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朕是亡國之君,爾臣非亡國之臣?(1 / 2)

征戰麓川,對於大明而言,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兒,因為大明京營的軍兵都不熟悉雨林作戰,到了地方,損失慘重,而一名京營的軍兵,培養起來又十分的困難。

大明京軍真的真的非常金貴,戶部、兵部、內帑太監算過一筆賬,大明京營的軍兵後勤消耗。

在沒有征戰的情況下,每兵每天吃米一斤六兩八錢,按京師米價折算為六厘五毫銀;每天吃芥菜、韭菜、生菜、芹菜等共計八兩,折銀一厘四毫;大豆三兩,折銀七毫五絲;肉一兩,折銀一厘;油一兩、鹽一勺等等,一名軍兵一日僅僅是吃飯采買,就要二分六厘三毫。

大明京軍一共有十萬人,一日僅僅吃飯就要采買2630兩銀子,一年就要將近百萬銀。

這個待遇很好,第二次世界大戰,號稱少爺兵的美軍,每天吃飯也就吃這麼多而已。

這僅僅是在京,不是作戰,作戰吃的花樣少,但是更貴,即便是棕櫚油炸光餅,後勤運到前線的價格,也是極為昂貴。

大明京營一年支出將近兩百萬銀,這麼一筆龐大的支出,還不算大明皇帝每年過年每人一兩的過年銀,不算每次征戰皇帝的恩賞。

大明京營真的非常昂貴,維係十萬人如此的待遇,大明朝廷是需要看到收益的,否則如此龐大的支出,會讓朝廷內外都懷疑,這樣一支軍隊,是否有維持的必要。

而大明京營並不是入不敷出的,也不是毫無價值的,重新組建京營,就隻是大寧衛的一座桃吐山,就已經賺回了所有投入,甚至還有盈餘。

一旦朝廷財用大虧,不得不削減軍事開支時,興文匽武一開,馬放南山、文恬武嬉,大明向下滑落的速度,就讓人瞠目結舌。

朱翊鈞對中南半島崛起的東籲王朝非常關注,可是要進攻就隻能派遣京營前往,當年王驥三征麓川,就是帶著京營以及四川、湖廣、雲南的衛軍前往,曰:起兵十五萬,轉餉半天下,勞師費財,以一隅動社稷之固,啟冒濫官爵之弊。

攻伐麓川,攻伐東籲,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兒,花錢的地方那麼多,如果不反複挑釁,攻城略地,甚至威脅到了大明在雲南的統治,大明沒有必要浪費太多的精力。

其實朝堂有一種聲音,說東籲王朝是黔國公養寇自重的結果,按照晉黨、北虜之間的關係,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王希元和張楚城回京述職的時候,明白確定的表示,並非如此。

“陛下,臣到雲南,這雲貴川黔、三宣六慰和大明腹地完全不同,和宣府大同也不同,那邊土司遍布,黔國公府平寇還來不及,哪裡還用得著養?”王希元重複了自己之前奏疏的觀點。

朱翊鈞笑了笑,他認同王希元和張楚城的觀點。

養?還用養嗎?那地方遍地都是寇,平都平不完,再養寇,首當其衝的就是黔國公府,沒有大明朝廷的支持,黔國公府的存續都是問題,萬曆年間,大明的土司們,戰鬥力依舊極為強橫。

原來數千裡之外的京堂,對地方了解極少,對當地的複雜矛盾認識並不清楚,生硬刻板的將北虜和晉黨的經驗,套用在黔國公府和東籲王朝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王希元和張楚城離開了皇極門,看著排成長龍的外官,隻能感慨,陛下真的勤勉。

往年陛下接見外官,都是單純的見一見地方巡撫,算上要接見的百姓,滿打滿算,不超過十五人,頂多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多少有點樣子活兒,為了祖宗成法而特意挑選。

今年接見外官,皇極門前排起了長龍,所有回京敘職的外官,都要覲見,而在隊伍的儘頭,還有邊軍、窯工、船工、毛呢工等等百工,都在等待著陛下的宣見。

這一頓忙活,至少要一整天的時間。

朱翊鈞很樂意接見外官、百姓,他專門留出了兩天的時間。

張居正恢複這個祖宗成法,朱翊鈞直接來了個超級加倍,社會各個階層的臣民,朱翊鈞都見一見,詢問一下他們最為迫切之事,能解決就儘量解決,解決不了,就記錄在案,想辦法緩解。

各地回京的巡撫、巡按禦史、布政使、按察使、都司指揮、知府、知縣、縣丞、縣尉,各地耆老、百姓,林林總總,超過了百餘人之多。

朱翊鈞見這麼多人,是真的有用,因為他是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最高權力的擁有者,即便是這些人有所隱瞞,但是依舊可以讓深居九重的皇帝,了解一些民間疾苦。

“陛下,就剩下最後兩人了。”馮保提醒著陛下,終於在日暮時分,接見進入了尾聲,就連糾儀官都換了三批。

最後兩個人,是劉七娘和她領養的孩子,就是那個在燕興樓極其大膽,要給陛下開葷,後來被送到了永升毛呢廠的花魁,這行當大抵是生不出娃來,劉七娘也沒耽誤其他人,領養了一個。

朱翊鈞詢問了毛呢官廠的事兒,劉七娘雖然很緊張,但對答如流,並沒有失儀。

“你所言之事,朕也有所耳聞,這侵占之事,已經如此嚴重了嗎?”朱翊鈞忽然伸手說道:“你不必說了,朕遣人去查,你一開口,反而給伱招了災。”

朱翊鈞問出來之後,才意識到,這劉七娘本身就是花魁從良,一開口就是麻煩,萬一涉及到了惹不得的大人物,劉七娘連個全屍都找不到。

劉七娘笑了笑,掩著嘴角說道:“瞧陛下說的,怎麼說妾身也是馮大璫親自安置在永升毛呢廠的,妾身要是真的屍骨無存,宮裡老祖宗的麵子,陛下的麵子往哪裡放?不看僧麵看佛麵,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這京師,再大的人物,也大不過陛下。”

劉七娘的確是窮民苦力,可畢竟她真的見過馮保,到底是花魁,見多了燈紅酒綠、推杯換盞,對官場上的事兒,比較了解,誰想動她,都得掂量下,萬一皇帝就好這一口呢?

“這侵占之風損公肥私,在官廠極多,但凡是手裡攥著芝麻豆點的印把子,都想著如何變現,妾身在官廠所見,都在這劄子裡了。”劉七娘抖了抖袖子,摸出了劄子遞給了小黃門,小黃門緊走幾步,遞給了馮保,馮保上了月台,交給了陛下。

朱翊鈞打開了劄子,劄子就是用來啟事的文書,是一種不限格式的公文。

劉七娘顯然不會寫奏疏,也不會奏疏的格式,所以他就用劄子的形式,裡麵是劉七娘的所見所聞。

利用職務之便,損公肥私,無論是采買,還是出售,甚至是場內流通,也會有大量的羊毛無緣無故的消失。比如永定毛呢廠劉某作為廠裡撲買,負責收購羊毛,大筆的訂單,他會從遊商手中以一個較高的價格購買,而後拿一筆回扣;比如陳某作為廠內庫房,所管轄的一百二十三庫之中,短短一年時間,蟲蛀了近一百五十斤羊毛和五十七匹粗紡毛呢,四匹精紡毛呢;

短短幾年時間裡,永定毛呢廠已經有了一大堆趴在官廠上吸血的蛀蟲。

“陛下,這些個蛀蟲都是有主的。”劉七娘非常隱晦的提醒,這些個蛀蟲們,他們可能是某個人的遠方表親,或者本來就是某個人的經紀買辦,被安排了廠裡,大發橫財。

“這件事交給王次輔處置吧,廠裡的事兒,還是王次輔在督辦。”朱翊鈞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讓廠內自查,如果王崇古辦不好,朝廷的監察失效,那朱翊鈞的監察就會入場,這種事要找線索,極為簡單,隻需要在這廠裡,訂滿木頭箱。

馮保已經用過這招了,效果極好。

要是還治不了,那就彆怪朱翊鈞心狠手辣,抬鍘刀殺雞儆猴了,但凡是有點權力就想變現,利用職務之便,損公肥私,很多時候,都是因為犯罪成本太低,犯罪的懲罰時,又有人姑息包庇,而以身試法者,抱著僥幸和從眾的心理,彆人拿了沒事,我為什麼不能拿,彆人都拿,我為什麼不拿?

可鍘刀抬到了官廠裡,人頭落地的那天,就沒有人再抱著僥幸心理了,因為卡占拿要,真的會死。

朱翊鈞不由得想起龍潭楊氏楊恪禮,那個大善人搞定土地荒蕪,就用了一點點的錢,田畝就恢複了勃勃生機,而後楊恪禮死在了南京的刑部衙門。

很多事情要解決,沒有賤儒們反複叫嚷的那麼複雜,舍得刀尖向內,就能解決,把人抓了,把錢罰了,追繳欠款,實在不行,就把人殺了,以收威嚇之效。

劉七娘拉著孩子走了,朱翊鈞吐了口濁氣,略微有些感慨,這次接見外官,張居正並沒有隨扈左右,而是選擇了避嫌。

以前張居正在朝,皇帝接見外臣的時候,張居正都在左右,這一次,張居正直言自己另外有事,並沒有隨同陛下一起接見外臣,這是歸政,點點滴滴,張居正都恪守人臣之禮。

馮保則是看著劉七娘搖曳的身姿,略微搖了搖頭,司禮監掌印太監,就是宮裡的老祖宗,他還兼掌花鳥使的職責,花鳥使就是專門為陛下鶯鶯燕燕塞到龍床上。

三娘子有種放蕩不羈的美,陛下沒什麼太多的心思,劉七娘能做燕興樓的花魁,那身段樣貌也是一等一的,陛下也全無興趣,隻是把劉七娘看做是永升毛呢廠織娘的代表。

陛下對於女人,傾注感情的隻有皇後王夭灼。

這讓馮保有些無奈,這老祖宗是真的不好當,這花鳥使的差事,實在是太難了!

“擺駕全楚會館!”朱翊鈞站起身來,對著張宏說道:“先生不肯來,朕就不能去了嗎?叫上丫頭,去先生府上蹭飯!”

“臣遵旨。”張宏俯首領命。

張居正收到內官通稟之後,略微有些麻木了,以前蹭飯,隻有皇帝,現在好了,還多了個皇後!

這全楚會館迎駕,還要把門檻都拆了,而且要準備陛下和隨行人員的晚飯,皇帝用膳,這全楚會館一年一千二百銀的預算,都要乾掉二百銀去,幸虧全楚會館要過年,張居正準備的東西很多,也幸好,陛下每次來,都會恩賞一番,補上虧空。

否則,全楚會館真的要被皇帝給吃窮了。

陛下出行,又不隻是陛下一個人,身邊的宦官、宮婢、緹騎、紅盔、大漢將軍,這林林總總就要數百人之多!

朱翊鈞到了全楚會館就是四處溜達,一來找波斯美人,二來找三十二人抬的大轎,這兩樣都沒找到,朱翊鈞找到了他賜給張居正的新車駕,這輛車,是裝配了大明皇家格物院最新研究的減震係統,實心橡膠輪胎。

“很好,賜給先生就是讓先生用的,先生的母親年事已高,出門不便,有了這輛車,方便許多。”朱翊鈞看到了車輛使用的痕跡,頗為滿意。

“陛下所賜諸物,都非常好用。”張居正俯首謝恩,這車,張居正真沒用過,畢竟和皇帝的大駕玉輅同款車輪,但是張居正的母親,年歲大了,經不起顛簸,現在出入,用起來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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