的響馬大盜?因為山東流民極多,民戶變成了失地的佃戶,再變成流民,這響馬自然就多了,那山東是誰在兼並?這是一個碰都不能碰的話題,兗州孔氏,衍聖公,聖人血脈。
所以,鄒光祚不是不想升官,而是這山東地麵,就是這麼難以處置,類似情況的還有河南。
河南多藩王,山東有孔府。
張居正讓鄒光祚降調到河南,未嘗不是從一個地獄到另外一個地獄的區彆而已,在張居正當國的時間裡,做不成事兒,就是混的這麼艱難,張居正才不管你有什麼困難,不能乾就滾蛋,換個人來乾。
葛守禮稍微猶豫了下,還是把山東為何那麼多響馬的事兒,講明白了。
“衍聖公?”朱翊鈞笑了笑,衍聖公府最好配合朝廷清丈,否則那就不能怪朱翊鈞無情了,清丈是國朝大勢所趨,是新法的核心中的核心,衍聖公府非要擋在前麵攔一攔,那就隻有一個下場,被碾的粉碎。
鄒光祚的處置結束了,但是衍聖公的問題也擺到了台麵上,朝廷又升了廣西副使顧章誌為山東布政使,如果還是無法執行清丈,那朝廷就要派緹騎去了。
“陛下,臣昨日製作了新的職官書屏堪輿圖,還請陛下禦覽。”張居正俯首說道。
“哦?呈上來看。”朱翊鈞眼前一亮說道。
新的職官書屏堪輿圖,是用新繪測法製作的,上麵隻有大明一百四十府的具體位置,至於州縣,仍在繪測之中。
這一份堪輿圖的比例,看起來就要比之前那一份堪輿圖,看的順眼的多,更加精準的描述了位置。
朱翊鈞興致勃勃的看了半天,新的堪輿圖把西北宣大的大小描述十分準確了,不像過去的堪輿圖都擠在一起那樣。
在京堂老爺看來,居庸關就是塞外,但其實不然,宣府大同這兩府還是很大的,地理位置顯得非常重要。
新的堪輿圖上標準了大寧衛位置,也標注了雞籠島、琉球和呂宋的地理位置,但圖中標的實在是太遠了些,有些比例失調,緯度的測量已經很準了,但是經度就有些困難,所以,地圖仍然失真。
不過已經進步很大了。
大明朝的清丈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伴隨著清丈一起進行的則是繪測,這些測繪的數據彙總入京後,都由大明國子監監生進行計算,最後得到這一張等比例的堪輿圖。
“陛下,皇家格物院除新興建的王府之外,都建好了,明日請陛下前往格物院,見證落成之事。”王崇古再次俯首奏聞。
大明笑話一則:副將向總兵請示:這一批鬨餉軍兵在飯前處斬還是飯後處斬?總兵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是飯前,你咋知道他們下頓飯啥時候吃。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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