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夫君,大明正在變得從無序變得更加有序。”羅莉安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自己的見識不凡,她從來沒有和鄧子龍談起過她的出身,鄧子龍也從來沒有詢問過,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鄧子龍沒有過多的詢問。
心安處即是吾鄉,羅莉安對泰西充滿了厭惡,甚至寧願選擇出海,跟未知搏命,都不願意繼續留在泰西,人生在世,誰都一些不得已。
“確實,陛下,終究是長大了。”鄧子龍看著海麵,頗有感觸的說道。
帝製之下,就是如此。
隨著大明皇帝的逐漸長大,隨著萬曆新政的逐漸推動,江山社稷的主要矛盾開始慢慢從僭越主上威福之權的激烈,慢慢變的平緩了起來,衝突不再那麼的明顯,也不再那麼劇烈。
主少國疑,大臣未附,各種野心家都在層出不窮的出現,他們希望在大明皇帝還不懂事的時候,篡奪更多的特權,可因為有首輔張居正的保護,這些個野心家或者被揍、或者被殺,變得老實了起來。
在大明朝主要矛盾得到了不斷紓困的情況下,矛盾的衝突不再劇烈,這說明大明正在恢複健康。
“新的矛盾其實也在逐漸出現。”鄧子龍看著海麵上的風帆,眉頭緊蹙的說道:“每次我看著這些船,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擔憂,大明的國策向來守舊,按照太傅的矛盾說,萬事一體兩麵,都是矛與盾的統一,那麼守舊的禁海政令,就那麼不值一提,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嗎?”
羅莉安笑了笑,笑著說道:“金錢就是魔鬼,擁有金錢的人,總是覺得自己可以擁有全部。”
“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提醒你,費利佩二世的日不落帝國也有尼德蘭地區,大明廣袤的疆土上,也有南衙,這是金錢聚集之處,也是魔鬼蠱惑人心的地方。”
“夫君何必憂慮,大明兒郎皆丈夫。”
羅莉安對大明的未來非常看好,新的風暴的確已經出現,但是又能如何呢?出現問題,解決問題,在鬥爭中不斷的衝突,不斷的妥協,從而達到一種衝和的狀態,大明自有大丈夫去解決這些事,生活在大明,這是一個腹地少有戰亂的國度,最激烈的矛盾衝突,戰爭總是在邊方發生,這是一件幸事。
“番都指揮!總督府傳見將軍即刻前往港口議事!”一個鐵林軍翻身下馬,大聲的奏聞。
港口!
鄧子龍麵色一變,這個地方議事,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緊急出征,作為大明的番都指揮,鄧子龍總是活躍在戰鬥的第一線,當初去林阿鳳的島上單刀赴會,後來又在馬尼拉收集情報,時至今日,鄧子龍仍然在衝鋒陷陣。
羅莉安自然而然的升起了一股擔心,她摸了摸小腹,一個新的生命已經醞釀了四個月的時間,她從心底裡希望,自己的丈夫不要再那麼冒險,戰場是一個人人都可能被殺死的地方,但她思考了片刻,直接抱住了鄧子龍,一踮腳吻了上去,低聲用拉丁語說道:“我的愛人,你要活著回來。”
“我的愛人,要對生命有所敬畏,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門不能進,還有窗戶可以進,我等你回來。”
羅莉安吻彆了自己即將征戰的丈夫,即便是以她大膽的性格,這些話她也不好意思用漢話說出來,而是用鄧子龍也可以聽懂的拉丁語說了出來,這是個念想,讓征戰在外的鄧子龍,對回家有一份執念。
鄧子龍趕到了港口,殷正茂、張元勳也在,他們看向了單獨占據了一個泊位的五桅過洋船。
殷正茂麵色凝重的說道:“我們收到消息,果阿總督府派遣了二十三艘槳帆船、十七艘卡瑞克帆船、七艘輕型帆船、五艘夾板艦,共計一千二百紅毛番,三千生番,正在前往棉蘭老島,他們的目的很明顯,希望把我們咬死在呂宋這個地方,番都指揮鄧子龍,我以天子旌旗、陛下賦予我便宜行事之權,以大明呂宋總督府命伱,率領三千水師,將其全部擊退。”
“你且先行,鷹揚伯會為你殿後。”
“鷹揚伯、番都指揮告訴大明的兒郎們,我們的身後就是大明!”
“末將領命!”鄧子龍和張元勳動了起來。
馬尼拉海港的號角聲和戰鼓聲響起,所有的入港的船舶開始緩緩移動,讓出了航道,三千客兵在港口上快速的集結著,纖夫們拖拽著火藥、鉛彈,向著五桅過洋船、三桅夾板艦和戰座船而去,戰鼓聲越來越急。
三千客兵每五人便有一人身穿鐵渾甲,鐵渾甲反射著正午的陽光,熠熠生輝,所有人的表情堅毅,在指揮的帶領下,開始登船,如同一條長龍一樣,登上了戰船。
呂宋總督府始終處於戰備的狀態,當有敵情的時候,會立刻出擊。
五桅過洋船的錨在號子聲被拉了起來,一條條駁船的牽引繩,掛在了船上,船隻在泊位上緩緩開動,向著蔚藍的海麵,緩緩而去,它的身後,是十二條三桅夾板艦,是四十二條戰座船。
鄧子龍看向了港口,他看到了海堤上那一抹濃鬱的紅色,那是羅莉安的紅發,是期望丈夫平安歸來的妻子。
果阿總督府的艦隊的目標是棉蘭老島,那裡仍然有一個紅毛番的城堡,即便是它屬於西班牙,但所有總督府的總督們,都從傳教士口中得知,葡王病重,隨時有可能去世,最有可能獲得葡王王位的正是費利佩二世。
無論是葡萄牙還是西班牙,海外總督府有著極大的自主權,即便費利佩二世還不是葡萄牙的王,可各地總督們,還是會在利益的趨勢下進行合作。
果阿總督的艦隊,為了更快前往棉蘭老島,采用了一種比較激進的路線,他們沒有在任何港口停留,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直接奔著棉蘭老島,而鄧子龍的船隊的目的地,也是棉蘭老島,他們要在果阿總督府的艦隊,未曾抵達之前阻攔敵人。
整個棉蘭老島,適合登陸的地方並不多,呂宋總督府和隸屬於西班牙的菲律賓總督府在這片島嶼上進行了六年的戰爭,對於這裡每一處,鄧子龍都非常熟悉,鄧子龍派遣出了海防巡檢水上飛,前往了金槍魚之城。
金槍魚之城,是整個棉蘭老島唯一一個輸入港,即便是達沃,也不適合大規模船舶靠岸,這裡有一個‘u’形的海灣,海岸線伸出了大海,而後環抱住了位於底部的金槍魚之城,這裡易守難攻,棉蘭老島殘存的紅毛番依靠地利,守住了這裡。
這裡的海水清澈而透明,可以看到水下的珊瑚、和嬉戲在珊瑚群中的螳螂魚和鰩魚,在六月初,每日清晨時分,一共五條水翼帆船就會準時出現在了這裡,黃線鯛魚群驚慌的四散而去。
萬曆七年六月十三日的清晨,十幾個桅杆的頂部出現在了水上飛的千裡鏡之中,他們的帆船帆麵是紅十字架,在紅十字架出現的一瞬間,海防巡檢們駕駛著水翼帆船離開了金槍魚之城的港灣,向著水師而去。
鄧子龍率領的主力,在一個時辰之後,將港灣徹底封鎖。
如同步入了陷阱仍不自知一樣的野獸,果阿總督府的艦隊在看到了海岸線後立刻開始興奮了起來,在船上的船員還在歡呼雀躍的時候,轟鳴的炮聲響起。
果阿總督梅內塞斯失算了,第一個失算的地方,就是大明在萬裡海塘強悍的偵查能力,他其實非常清楚這些水翼帆船的存在,但是他萬萬沒料到,他們的船隊從一出港,就被大明的水上飛們察覺;
第二個失算的地方,就是果阿總督梅內塞斯沒料到,棉蘭老島的西班牙人如此的怯懦,大明水師都堵到家門口了,這群西班牙人卻仍在老巢達沃!一群懦夫!沒有配合果阿總督府的艦隊裡應外合。
棉蘭老島的西班牙人跟大明鬥了這麼些年,早就被鬥的毫無鬥誌可言,打?那特麼是五桅過洋船!
在炮火中,海戰開始了,在無數海鳥驚恐的飛遠之下,很快,大明的戰座船與三桅夾板艦,包圍了除加萊塞戰艦之外的其他戰艦,而五艘加萊塞戰艦,由五桅過洋船單獨應對。
“果然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鄧子龍放下了千裡鏡,大明的三桅夾板艦和對方的旗艦加萊塞戰艦是同一款戰艦,大明從來沒有否認過呂宋總督府對大明造船的貢獻,三桅夾板艦是在在馬尼拉那艘加萊塞戰艦的基礎上改良而來。
對方的旗艦被五桅過洋船給拖住了,而己方十二條三桅夾板艦,對剩下的小船展開了屠殺。
大明的船舶航速更高、更加靈活、火炮是九斤艦炮,火炮的威力更強、射程更遠、射速更高,鄧子龍指揮著五桅過洋船,在海麵上跟果阿艦隊玩起了你追我逃的遊戲,這個遊戲對於果阿艦隊而言,並不好玩,因為五桅過洋船每一次齊射,都會重創一艘戰船。
果阿總督府的艦隊,本來就是勞師遠征,航行日久,本就疲倦,大明以逸待勞,再加上地利,就已經讓果阿總督府的艦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在他們驚恐的目光中,又有兩艘五桅過洋船,二十餘艘三桅夾板艦出現在了海麵上,讓紅毛番更加絕望的是,這些船隻懸掛了屬於大明的北鬥七星旗。
廣東總兵李錫、副使趙可懷率領過洋船和夾板艦馳援了馬尼拉,在休整了三日後,從馬尼拉趕往了金槍魚之城,正好趕上了大戰。
大明立刻從相對優勢,處於絕對優勢之中,即便是突然爆發了暴風雨,也無法拯救果阿總督府的艦隊了。
“這個李老西!又來呂宋搶戰功,他們廣東沒有嗎!”鄧子龍看到了船頭的牙旗,看到一個李字就知道是何人來了,張元勳的牙旗在另外一艘五桅過洋船上。
大明水師的恢複,標誌性事件是老驥伏櫪的俞大猷帶領三千客兵趕到了鬆江府,抄了徐階的家後,建立了鬆江鎮水師,大明水師深入貫徹了俞大猷俞帥的建軍思想,即:海戰不過是以大船勝小船,以大銃勝小銃;以多船勝寡船,以多銃勝寡銃。
大就是強,多就是美,這種指導思想之下,大明的海戰,往往處於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狀態。
這一次,也毫不例外。
這一次的海上阻擊戰,以大明水師的完勝而告終,對方一艘加萊塞戰艦被完全擊毀沉沒,船上的紅毛番都跳了海,還有兩艘加萊塞戰艦破損嚴重,在五桅過洋船徐徐抵近的時候,這兩艘戰艦選擇了投降,半日後,其中一艘沉入大海,還剩下兩艘輕傷的加萊塞戰艦脫離了戰場逃跑了,張元勳帶隊追擊,擊沉一艘,另外一艘逃亡。
二十三艘槳帆船、十七艘卡瑞克帆船、七艘輕型帆船,隻有四艘逃脫戰場,其他的戰船或者被擊沉,或者被俘虜。
共計俘虜紅毛番一百五十三人,至於跳海的紅毛番有多少,這就無法統計了,如果依照以前大明的人頭功賞,這一仗的人頭功賞不超過三十人,而且紅毛番不如北虜值錢,北虜一顆人頭五十兩銀子,倭寇、紅毛番一頭才十兩銀子。
但現在大明是事功賞,按照五等功賞,參戰的五千軍兵,至少人手一個三等功賞,每人至少獲得五十銀的賞銀,等於過去人人有五顆人頭賞,那得砍掉兩萬五千個紅毛番的人頭才能獲得如此功賞。
這一仗意義重大,粉碎了敵人深入我軍後方,意圖牽扯我方主力無法繼續進攻馬六甲海峽的陰謀,沉重打擊了果阿總督府的士氣和囂張氣焰,這是大明回合,大明在進攻是居然還敢主動進攻,但凡是敢伸出爪子就敢給你剁了,極大的震懾了盤踞在棉蘭老島的西班牙人,再不敢輕試鋒芒。
完全值得朝廷評定一個三等功賞。
大明朝明明知道人頭功賞的缺陷,而在大明國初,洪武、永樂年間,甚至是建文年間,論功行賞,都是實質上的事功,為何到了永樂之後,大明人頭功賞製逐漸成為了主流,是大明皇帝、大明朝臣們不知道人頭功賞的弊端嗎?答案是非常清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忠君體國侯於趙提這個事兒,不是侯於趙是個大聰明,相反,他還有些‘蠢笨’大家都知道卻不說,侯於趙說出來,就顯得有點憨。