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三章吃乾抹淨不乾事李太後、陳太後、張居正、朝中大臣,對皇帝的大婚非常重視,而且還希望可以皇帝陛下的側妃,能多漂亮就多漂亮,最好把皇帝完全迷住。
朱元璋在馬皇後走後,就已經喪失了部分的人性,在太子朱標走後,直接就成為了一塊冰冷的石頭,一直到臨終前,朱元璋已經開始不相信任何人了,是不相信任何人,連李善長這種跟了他一輩子的大臣,已經賦閒在家,政治死亡的人物,也在朱元璋的清算名單之上。
而朱棣在徐皇後走後,性格大變,乖張孤僻,一意孤行,夏原吉這個跟朱棣配合了半輩子的戶部尚書,僅僅因為勸諫朱棣注意龍體,不要禦駕親征,就被罷免。
明憲宗在萬貴妃死後,憂思成疾,不久後便天崩,龍馭上賓,成化的所有成果隨著孝宗的登基,開始變成了一片虛無。
這幾位都是大明曆史上,影響極為深遠的皇帝,他們的一舉一動可以影響到大明的興衰,甚至是整個寰宇之下,皇明籠罩勢力範圍內的各國局勢。
大婚的遴選,樣貌要好、身段尚佳為宜,就是這個道理,儘可能的避免皇帝成為一塊冰冷的石頭。
而現在小皇帝的狀態,無限接近於朱標死後的朱元璋,冷酷無情到了極點,對任何人都持有懷疑和不信任的態度,而這種態度隨著刺王殺駕、大火焚宮、西山襲駕等等案件的推進,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大抵現在陛下還肯相信張居正,還肯相信世界僅存的美好,這還是讓所有人都比較慶幸的事兒。
馬自強和萬士和對於貞節牌坊的堅持,是十分忐忑的,他們不清楚這些話說出去之後,陛下會不會心裡擰上一個疙瘩,對馬自強和萬士和心生怨懟。
可馬自強和萬士和選擇了責難陳善,當皇帝有亂命的時候,不肯責難陳善,直言上諫,那是佞臣。
“陛下,婚姻,其實是一紙契約,男人提供可繼承物,而女性提供可靠的繼承人,這樣一份契約。”萬士和開始起頭,論述婚姻的本質。
馬自強嘴笨,心裡明白,話卻說不明白,總是引人誤解。
“嗯?萬太宰所言極為新穎,細細道來。”朱翊鈞對萬士和的態度還是很溫和的,多次灑水洗地,萬士和已經數次證明了自己在禮法上的造詣,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連史書都讀不明白的禮部尚書了。
萬士和已經將國朝實錄全部讀完,他對大明的禮法已經掌握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萬士和十分確定的說道:“陛下,青樓裡的娼妓、官員、勢要豪右、富商縉紳養的外室,也是在繁衍,更是在媾和,但是他們這些都不是婚姻,不過是一時歡愉,之後形同陌路。”
馬自強立刻接過了話茬,開口說道:“陛下,西城最近有個賣油郎獨占西四胡同花魁的故事,說的是賣油郎秦城,為了一睹花魁的風采,把省吃儉用十數年的銀子,一共十兩,才見到了花魁一麵。”
“秦城見了這花魁之時,花魁已經喝的酩酊大醉,為了招待和應酬趙員外,花魁可謂是拚了命的喝,因為趙員外答應要為花魁贖身,許了半生的錦繡生活,可是這趙員外,遲遲不肯履約。”
“花魁喝的暈頭轉向,一夜吐了幾次,這賣油郎秦城就在一旁端茶倒水的伺候著,第二天就滿是遺憾的離開了,走之後誰都沒對人說,唯恐他人知道花魁醉酒,有玷其芳名。”
“這花魁的丫鬟覺得秦城為人敦厚,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但是花魁美娘回答道:這賣油郎是難得的好人,又忠厚又老實,又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可惜是市井之輩,若是衣冠子弟,委身事之,有何不可?”
萬士和想了想解釋道:“花魁美娘的意思是:嫁過去,難道跟這個賣油郎賣一輩子的油,吃一輩子的苦嗎?可是這衣冠子弟,哪裡會看得上這青樓裡的女子,不過是遊戲而已。”
“偏偏這個花魁美娘卻當了真,日思夜想的能夠讓趙員外贖身,過上錦繡生活,哪怕入府做個妾室,也是極好。”
“這便是婚姻,和外室、妾室、娼妓生子完全不同的根本原因,婚姻是一紙契約。”
朱翊鈞聽著萬士和和馬自強一唱一和,他倒是聽的明白,有些疑惑的問道:“後來呢?這秦城和花魁美娘之事,傳到了明公耳中,想來不是如此簡單。”
“陛下明斷。”馬自強稍微斟酌了下繼續說道:“這趙員外就是勾著花魁美娘,始終沒給美娘贖身,而這美娘在這煙花世界裡,生了一場重病,容顏憔悴,幾欲輕生,得虧這秦城救護,才算是保住了性命。”
“說起這場重病也是這趙員外所為,說是某夜,這美娘沒伺候好趙員外,員外大怒,將其赤身扔到了街上,大冬天的惹了風寒。”
朱翊鈞眉頭一皺,用鼻子發出了一聲:“嗯?”
這個趙員外居然把人赤身扔到街上,多少符合朱翊鈞對勢要豪右的刻板印象了,居然下如此的狠手,居然隻是因為沒伺候好,估計這美娘伺候的時候,一直嘮叨贖身之事,終究是惹惱了趙員外。
馬自強繼續說道:“這秦城呢,這賣油的買賣越做越大,光是西城的鋪子就有七間,行貨京畿、西北宣大、遼東都司,這花魁方才肯嫁。”
萬士和端著手說道:“花魁嫁給了賣油郎,隻能說因緣際會,這事本就稀奇,被人嘖嘖稱奇,津津樂道。”
“但是前段時間,這秦城休妻,將花魁美娘給休了,花魁美娘自縊,才鬨到了滿城風雨的地步,這花魁美娘嫁給了賣油郎,不對現在是油行大東家秦員外了,美娘嫁人三年,肚子不見大,這秦員外的母親就做主令秦員外休妻了。”
“原來如此。”朱翊鈞完全的了解了故事的全貌。
秦城癡心圖花魁,散儘家財睹芳容,花魁醉酒為員外,員外厭惡棄如履,美娘重病彌留際、秦城救命方傾心、賣油郎時來運轉,美花魁風光大嫁,終是有緣卻無分,老母棒打鴛鴦散,終誤了卿卿性命。
朱翊鈞和馮保耳語了幾聲,馮保小心回答著。
朱翊鈞在問自己認識的那個花魁劉七娘,最近如何。
就是上次在燕興樓,朱翊鈞怒斥孫繼皋,那個花魁攬客叫她,隻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馮保把那花魁送到了永升毛呢廠,去做了一個織娘。
劉七娘的日子,絕對沒有花魁時候那般風光,可勝在安穩,不用擔心因為伺候不好人,被人赤身扔到大街上去,更不用說被人休妻無所依,直接自縊離世了。
都是花魁,在永升毛呢廠的花魁劉七娘,和在賣油東家為妻被休的美娘,到底哪個才算得上人生得意?
顯然是劉七娘,畢竟劉七娘還活著,美娘的人生已經走完。
根據馮保的介紹,劉七娘現在頗有家底,最近已經開始教學徒了,甚至去養濟院領了一個孩子,因為官廠有學堂上,劉七娘的領養資格還排在前麵,再加上通天大人物罩著的背景,劉七娘領養了個不是畸性的男孩。
劉七娘還在學堂裡教孩子啟蒙讀書,她識字會算數,這在織娘之中,是個大優勢。
到底是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跟皇帝沾染上一點因果,就能落得個圓滿的下場,劉七娘也不是甘願放棄這樓子裡錦繡生活,馮大璫安排,徐爵耳提麵命,劉七娘安敢不從。
“萬太宰,大宗伯所言有理,的確,婚姻隻是一個契約,一方提供可繼承物,另一方提供繼承人。”朱翊鈞認可了他們對婚姻的理解。
這個美娘起初不肯嫁秦城,是因為秦城是個賣油郎,沒有可繼承物,後來肯嫁,因為秦城是秦員外,有可繼承物。
秦母讓其休妻,也不一定是因為無子,大抵是覺得員外家讓這麼個煙花世界出身當主母跌份兒,可是美娘的確無法提供繼承人,便立於下風,最終自縊。
劉七娘知道自己的情況,這涼藥喝多了,不見得能生兒育女,再加上宮裡的忌憚,索性直接領養一個,少走了婚姻的彎路,也不耽誤旁人。
萬士和和馬自強用最近的熱點大事,佐證了自己的觀點,各大雜報對這件事競相報道,討論極多。
婚姻和性、愛情的關係都不大,和繼承人和繼承物關係最大。
按照他們的觀點,沒有可繼承物,就無法獲得長期有效的婚姻,沒有可繼承人,則家宅不寧,阻力極大,最終走向破裂幾乎成為必然,尤其是在萬曆年間,不孝有三,無後最大。
“因為婚姻關係的維係是由繼承物和繼承人為基石,所以守節的貞節牌坊,就有必要了。”馬自強開口說道。
萬士和那叫一個急,馬自強吃虧就吃虧在這個嘴上了,說什麼都是說不明白,他立刻解釋道:“大宗伯的意思是,守節的女子,一般都要帶著孩子長大,而守住這些繼承物就極為重要的,所以,貞節牌坊,不過是為了保護母親和孩子。”
“萬太宰是說吃絕戶嗎?”朱翊鈞明白了其中的因果關係問道。
“陛下聖明。”萬士和俯首說道,這個因果關係,所有的邏輯終於理通順了,這塊貞節牌坊,是朝廷給的牌坊,也是朝廷的保護,這樣孩子長大,即便是財產在他人家寄托,也有繼承的資格。
“那就按兩位明公所言,仍賜貞節牌坊就是。”朱翊鈞最終認可了兩位大臣的責難陳善,做出了決定,說的有道理,當然要聽。
如果朝廷不再賜貞節牌坊,怕是喪夫之後,母親隻能拋棄孩子另嫁了,這年頭,女人是完全依附於男人生活的,是沒有獨立贍養孩子的能力。
婚姻是可繼承物和繼承人的契約,那麼貞節牌坊,就是這份契約的延續,這就是馬自強、萬士和要責難陳善的原因。
朱翊鈞朱批了奏疏,更改了自己的旨意,而馬自強和萬士和,完成了張居正離朝之後第一次封駁事,這代表著大明的糾錯機製,仍然在順暢運行,而不是失去了張居正,大明這架機器,就失去了運作的能力。
七月時,鬆江水師,在南直隸鬆江府上海縣下沙場鎮斬一百五十三倭寇、亡命海寇三百二十四人,追擊之琉球久米島將其老巢搗毀,陳璘上捷報請功,為了防止有人說他們殺良冒功,陳璘將十三名倭人俘虜,二十七名亡命海寇俘虜,係數押解京師。
這十三名倭人已經查補完畢,要被送解刳院,為大明醫學進步奉獻最後的光芒。
廷議通過了這個捷報請功,遊擊將軍馬自道等二百四十三員軍兵授予三等功賞牌,一應恩賞撫恤,年前如數交給軍兵。
馬自道帶著二百五十人擊破了盤踞在琉球久米島的倭寇,陣亡七人,在久米設立忠勇祠,刻石載事,方才返航,這是大明第一出海作戰,雖然僅僅隻是琉球附近,這代表著大明已經有了部分海洋的進攻能力,那盤踞在琉球的海寇,將會再次回想起被大明這個巨人支配的恐懼。
應天巡撫宋陽山上奏以病乞骸骨致仕,宋陽山病了,越來越無力任事,推薦了張居正的門人李樂作為應天巡撫,繼續清丈還田開海諸事。
<script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catch(ex){}<\/script>
李樂,大明第一位吃乾抹淨不乾事的原話之人,吃了賄賂卻不肯辦事,的確是惡人,這個人有全楚會館的腰牌,是鐵杆張黨。
這已經是宋陽山第三次病乞骸骨了,朱翊鈞還是沒同意。
解刳院派了兩個大醫官前往,宋陽山並無重病,極為健康,他要乞骸骨的原因,是因為他和徐階都是師從聶豹,是同門師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