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打碎了一個聚寶盆,就再建一個聚寶盆(1 / 2)

王崇古對這些投機客倒黴,沒有一點點的同情和可憐,他認為這些人就是純粹的活該。

最重要的是,這個燙手的山芋終於停止了,這個買賣是他的兒子王謙當初就坡下驢,鼓噪起來的,擊鼓傳花這個遊戲,當炸彈真的在百姓手裡炸裂的時候,陛下為了平息民憤,也要把王崇古和王謙這對父子推出去當替罪羊。

就像嚴嵩父子,嚴世藩被斬首,嚴嵩餓死在墓舍之間。

所以,當這個炸彈在遮奢戶、投機客手裡炸裂的時候,王崇古的心態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

王崇古一直擔心一件事,那即是精紡毛呢操盤手大明皇帝,不舍得終止這場遊戲,任由這場遊戲肆意生長,因為它真的非常非常賺錢,精紡毛呢賣一匹就是上千兩銀子,每天千分之三的抽分,甚至比皇莊的子粒銀還要多。

陛下是真的舍得,陛下不是高高舉起民為邦本的口號在進行政治活動,是真的以民為邦本。

民為邦本,在陛下這裡,從來不是一句空話,不是一句口號。

黃昭勳,黃三在價格跌出了二兩銀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必須要逃,西土城的這些遮奢戶們,絕對不會繞過他,在所有人還在號喪的時候,他就已經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燕興樓,他甚至沒有回家,直奔朝陽門而去,他要在日落之前,離開京師,無論是乘船,還是騎馬,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前往天津衛塘沽出海。

隻有出海,他才能保住性命。

黃三連自己的妻兒老小都顧不上了,直接選擇了逃竄!他看似在走,但是步伐的頻率很快,他鑽進了小巷子裡,沒一會兒就從綾羅綢緞換成了上衣下褲的短褐,甚至連發型都變成了毛寸,裹上了一塊發黃的毛巾。

黃三在小巷子裡,偷到了這身短褐,用刀給自己理了發,用毛巾遮住,一副窮民苦力的打扮,或許,這就是他本來的模樣,他在人群中穿梭了小半個時辰,黃三的手裡多了一件糞車,這也是他順來的家夥什,從經紀買辦掌管數百萬銀的黃三爺,變成掏糞工就隻用了半個時辰,而且毫無破綻。

“信牌。”城門前,五城兵馬司的校尉一如既往的查驗著路引,而黃三手中的信牌和路引,是他提前準備好的。

黃三的身體略微有些佝僂,他滿臉堆笑的奉上了信牌,頗有些諂媚的說道:“東城糞道主劉二爺帳下。”

校尉們拿過了信牌,簡單查驗之後,選擇了放行,的確是糞道主家裡的信牌,城門前的校尉選擇了放行,校尉們不疑有他,因為黃三的指甲縫裡甚至還有一些汙垢,和過往的掏糞工一模一樣。

出城了!

黃三甚至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朝陽門外的民舍之中,很快,一個赤髯如虯的壯漢出現在了民舍的另外一頭,一身江湖綠林的打扮,圓領大襟窄袖馬褂,頭戴一頂氈笠兒,算是江湖最常見的打扮。

黃三打扮十分尋常,大運河是大明的大動脈,商舶漕船往來頻繁,依托於這條河生活的三教九流也不計其數,他這副模樣,就是典型的豪客,等閒沒人會招惹,他在天完全黑之前,買到了一匹駑馬,在酒家吃了三兩牛肉,喝了一壺酒,開始趕夜路前往天津。

四月的天,已經非常暖和,可是夜裡仍然有寒風在呼嘯,這一壺酒下肚,暖了身子後,黃三開始直奔天津衛而去。

天津衛塘沽港,是大明開海後一個極為重要的港口,這個港口貨物的吞吐雖然遠不如鬆江府,但是往來的商舶,價值不菲,各番國的貢船會在此間停留,出入都是些達官顯貴,黃三來到了這裡,立刻找了艘畫舫。

塘沽這地方有五艘畫舫,畫舫長期往來於塘沽、密州、海州、鬆江府,黃三之所以選擇畫舫,而不是搭乘其他的船,是因為鬆江孫氏是個龐然大物,每一個上了畫舫的客戶,孫氏都會保證其安全,這是黃三不惜花費重金的原因。

安全,是黃三現在最缺少的東西,他還有許多的銀子,足夠他到鬆江府搭乘出海的商舶,逃亡海外了。

到了這裡,黃三知道自己九成九已經安全了,那些西土城的遮奢戶們,就是再快,也沒有他快,他一整天沒有休息,眼睛上都是血絲,但他仍然不敢有分毫的懈怠,直到他跟著人流準備登船的時候,才輕鬆了下來。

安全了。

“黃三,跟我們走吧。”兩個人影站在了黃三的身後,一人一條胳膊就摁住了黃三,而後兩人一人一腳踹在了黃三的腿窩,黃三吃痛,跪倒在地上,兩個人迅速將其製服,摁在了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在兩個人以為得手的時候,塘沽港口的衙役們已經衝了過來,很快,一隊錦衣衛提著繡春刀就來到棧橋前,將三人團團圍住。

一個身穿飛魚服的緹騎,走到了人群前,看著被圍著的三個人,他掏出一塊信牌,笑著說道:“恐怕,黃三不能跟你們走了,我是北鎮撫司鎮撫使崔秀,黃三乃是北鎮撫司要的案犯。”

正四品的鎮撫使出現,讓兩個人麵露不甘,他們追了黃三一路,終於在最後的關頭堵住了黃三,結果朝廷的錦衣衛緊隨其後,可是再不甘,他們也不敢攻擊錦衣衛,尤其是北鎮撫司鎮撫緹騎,那都是皇帝的心腹,彆說錦衣衛,就是衙役,二人也不敢叫囂。

崔秀揮了揮手,兩名緹騎給黃三戴上了枷鎖,略微有些可惜的說道:“差一點,你就走了,我也好回去給緹帥交差,可惜了。”

崔秀接到緹帥的命令,是看著黃三上船,如果黃三順利登船,就放走他,如果被人堵了,就帶回北鎮撫司的天牢裡,崔秀沒有問為什麼,選擇了執行。

黃三一路上十分謹慎,但緹騎們就是吃這個飯的,緹騎是皇帝的鷹犬,鷹犬,就是眼睛要比鷹毒,鼻子要比犬靈,黃三的喬裝打扮能瞞得住旁人,但是絕對瞞不住緹騎們。

可惜,時運不濟,黃三未能成功上船,被人阻攔。

在崔秀看來,逃跑的黃三已經非常優秀了,他就是在港口等船等的時間太久了,才被西土城遮奢戶的家丁們給拿住。

崔秀將黃三帶回了鎮撫司衙門,趙夢佑得知後,寫了劄子,送往了西苑,告知陛下,黃三被帶了回來。

盯著黃三離開的命令,顯然不是趙夢佑自作主張,是陛下的意誌。

朱翊鈞之所以要這麼乾,其實理由非常簡單,他要摁著西土城那些遮奢戶的腦袋,讓他們咽下這口氣!

精紡毛呢這口肉他們一口沒吃上,還賠了近百萬兩銀子,這口氣,朱翊鈞就是不讓遮奢戶們拿著黃三出氣,黃三的家眷也被緹騎衙門給拿到了鎮撫司衙門。

朱翊鈞這個皇帝當的有些霸道了,黃三拿著遮奢戶們的銀子,賠了個底朝天,還不許遮奢戶們出氣,這是何等的道理?!

因為這裡是大明,這裡是大明律約束的地方,殺人就是不對,殺人就是遮奢戶們在踐踏大明律,就是在踐踏國朝的顏麵,就是在踐踏朱翊鈞這個大明皇帝的臉。

朱翊鈞逐漸接受了張居正主張的君父、君國、君師一體,當遮奢戶們無法無天,視大明律為無物的時候,朱翊鈞自然要出手。

“鄧子龍還在京師,讓子龍將軍走的時候,把黃三和他的家眷帶到呂宋吧。”朱翊鈞在西苑,看著緹帥給的劄子,思前想後做出了處置,讓鄧子龍把黃三和家眷都帶走,那是呂宋總督府的地盤,西土城那些遮奢戶們,沒辦法在呂宋逞凶。

國姓正茂,那是皇帝都要給幾分麵子的呂宋總督。

朱翊鈞拿起了朱批,在劄子上進行了批複,而後下印,這個案子,就不是白紙案,而是黃紙案,將帶有皇帝印信的黃紙拿到刑部換成駕貼,就成了鐵案,這是完整的手續。

朱翊鈞當初手刃《東征記》賤儒陳友仁的時候,也沒有繞開刑部,走了完整的流程。

馮保將皇帝親筆詔書給了稟筆太監李佑恭,李佑恭帶著錦衣衛衙門,找到了緹帥趙夢佑和督辦此事的鎮撫使崔秀,李佑恭並沒有馬上回宮,而是去了刑部衙門,在刑部尋到了刑部尚書王崇古。

“二位請坐,請坐,司務,看杯好茶。”王崇古十分熱情的招待了李佑恭和崔秀,而後拿著皇帝的親筆詔書看了許久,核驗起了印綬。

“大司寇,有什麼問題嗎?”李佑恭感覺有點奇怪,王崇古有點熱情的過分了,而且時不時露出一些笑容,顯得有些瘮人。

“沒問題,沒問題。”王崇古拿起了一份駕貼,親手寫好了駕貼,而後用了刑部的印,他寫了三份交給了崔秀一份,而後將第二份駕貼和陛下的親筆詔書給了李佑恭,讓李佑恭拿回宮中備份,第三份則留在刑部,算是把整個手續走完。

“二位,二位,喝完這杯茶再走。”王崇古盛情挽留了兩個人,而後從桌上拿起了一份劄子說道:“我有些想法,但是想法還不成熟,就寫了封劄子,讓陛下先看看,勞煩大璫辛苦一趟,將劄子呈送禦前。”

劄[zhá]子,一種正式的公文,主要用來上奏或者啟事,這種公文不像是奏疏,陛下沒有必要應批儘批,也不會送到文淵閣備案,主要作用是靈活奏聞自己的想法,一種非正式諫言。

李佑恭將劄子收好,喝了一杯茶,將劄子帶回了西苑。

鄧子龍已經在京師逗留了很長的時間,該辦的事也辦的差不多了,部署在呂宋的五桅過洋船也修繕完畢,他打算回呂宋去了,京師的確繁華,可是這裡水也是真的深。

臨行前,鄧子龍前往了北鎮撫司衙門,將黃三和他的家眷提走,然後坐著車向著天津衛而去。

在路過朝陽門的時候,鄧子龍看到了通惠河畔沿岸,站著一群人,鄧子龍打開了車駕的窗,看著窗外的喧鬨略微有些不解,細細問過之後,才知道,這裡也是個交易行。

燕興樓的交易行是精紡毛呢最大的交易行,而通惠河畔有幾個不收手續費,也就是沒有千分之三抽成的交易行,這些交易行在通惠河畔有四個。

燕興樓的交易行,帛幣的價格已經暴跌到了七錢銀每尺,而且燕興樓已經掛牌,因為精紡毛呢恢複了市價,交易行已經無限期停止帛幣交易,而不死心的投機客們,就把目光瞄準了城外的交易行。

城外的交易行反應也非常快,四家交易行三家直接大門緊鎖,已然是人去樓空,還有一家也是關門,不過門前貼著無限期停止交易的告示。

轟轟烈烈紅極一時的精紡毛呢生意,徹底成為了過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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