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隻是想要一個小的軌道車上下班通勤,以及往來文書更快通暢而已,這有錯嗎?這沒有任何的錯!
至少張居正覺得沒錯,所以他表態立刻要修,而且讓工部立刻去辦。
朱翊鈞讓一個小黃門試了試新車,帶著木殼兒的軌道車,非常方便,至少往來公文放到車裡,就不用顧忌太多,用力蹬就可以了。
“陛下,還有一物,這東西,有點奇怪。”皇叔朱載堉見陛下對這幾種新的軌道車非常喜愛,神情略顯複雜,他們搗鼓出一種車子,但他們自己對這種車為何能站直了行駛,非常不理解。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格物院裡,還有不奇怪的東西嗎?呈上來看看。”朱翊鈞興趣盎然的問道,格物院的這些成果,都非常有趣。
“陛下請看。”朱載堉拿出了一個帶輪胎的輪子放到了地上,然後用力一推,輪子滾了老遠,開始歪歪斜斜,隨後轉了個圈,倒在了地上,朱載堉頗為肯定的說道:“兩個輪子並排放著的馬車,四個輪子的軌道車能保持平衡,一個輪子似乎也能在運動中保持平衡。”
“所以,你們做出了什麼?”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朱載堉在朱翊鈞正經的目光之下,推出了一輛自行車,隻不過和朱翊鈞認知裡的自行車不太相同,這個輪子比較寬,大概四指並攏那麼寬,而且要重的多,不僅僅是車重,蹬起來也很費力。
最重要的是,它的驅動裝置,是兩個曲杆掛在車輪上,腳上的輪盤帶動著曲杆,曲杆帶動後輪前行。
造型極為怪異。
這已經是改良版了,朱翊鈞又陸續見到了它最初幾個型號,首先是獨輪車,獨輪車的結構非常簡單,還有便是是三輪,前麵兩個一人高的大輪,人坐在大輪的橫梁上,而控製方向是前麵的一個小輪,直徑大約隻有小臂那麼長,還有四輪,就是後輪帶有輔助輪的自行車,還有四個輪子的自行車,造型千奇百怪。
這是自行車的改良過程,顯然,朱載堉想搞明白,為何兩輪車可以實現動平衡,也就是為什麼兩輪車在行駛的過程中,不會倒下。
朱翊鈞興致勃勃的上了自行車,開始騎行,而後提出了若乾的改良意見,比如這個輪胎可以適當窄一些,車身可以用一些鋼木結構,就是用鐵做框架,用木頭去填補減重,以及車輛的驅動,換成鏈條等等。
朱翊鈞和朱載堉興致勃勃的研究著自行車的種種改良方向,這些都是極易實現的,並不複雜。
在日上三竿的時候,朱翊鈞終於戀戀不舍的離開了皇家格物院前往了北大營,每日操閱軍馬去了。
而戚繼光則留在了格物院裡,看著那個兩輪車,愣愣的出神,他首先想到的是軍事用途,這玩意兒一個人可以操作,而且後麵可以綁縛貨物,一個成丁帶幾十斤的糧食,不成問題,或者是用來送信,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這東西很有軍事價值,可以用於戰場信息和情報的傳遞,同樣可以用來彌補人力的機動不足問題。
戚繼光和朱載堉溝通了許久,確定了更多的細節。
京堂的風,仍然很大,大明皇帝的聚斂興利,仍然被廣泛反對著,張居正的判斷很正確,蔡繼訓不再扛旗,甚至在麵見了陛下之後,就改投了支持朝廷聚斂興利的陣營。
但是這股風,仍然沒有任何停止的趨勢。
聚斂興利,趨利而不知義,儘黜先人義理,聚斂朘剝,有利必有害,利於己,必害於人,君子不儘利以遺民,所以均天地之施也。聖王寧損己以益人,不損人而益己。
按照禮記的說法: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
就是說聚斂興利之臣,都是竊國的盜臣。
而這股風力舉的例子,也非常有借鑒意義,那便是兩宋的聚斂興利,這次筆正們沒有說二百文一斤的煤,也沒有說宋高宗當糞霸那些事,而是討論兩宋的撲買。
兩宋的時候,有專門的行會負責蹴鞠隊的訓練和比賽,南宋年間,臨安城裡就有超過十五家行會,專門踢蹴鞠為生,比如其中一家名為齊雲社,連大宋的皇帝都是其中的一員。
當時臨安流傳著一句話:世間子弟千般藝,隻此風流最奪魁,可見蹴鞠行業的鼎盛。
就是這麼一個玩的項目,每次比賽,都會引發無數人的競相觀賽,這些觀賽之人,可不僅僅是對蹴鞠的熱愛,他們會到瓦舍裡下注。
兩宋朝廷是個典型的聚斂興利的朝代,下注賭錢這麼賺錢的買賣,兩宋朝廷怎麼會放過,後來全麵禁止了民間瓦舍下注,朝廷自己做了東家。
筆正們反對聚斂興利,是以史為鑒。
這股風力的背後,自然離不開西土城遷徙而來的富戶,這些個富戶們,抓住了這個機會,大肆鼓噪著,一時間沸沸湯湯。
就連王崇古都被牽連,在萬曆七年二月二十一日,上了一道奏疏,乞骸骨致仕。
萬士和帶著一眾筆杆子和對方展開了風力輿論上的較量,絲毫不落於下風,因為對方主張的是法三代之上,而萬士和舉的大旗是祖宗成法,一時間雙方誰都奈何不了誰。
萬士和認為,大明根本做不到那個地步,彆說聚斂興利了,能把財稅收明白,那就是祖宗保佑了,操盤賭球這種事,對於大明朝廷而言,實在是如同天書。
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場鬨劇會持續下去的時候,大明京堂的雜報們,突然都偃旗息鼓了起來,再無人討論此事,這讓萬士和都非常奇怪,本來吵的正凶,怎麼對方突然就熄火了?
稍微一打聽,萬士和才知道,因為有一個人回京堂了。
大明都察院都禦史巡撫山東、兼兵部尚書、羅旁山瑤民民亂平定者、兗州孔府破家滅門者、嗜殺者淩雲翼,已經抵達通州,正在進京麵聖的路上,當淩雲翼出現的一瞬間,這些京堂的筆杆子們,忽然想起了陛下大婚的前一天,陛下在午門外監刑的場麵。
那一天,兗州孔府七百二十人伏誅,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所有人,都立刻冷靜了下來。
當淩雲翼抵達京師的那一天,京堂的雜報們開始極力的渲染著歲月靜好,生怕惹到了這個煞星。
淩雲翼,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和張居正是同榜,是張黨,同時也是帝黨,因為淩雲翼辦的事兒,張居正已經無法庇佑一二,隻能仰賴聖恩了,和他好殺人的威名不同,淩雲翼的長相頗為溫和,臉上的線條柔和並不淩厲,眼神深淵,寧靜包容,偶爾有銳利乍現。
在淩雲翼回京之後,反對稽稅院擴編、反對告緡令的風力,就像從沒有出現一樣。
淩雲翼回京在吏部交接之後,先前往了全楚會館,他去的時候,沒有任何的遮掩,帶了一堆的禮物,來到了全楚會館門前。
朝堂的風在變,自從陛下任用海瑞反貪之後,大明朝堂風氣也為之肅然。
“淩部堂,我家先生說,人過來就是,這些,就留在門外吧。”遊七站在門前,不卑不亢的說道。
淩雲翼思索了片刻,示意隨扈把蓋著的兩輛車,猛地拉開,車上拉的不是金銀珠寶,不是財貨,而是一些石頭,他笑著說道:“不過是四方奇石罷了。”
張居正喜好奇石,也喜歡在石頭上寫字刻字,這個小愛好,不是心腹不得而知,而淩雲翼也沒帶值錢的玩意兒,在喜歡的人眼裡,這些奇石是無價之寶,在不喜歡,不在意的人眼裡,這些奇石,和街邊的石頭,並沒有什麼區彆。
遊七看了兩眼,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俯首說道:“還請淩部堂見諒。”
淩雲翼端著手,眉頭一皺,臉上的溫和全部消失,變得淩厲了起來,他眉頭緊蹙的問道:“先生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嗎?”
“那倒不是。”遊七搖頭說道:“淩部堂裡麵請。”
淩雲翼氣勢洶洶的走進了全楚會館,他剛剛回京,不過幾塊奇怪的石頭,以張居正的性格,他喜歡就收了,根本不會在乎旁人的評價。
淩雲翼走著走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他疑惑的問道:“全楚會館的門檻都哪裡去了?”
“陛下來了,先生都讓人拆了。”遊七這進了會館之後,才告訴了淩雲翼府上另外有客人,這個客人就是大明皇帝朱翊鈞,沒錯,又到了朱翊鈞固定蹭飯的二十三日,大明皇帝又堂而皇之的到全楚會館蹭飯來了。
“原來如此。”淩雲翼這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因。
其實淩雲翼想錯了,張居正以前不藏著掖著收禮,是為了表明這個送禮的人,是他庇佑的人,誰敢擅動,要掂量下他張居正的反應,現在朝堂變得清明了許多,張居正不必這樣做了,並不是皇帝在府中,所以不方便。
遊七也沒有過多的解釋,淩雲翼是一個很有政治天賦的人,在京逗留數日,就明白了其中的根本原因,不必解釋。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淩雲翼入門之後,五拜三叩首行大禮覲見。
“愛卿免禮,免禮。”朱翊鈞笑容滿麵的說道:“淩部堂一回京,這京城的風都小了幾分,剛才朕還跟先生說到了京中的風力輿論之事,愛卿坐下說話。”
朱翊鈞這是第一次見淩雲翼,這個好殺人的臣子,一點都不凶悍,非常沉穩和內斂,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臣愚鈍。”淩雲翼並不清楚最近京師的風力,他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說的哪些事兒。
張居正便細細解釋了一番,尤其是這些幺蛾子事兒,和西土城遷徙富戶之間千絲萬縷之間的關聯,大明遷徙富戶充實京畿,是為了防止他們在地方作威作福,那麼必然要承擔相應的代價,他們在京師必然興風作浪。
萬士和很能打,並沒有落於下風,而且正在穩定的占領輿論的高地。
萬士和本人的論點,其實非常可靠,稽稅和告緡不應該被定性為聚斂興利,這個定性本身就是問題。
朝廷收稅,天經地義,萬士和與那些搖唇鼓舌之人,打的根本就不是一個賽道。
根據矛盾說的定義,朝廷擁有各種公權,比如說擊退來犯的敵寇、比如調節各個階級的矛盾、比如維係大明海疆安全、比如保證海貿暢通、比如保證相對公平等等,而要履行這些義務,就必然要擁有對應的權利,而稅收作為朝廷最重要的調節工具,是朝廷利用政治權力進行社會財富分配的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